沈蕁目沉靜，頷首道：“我明白，這種攪擾每次消耗雖，但長此以往，一旦樊軍大舉進攻，我們軍備武的補給怕是跟不上，將士們也無法養蓄銳——崔軍師有沒有想過怎生震懾一下樊軍？”

崔宴苦笑，“若是老侯爺或是謝將軍在，這二人威名在外，樊軍或許還能收斂一些，但如今……”

他沒往下說，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獒龍和萬壑關那邊的況呢？”沈蕁再問。

“也都差不多，謝都尉那邊的將士也是不堪其擾，給弄得疲憊不堪，”崔宴回答道：“謝都尉知道沈將軍要來，本想親自來龍關為您接風，但也完全不開，對了，托我問候將軍，說您大婚之時沒親自回京祝賀，賀禮早已備好，等相見之時親自送到您手上。”

他口中的“謝都尉”便是謝瑾的妹妹謝宜，說來也怪，沈蕁時和謝瑾跟仇人一般，與其他的謝家人關系倒還不錯，尤其是謝宜，兩人見面雖不多，但相互之間脾很合，謝宜子有些執拗，對家里人說的話時常逆反，反倒是沈蕁有時說一兩句，還能聽進心里去。

沈蕁聽崔宴一說，不由一笑，“說起來我和謝宜也好久沒見了，我既來了這里，想必日后見面的機會很多。”說罷，吩咐姜銘，“我有些冷，你下去拿件大披風上來。”

姜銘下去后，沈蕁著城樓上糲的石欄，沉默半晌，問道：“崔軍師有沒有想過，樊國十五萬大軍過來，八萬北境軍若不能擋，暗軍一旦出，如何全而退？”

崔宴面平靜，目中芒一閃，低聲道，“長矢天狼，天狼既卒，長矢亦折，我會抹去所有暗軍存在的痕跡。”

沈蕁默然，抬頭向天際，夜幕下黑云重重，不見星月，喃喃道：“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的法子？”

崔宴靜靜道：“既是暗軍，便見不得，威尊命賤，他們本也不算忠民良人，舍生取義，這是他們的宿命，也是對他們的救贖。”

沈蕁轉過頭來，對崔宴對視片刻，崔宴目中有一閃而過的嘲諷，隨即垂下眼，掩去了那異。

城樓上火熊熊，有巡邏的士兵往這邊走過來，影子投到前頭，虛虛一晃，又移開了。

沈蕁待那影子消失不見，方才微嘆一聲，道：”好，不到萬不得已，不得用暗軍。樊國狼子之心已昭示無疑，現如今當務之急，是要震懾樊軍，為我軍贏取安心備戰的時間，這事我來做，崔軍師的任務，便是規劃好撤退線路，包括糧草、軍備，還有靖州和屏州等地百姓的撤離，一旦有險——”

“沈將軍是要我們撤離麼？”崔宴打斷，徐聲道：“我北境軍將士，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撤離”二字，從不知道怎麼寫，縱使單兵孤將，也絕不退讓一步。”

沈蕁語氣嚴厲，斬釘截鐵道：“今時不同往日！崔軍師難道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麼？”

停了一停，放緩語氣道：“朗措鐵騎戰無不勝，驍勇兇悍，何況據我所知，西涼與樊國已結同盟，一旦集結來犯，沖過這道關墻，便是燒殺搶掠，下手絕不留，崔軍師莫非要這關墻下的人和北境軍一同毀在樊軍鐵蹄兇刀之下？靖州城下便是源滄江，可擋敵軍一擋，松州陳州還有八萬州兵——崔軍師，這場戰事，也許得用舉國之力，這是最壞的打算，但我們不能不做好這個準備。”

崔宴不語，片刻后笑道：“沈將軍莫非不知，一旦北境軍棄城撤離，謝家難以對朝廷有所代？”

沈蕁毫不退讓，盯著他說：“勢所，我不能讓每一名將士為了所謂的忠義無謂犧牲。”

