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的熾軍很快從堡壘中搬出了捆扎包的糧草資,馬廄中的胡馬被放出,熾兵駕馬攜帶著糧草于瘡痍遍布的樊軍軍營里沖出,在那搖搖墜的堡壘下略略整軍,隨后分為四隊,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奔向山坳盡頭,茫茫山野之中。
荒蕪的空地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人,那人于堡壘下朝沈蕁所在的方向調轉馬頭,片刻之后,他點燃火把扔進堡壘下方,火舌嘶嘶地朝上卷著,很快兇猛地吞沒了整座堡壘。
沈蕁的眼睛被那沖天的火晃了一晃,再一定睛時,那人已消失不見。
從熾軍發攻擊再到撤退,整個過程用時三刻鐘多一點,稍后樊國援軍趕到這片被鮮浸的土地上時,這里將只剩下遍地的尸殍殘旌和無數風中悲鳴的亡魂。
沈蕁朝對面高地上看去,那里的兩個小灰點已朝遠移去,低嘆一聲,對猶于震撼中的徐聰道:“走吧。”
沈蕁在蟠龍嶺附近與榮策營匯合,領著五千兵馬,于天亮之前進了龍關關墻下的城門。
崔宴立于城樓之上,俯瞧著沈蕁駕馬而過,朝揚起臉的頷首示意,臉上有淡淡的喜。
沈蕁親自帶著孫金和馮真到大營西邊安頓榮策營將士,遇到正帶領熾軍去往沙地的謝瑾。
剛回到關的熾兵牽著搶來的胡馬,不時扶一下馬上馱的糧草,拎著跡干涸的兵從不遠魚貫而過,這支隊伍沉默無聲地接著來自營地四周的注視,染了的袍破碎而凌,臉上的面依然冷而兇惡,這令他們看起來殊無任何勝利的激和喜悅,平靜地似乎像是蟄伏的野在日出前一次平常的覓食歸來而已。
謝瑾牽著馬行在隊伍中段,他手里還握著□□,上的袍被劃破了,殘破的襟出大半個膛,刀痕錯在他上,新染的和新添的傷痕令他如他面上的兇一般,散發出的狠厲和殺氣,這是平常青松朗樹的謝瑾的另一面,是他歷經殺戮所凝練出來的危險而又斂的芒鋒,此刻在初的晨下畢顯無余。
沈蕁遠遠瞧著他,他亦朝轉過來,正想上前,斜地里來一人,是軍需鄧廣。
謝瑾也就轉了,與鄧廣涉著事宜,沈蕁瞄了他兩眼,領孫馮二人去了劃給榮策營的營帳區。
進了大帳,孫金“撲通”一聲朝跪下來,放聲哭道:“總算又能跟著將軍了!”
沈蕁亦是熱淚盈眶,趕扶起,笑道:“你苦了,因我之故連累你被半年多,我卻一直無法救你出來,你不怪我?”
孫金道:“將軍的難我明白,反正沈淵那小子也不敢真的拿我怎樣,我知道,總有一天我能回到將軍邊,跟著您痛痛快快地干上幾場!”
沈蕁失笑,“剛出來就想干,干什麼?這會兒沒有讓你干的。你和馮真先好好地在這里練,這批榮策營的將士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你們□□好了,還有事要你們去做。”
與孫金和馮真說完事,回了自己的中軍大帳,崔宴等在帳,兩人打了一個照面,臉上都出一如釋重負的表。
“崔軍師猜猜,樊王會是什麼反應?”沈蕁到大帳角落里的水盆里洗了手,拿張布巾邊邊問。
崔宴面上有的笑意,“氣得暴跳如雷,但應該會忍氣吞聲,仍然按兵不發。”
沈蕁瞄了他一眼,道:“且看著吧,總之咱們以不變應萬變,昨兒我給軍師的那幾張騎兵陣法圖,重騎營的人開始練沒有?”
崔宴應道:“今日一早便到營地外練了,將軍要去看看麼?”
