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正覺詫異，後突然傳來怯怯的一聲：“浩哥兒……”

丁浩唬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羅冬兒站在他的背後。丁浩難得見主與自己搭訕，不喜道：“你怎麼跟小貓兒似的，走起路來沒半點靜，什麼時候跑到我背後去了。”

羅冬兒害地道：“方纔……，見你與甄保正講話，奴家不便過來，所以只好躲在一邊。”

“哦，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羅冬兒擡頭，向竈坑那邊看了一眼，丁浩一回頭，只見一排竈坑，幾個村婦正在那裡忙碌，頓時便會錯了意，連忙欣欣然地道：“你有什麼話兒要與我說，不方便被人看到麼，走，咱們找個安靜的所在去。”

羅冬兒有點窘，輕啐道：“你這人……胡說甚麼呢，誰要與你去個什麼安靜所在。奴家……奴家只是想求你幫個小忙兒。”

丁浩乾笑道：“喔，這個……什麼忙兒，你說。”

羅冬兒道：“方纔奴家正在煮飯，去旁邊搬取乾柴時，忽地看到掘開的土堆裡有一條人腳骷髏。”

輕拍口道：“可真是嚇死人家了，到現在心口兒還在砰砰直跳，眼看著……這天都快黑了，奴家實在有些怕，想請浩哥兒把那隻腳給弄走。”

丁浩笑道：“這裡百十條漢子，氣十足，真有野鬼也嚇跑了，一隻腳骨有甚麼好怕，我去看看。”

羅冬兒引著丁浩到了那竈坑不遠，有點害怕地往前指了指。丁浩擡頭一看，只見掘起的一堆新土上有半條骨，看那模樣，土裡埋的本應是一骨骸，那些村民掘土時，遇見這樣的無主之哪會客氣，也不換個地方，七八糟的就是一通掘，整骸骨估計都掘碎了，只留下這連著半截骨的腳在土堆上面。

骨頭是森白的，由於年久，骨頭上都腐出了一個個坑。半截骨裡都是泥土，就這麼杵在那兒，漫說董小娘子看了害怕，丁浩雖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兒，其實瞧了那腳骨心裡也不太得勁兒。

“有鍬麼？”丁浩左右看看，他可不想用手去拿那隻腳丫子。

“喔，我這兒有支火鏟，你等等。”羅冬兒轉跑開，取了柄火鏟回來。

丁浩接過鏟子，走近土堆，隨口問道：“昨天我走後，你婆婆沒有再難爲你吧？”

“沒有……”羅冬兒擡起手指，掠了掠鬢邊的髮，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昨天那麼兇，奴家都被嚇住了，我看婆婆也是那樣，你們走後，呆呆地站了半晌，就回屋去了，也不曾打罵我一句。”

“嗯……”丁浩在土堆上挖著小坑，扭頭看了一眼，突然說道：“其實，董李氏和柳十一的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啊？”羅冬兒嚇了一跳，慌忙道：“我不知道，人家……人家不知……道……”

在丁浩的目下，羅冬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慢慢低下頭去。

“呵呵，這就是子不言父過吧？唉，董家有你這個媳婦，也不知是燒了幾輩子高香，你對得起董李氏，可董李氏對不起你呀，董小娘子，你打算在董家一輩子的罪？”

羅冬兒聲音低低地道：“這是人家的命……”

“命？我也信命，但是我不認命。古人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德五讀書’，可見，影響命運的變數實在太多，在我看來，我生而爲男子，那是命！我託生在貧窮人家，那是命。可是如果逆來順，一輩子窩囊氣，把那也歸糾於命數，那就是冤枉了老天了。老天給你的，只是一條命、一個出而已，要怎麼走，那是你自己的事。”

羅冬兒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抿了抿不說話。丁浩挖好了坑，把那隻白骨挑進去，舉起火鏟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百年之後，皆與草木同朽，與其寄於來世，不如現在好好的活著。我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只要不違背一顆良心，何事不可爲呢？”

