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把豬頭衚衕的庫各碼房（存放典當之的倉庫）仔仔細細盤點了一遍，除了那幾件準備提前發賣之，並無其他什麼不妥之。說起來，提前置典當之雖然不妥，但是徐掌櫃的也是慮及東家如今資金週轉稍嫌不足，乃是出於一片好意，雖有違規卻也算不得甚麼大事。

丁浩自碼房裡出來後，徐老頭兒梗著山羊鬍子睨著他冷笑：“丁大管事，老朽打理這間解庫，可有帳目不清之？”

丁浩啓齒一笑：“沒有。”

“那麼，老朽這些間碼房儲放之，可用堆放混、朽蝕鼠齧之？”

“同樣沒有。”

“那麼老朽經營之，可有高價典，低價發賣？”

“沒有，同樣沒有。”

徐穆塵冷哼一聲，拂袖旁顧，對他理都不理了。丁浩笑嘻嘻的也不怒，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不像樣兒，不斷的科打諢，努力地和稀泥，可是徐穆塵好像了真怒，本腔都不搭，形反而顯得更加尷尬，丁浩見狀，只好起告辭。徐穆塵坐在那兒冷眼相，連起送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王管事打著哈哈把丁浩送出門去，和稀泥道：“丁管事，您別介意，老掌櫃的就是這個脾氣，爲人古板，不得指摘，畢竟……他老人家是一行裡有名的人，說起來，其他幾家解庫的大掌櫃，多都是過他指點的，有的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如今丁管事罰責，難免有些拉不下臉面。不過你不用太膽心，徐掌櫃的耿直，你說的只要在理兒，別看老掌櫃的臉上不不願的，可他不會往心裡去的，過一兩天就煙消雲散了。”

丁浩苦笑道：“多謝王管事，徐掌櫃的面前，還勞仁兄多多言。兄弟也是公務在，可不是有意難爲徐老。”

“那是，那是，兄弟知道，大家都是爲丁家作事嘛，各守其責，理當如此。”

丁浩了冷落，陪他前來的臊豬兒也臉上無，在一旁臊眉搭眼的不說話兒。三人走出大門，就見柳婆婆正使一塊抹布拭著門上銅環，看見丁浩出來，柳婆婆便笑瞇瞇地道：“丁浩事，這麼快就盤完碼房了？”

“是啊柳婆婆，丁浩今兒來就是隨便看看，呵呵，這就要回去了。”丁浩點點頭。

柳婆婆笑呵呵地道：“那也是的，徐掌櫃的還用查？徐掌櫃的幹這一行四十多年了，明著哩，來典當的誰不說他是了的老狐貍，金條也能說破銅爛鐵纔給人家當掉，那可是解庫行當裡的一把好手，東主也是甚爲倚重的。徐掌櫃的做事，那還有誰不放心？那麼能耐的一個人，要是能查出他啥來才見了鬼哩……”

王管事笑罵道：“柳婆子，老掌櫃的是什麼人，還用你來倚老誇獎？去去去，幹你的活去。”

丁浩一笑止步，拱手道：“好了，丁某這就走了，王管事請止步。”

王之洲站住腳步，打個哈哈道：“丁管事慢走，那老王就不遠送了。”

王之洲見丁浩走遠，折返回當鋪，徐穆塵坐在那兒正怡然自得地喝茶。王管事嘿嘿一笑，翹起大指道：“老掌櫃的，高，實在是高！小王今兒跟您可又學了一手。”

“哼……”徐掌櫃的曬然一笑：“還沒長齊的小東西，也敢跟老夫鬥法。”

他呷了口茶水，輕蔑地道：“老夫這大半輩子，相的是金銀財寶，看的卻是起起落落的人生百態。什麼樣的人老夫沒有見過？故意示之以弱就能鬆懈老夫的戒心？結些執役下人，旁敲側擊的瞭解一點典當行裡的規矩，就能找老夫的碴兒？真是可笑。”

王管事眉飛舞地道：“老掌櫃的這一招還真是高明，故意丟個不痛不的把柄給他，這可比滴水不更能消解他的疑心，偏這把柄卻是治不了咱們的，哈哈哈……”

徐掌櫃的哼了一聲道：“你也別小瞧了他，這個年輕人城府很深吶。我這般不給他好臉，他居然不不惱，面不改……，他若翻臉，反倒不足爲懼，越是這樣，越是令人不安吶。嗯……你去知會九爺一聲，這個人……最好儘快尋個由頭打發他滾蛋，否則……萬一三十老孃倒繃了孩兒，咱們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王之洲見老掌櫃的說的慎重，連忙肅容應了。

臊豬兒和丁浩走在大街上，忍不住說道：“阿呆，人家做了一輩子典當，咱能尋人傢什麼把柄。瞧瞧人那庫房，碼得那一個利整。帳目上也看不出啥大病，你偏要拿人家下手，看看你，今兒讓人家訕的……”

丁浩笑嘻嘻地道：“何止庫房齊整、帳目清楚，你沒注意那典當之都是多低的價典進來的？賣出去時，有的價格漲了一倍不止。”

“著哇，這不正說明人家徐掌櫃的本事？”

丁浩笑容可掬地道：“是本事，太本事了，帳目清楚，保存規矩，經營有道。本事到這份兒上，可是開在鬧市裡的這間鋪子，它怎麼就不賺錢呢？沒有破綻，嘿！我倒覺著，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了。”

他說著，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臊豬兒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只見一個鬢上花的大姑娘正在前面姍姍走過，腰條兒倒，只那一張臉卻恭維不來，不撇道：“阿呆，你什麼眼力啊，俺看這位小娘子，可不及‘一碗玉’萬一。”

丁浩反應過來，“嗤”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一碗玉’如今在你心裡，那就是仙兒下凡，誰都比不了吧？”

他笑完了，輕輕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有些怪，我覺著……話裡有話呀。”

“啊？誰啊？”臊豬兒懵懂四顧，愕然道：“那小娘子幾時跟你說話來著？”

丁浩搖搖頭，忽地展一笑：“不想了，咱們四逛逛，給我娘抓幾服藥，然後就回去。

丁浩回到丁府時，房中空空，已經有些起的楊氏回廚房去幫忙了。如今有丁浩在，廚房管事劉鳴很給面子，安排給楊氏的都是最輕鬆的活兒，所以丁浩並不擔心。

他下外袍，剛想躺下歇歇乏兒，院中忽有一個孩兒的聲音問道：“丁管事住在哪兒？”

臊豬兒道：“原來是蘭兒姐姐，丁管事剛剛回房。”

丁浩從炕上起來，漫聲道：“蘭兒姑娘，什麼事呀？”

上房丫頭蘭兒翩然出現在門口，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他的住，嫣然笑道：“丁管事，夫人吩咐，請丁管事回來後過去一趟。”

“夫人？”丁浩聽了有些發怔：“大戶人家規矩多，自打回了丁家大院，就算他如今兼著管事的一些差使，時常出宅，卻連玉落大小姐都難得見上一面，更不要說是大夫人了，夫人找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