沈蕁想了想,“今兒不去,下午我去靖州城一趟,軍師給我的幾個撤退點,我去親自瞧瞧。”
“那我派幾名衛兵跟您一同去。”
“不用。”沈蕁笑了起來,“崔軍師以往,也是這般事無巨細地替謝瑾安排麼?聽說自他十歲出頭進了軍營,就一直跟著你,難怪他也是這樣謹慎周到的子——當然,該狠的時候也狠得起來,有時候說話也難聽。”
崔宴一愣,接著也笑了,笑聲難得流出幾分爽朗,沒回答的問題,反而說了一句,“云為何對將軍如此,我有些明白了——您若沒有其他吩咐,那我就先出去了。”
沈蕁住他,遲疑道:“謝思那小鬼……”
崔宴意有所指地說:“謝思聰穎機靈,稍稍一點就。”
“不是,”沈蕁搖頭,“他對我怎樣我都沒話說,畢竟暗軍這事是因我而起,只是他大哥本不想帶他來的,因為我的關系才帶了他來……總之,還請軍師多看著他些。”
“您不說我也會的,放心好了。”崔宴微微一笑,帳出去了。
午后沈蕁獨自騎馬出了軍營,往龍關下的靖州城走。
今日天氣頗為晴朗,從龍關到靖州城約莫騎行一個多時辰,到靖州城時,日已偏西,城有些百姓得知近期邊關局勢張,已經陸續南下避禍,因此同上次到靖州城時相比,街道上冷清了許多。
沈蕁悠閑地在城瞎逛,難得多日來有如此輕松的一刻,看完崔宴安排的幾線路后,突然又想起從上京運來的幾箱東西現在還存在謝瑾的府邸中,一時興起,打了馬往那所宅子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后院的角門邊。
有幾件東西放在那批箱籠中,想去拿回來又不想驚府邸的管事,因此想做一回梁上君子,取了東西就跑。
把馬栓在街角的一棵樹下,緩緩踱步過來,觀察了一下周圍,等到天全黑的時候,從馬上取了繩鉤甩過去,攀著繩子翻過了院墻。
一面收繩,一面嘖嘖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院子儼然大變了一番模樣,那管事腦子雖然不太靈活,做事倒是絕不含糊。
小小庭院里小橋流水,假山紅亭,頗有幾分上京城謝府的韻致,后院正房所在的屋子被擴建二層的小樓,軒窗菱格,闊廊深檐,此刻寒月清霜,庭院雖,但悄靜落寞,顯是長久無人居住。
沈蕁想到上回來這里時的形,心頭不覺一酸。
院子修整好了,花了這樣多的錢和力建了靖州城里難得一見的致府邸,卻又人去樓空,徒留一院孤寂。
潛進小樓,到廂房里,就著月找到自己的幾個大箱籠,找出東西準備走,忽又有些好奇樓上的格局,順著樓梯輕手輕腳地上了二樓。
這一看之下,腳步就再挪不開了。
二樓的樓梯盡是一間敞軒,垂著一半帳幔,欄桿盡的一張木榻上,這府邸的主人上蓋了一張毯子,胳膊斜靠在墊子上,正支頤沉睡著。
角落里悄無聲息地燃著一盆銀骨碳,從炭火燃燒的形來看,應該已經燃了一段時間。
沈蕁把東西放在樓梯口的架子上,躡手躡腳地走近他。
月華傾泄一地銀白,有一半被帳幔虛虛擋住,謝瑾的廓在帳幔后的影里,和他臉上的面一樣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沒能管住自己的腳,又前進了小半步。
他許是趕回來理府邸里的雜務,理完后又急著趕回軍營,只想在此小憩片刻,卻又因疲憊至極不小心睡了過去,因此上穿的還是一黑袍箭服,護臂革帶都未曾取下,塌邊還搭著□□。
因著面的關系,他大概側睡不舒服,又不喜歡仰著睡,所以用了這樣一個對于睡眠來說不太合適的姿勢。
沈蕁心里泛起一陣疼痛,覺得他面下的眉頭一定是微微皺著的,想手去替他開,卻又無從下手。
躊躇又躊躇,掙扎又掙扎,最后只將那張到他腰下的毯子輕輕往上牽了牽。
剛轉,手腕被人握住,像是被套上了一個鐵箍一般掙不開。
下一刻天旋地轉,人已經被抱到塌上,謝瑾的臉就在上方,過帳幔的月變得朦朧幽暗,卻更襯出面下那雙彩灼熠的眸子,他箍著的腰肢,朝俯下來。
“既來了,為什麼又要走?”
他方才在這里小憩的時候,看見從院墻那兒翻下來,心地在這兒等了很久,好不容易上來了,也走到了他邊,他以為會像三年前那個月夜那樣吻他,哪知卻等了個空,期待中的吻沒落下來,人還要就此離開,真是令他既失又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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