說完，他一鏟子拍下去，那半截枯骨頓時碎，與泥土混爲一，淡淡的菸灰飛起，轉瞬化爲塵埃。

丁浩撥了些土把骨灰掩上，把鏟子往泥土上一，拍拍雙手走過來，淡淡笑道：“看吧，這就是一個人，不管他生前是男是，是貧是貴，如今都徹底化爲了塵土。你不覺得，一個人，應該珍惜現在麼？”

羅冬兒被他灼灼的目盯著，侷促地退了一步。

“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什麼？”羅冬兒仰起臉，一雙眼睛澄澈如水。

“有個男人，沒什麼錢，他真心喜歡了一個子，卻只能買最廉價的釵子送給。他沒有多大的勢，看到公子哥兒調戲那個子、看到惡婆婆欺負那個子，也只能拐彎抹腳的幫解圍。他還有一個老孃，雖然心地善良，卻弱多病。誰要是嫁給這個男人，還要侍候。可是我想問你……”

“什……什麼？”羅冬兒結結地答，臉蛋已紅得像只了的蘋果。

丁浩凝視著的眼睛，輕輕地說：“沒有綾羅綢緞的裳穿，沒有雕樑畫棟的房子住，沒有山珍海味的東西吃，可能還要吃些苦，這樣的條件，你願不願意……管他的老孃婆婆？”

“啊？”羅冬兒突然回過味兒來，像只中箭的兔子似的驚得一跳，連火鏟都不敢拿，轉便逃：“奴家……奴家去燒飯……”

“羅冬兒！”

丁浩了一聲，聲音不大，左近也只有羅冬兒聽得到，可是這是丁浩頭一次用未嫁時的閨名喚，羅冬兒聽在耳中，不亞於聽到一聲驚雷，一下子被定在那兒，這一剎那，的心中竟升起陌生的異樣滋味。

明明不敢回頭、不想回頭，最終卻還是中邪似的慢慢轉過了，丁浩微笑著著，聲道：“燒飯就燒飯，跑那麼急幹嗎，要是摔著了，我會心疼的。”

“啊？”羅冬兒的腦筋好像不太好使了，著他直髮呆。

丁浩繼續微笑：“燒飯的空暇，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話。”

“奴家……”

“吃飯的時候，你也可以想想我的話。”

羅冬兒有點急了：“不是，我……”

“還有，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可以……一遍一遍的想我的話。”

“不用想了，人家不要！”羅冬兒惱怒了。

丁浩追問道：“不要什麼？”

羅冬兒口而出：“不要嫁給你！”

急之下，這層已經明的窗戶紙被自己捅破了，話一出口，就懊悔不已，臊得眉都像著了火，腮上兩朵桃花冉冉升起。

丁浩笑了：“其實，我準備問你一百次的，第二次纔打算問你要不要嫁給我，你怎麼可以搶答呢？好吧，我們顛倒一下順序，就當這是我第一次問你。好，現在我問你第二次，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娘子？”

“我不……”

“別急著回答！”丁浩搶著道：“這麼嚴重的大事，你想都不想就回答，是不是太沒誠意了？我臉皮子太，你想想再說，我臉上也好看點。這樣吧，你燒飯時好好想一想，吃飯時好好想一想，晚上睡覺時再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不著急……”

丁浩微笑著轉過，施施然地向山坡上走去。

“秀而不、清而不冷，賢惠持家，不辭風雨，這就是小家碧玉的好了。不過就是過於靦腆，難，要擄獲這個小娘子的芳心，必須主進攻，卻又不能一急火把嚇跑嘍，真不容易呀。”

丁浩喟嘆著想：“慢慢來，讓養習慣。習慣了，也就自然了；自然了，也就而然了；而然了，那便水到渠了。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數一宿星星呢？明早還要起來燒飯的，真人心疼……”

羅冬兒著他的背影，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傻傻地站了半天，纔像剛還魂兒似的一溜煙兒逃開。

遠遠的，丁浩站在坡上，用眼角的餘瞄著羅冬兒蹲在竈坑旁神不守舍，手忙腳的模樣，角逸出一得意的微笑。他的目，就像一頭盤旋在空中覓食的鷹，而那蹲在竈坑旁、小臉紅通通，一月白衫兒的羅冬兒，在他眼中儼然就是那隻正在草叢中拼命尋找著藏之的小兔子，一隻雪白的、可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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