崔宴眸中再次掠過一譏諷，沉默許久，最后朝行了一禮，“沈將軍言之有理，謝將軍本已代過，他不在時這里由您全權主理，我這便回營著手安排。”

沈蕁背脊直，獨自站在城樓之上，風雪又大了起來，一片片的雪花如鵝一般，夜幕中輕盈飄飛，無邊無際，出手去接住幾片，看它們在掌心融化為水，接著五指合攏，轉下了城墻。

北境這場雪斷斷續續下了十余日，風雪中有一隊人馬神出鬼沒，沿著北境線一路披荊斬棘，搗毀了樊軍駐扎在邊境線上的幾個小規模的駐軍之地，不出幾日，邊境線上的樊軍將領人人自危，睡覺都不敢閉著眼睛。

消息傳樊國王庭，樊王朗措著軍報，眼中閃著興的芒，頗為玩味地笑道：“沈蕁？以前就聽說過這位大宣將軍的威名，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也罷，就讓他們先歇口氣——傳令下去，暫時停止對北境軍的刺探挑釁，邊境軍隊都退回三十里扎營，安心等我號令。”

這日駐扎在龍關外一百里的樊軍將領木托巡查軍務已畢，回到自己帳中解了鎧甲，他的親衛在一邊道：“將軍還是不解甲為好，這里的兵馬撤離走了大半，誰知大宣那殺神會不會——”

木托不耐煩地擺擺手道：“昨日還在翅嶺割了那邊的人頭，就是飛也飛不了這麼快，明日事多，先睡一覺再說。”

他睡至半夜，忽然渾一個激靈彈坐起來，披了袍帳出去，外頭雪霧茫茫，火懨懨，士兵都在自己帳沉睡，四鼾聲起伏，營地里幾名值守的士兵都圍在火堆前打著瞌睡。

他狐疑地巡視了一圈，醒值守士兵，正要回自己營帳，卻聽一聲石破天驚的嘶吼劃破雪簾，由遠及近。

“殺——”

這喊聲鼓著耳，令他全的一下沖到了頭頂。

“殺——”伴隨著四面嘹聲而起的回應，一瞬間煙塵滾滾，闔野震，驚天地中無數人馬從風雪中沖出，殺氣磅礴地沖營地，刀槍影中馬聲嘶鳴，飛濺，火把被馬蹄踏在腳下，木屑燃著火星四，剎時之間營地里人影憧憧，悲鳴慘呼不斷，很多士兵還在睡夢中，就稀里糊涂地丟掉了命。

木托手中一對雙錘使得虎虎生風，與幾名騎兵纏斗得不分勝負，正在膠著之際，一人一馬橫刀而來，絞住他左錘上的鐵鏈，以氣吞山河之勢往上一挑，將那流星錘甩飛，隨即再是一刀凌空砍來，直接便掃中木托右肩。

木托手中的右錘也手，赤紅著眼睛狂笑道：“你不是在翅嶺麼？搞這種襲算什麼英雄好漢？”

馬上之人點頭笑道：“翅嶺另有其人，不過穿了我的鎧甲罷了——怎麼，只許你們耍謀詭計，不許我們回擊？我告訴你，大宣絕不會任人欺負宰割，今日便留你一條命，滾回去告訴你們樊王，不想要腦袋就盡管放馬過來！“將手中長刀一收，下一句話擲地有聲，“我沈蕁便守在這里等他，我大宣的一兵一卒，都在這里等著他！”

與此同時，上京前往汴州的道邊上，參加完冬祭大典的謝瑾率領八千將士，趕了大半夜的路，正下令士兵在道邊林地休整片刻，穆清風神嚴峻，過來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謝瑾一怔，渾的都涼了下去，只覺寒風骨，暗林凄凄，不覺手扶住邊一棵大樹。

穆清風道：“將軍……”

謝瑾定了定神，緩緩開口，“下令大軍原地扎營，等我兩日，你這便跟我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