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了廣原，廝混一陣，然後到了霸州，接了一票生意，賺了百貫銀錢，本想著拿這筆錢去開封府快活快活，唉！人背運時，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偏偏到了這鎮上、偏偏到了這鎮上，居然遇上了賊，那殺千刀的賊……”

楊浩詫異地道：“你不就是個兒，居然還能遇上你的賊？”

壁宿臉一紅，說道：“我也沒想到那老道居然是賊，我們都投宿在同一家客棧，那老道像是一輩子都睡不醒似的，半死不活，有氣無力，誰想得到他居然是賊，這老賊了我的辛苦錢不說，還在我囊中留下一個紙條奚落我，我洗手不幹、棄惡向善。他自己作賊，卻要我洗手不幹……”

壁宿越說越怒，說到這兒，他就氣不打一來，跳將起來又罵：“牛鼻子、賊道人，但教爺爺見著，定要打得你老君爺爺都不識得你臉。”

一旁恰有兩個道士經過，一聽這話陡地停，眉一豎，惡聲喝道：“小禿驢，你說甚麼？”

楊浩連忙起說道：“兩位道長勿怪，這位和尚不是說你們。”

兩個道士見他們和尚與乞丐做了一路，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組合是甚麼來歷，便哼了一聲揚長而去。楊浩一拉壁宿，又把他扯回牆角，問道：“那方纔追你的那些潑皮又是甚麼來由？”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不要提了，我辛苦賺來的錢，被那牛鼻子死老道走，實在是不甘心，我本想去開封快活的，如今已走到這兒，如何是好？便想去關撲一番，再賺回來……”

楊浩恍然道：“你輸了？”

壁宿道：“人有所長，尺有所短，我雖擅，卻不擅賭，輸了……那也實屬尋常。只是那些潑皮是使詐的，他們存心坑我，誑我賭錢，又故意借錢給我，待我欠了他們一屁債，這些打脊不死凍不殺的破落戶賊乞丐……喔，我不是罵你，他們竟要我拿屁來還。”

“嘎？”

“他們……他們要把老子賣去蜂寮還債。”

楊浩知道所謂蜂寮就是男娼館，見這連縣尉的印都敢竊取的大膽兒如今竟被幾條地頭蛇兌這副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好笑，便道：“你怎不離開這兒，還在這裡廝混甚麼？”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到關卡重重，嚴防細。想要南下，沒有路引憑是不的，誰曉得你是不是北來的細？”

“那回霸州啊。”

“回不去了，如今西北戰事吃，沒有路引憑，北上？哼，當你是要返回北國的細，你沒看到這鎮上現在多熱鬧？南北客商、和尚道士、三教九流全困在這兒了，往哪走？你呢，打算往哪兒逃？”

“我不打算逃，我打算去廣原。”楊浩冷靜地道：“原本，我就是這個打算，現在還是這個打算。你知道，廣原如今仍是府州折家的勢力範圍，朝廷鞭長莫及，對西北藩鎮以安爲主，賦予了地方極大的自治之權。如果我到了那裡，有程將軍的庇護，霸州府的海捕文書本起不了作用。我不想藏頭尾的過一輩子，我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出人頭地，等那麼一天，風風回霸州去。”

壁宿靜靜地看著楊浩，現在的他蓬頭垢面，可是他眼中的鋒芒，就像一柄半出鞘的刀。

過了半晌，壁宿才緩緩說道：“楊兄，你我現在同病相憐，一對難兄難弟，兄弟要勸你幾句，你現在這副樣子，絕對到不了廣原。”

楊浩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我手中有一塊程將軍所贈的腰牌，可惜，府畫影圖形正在通緝我，這裡還在朝廷的勢力範圍，縱有腰牌，我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上路，很容易被差查出份。”

壁宿聽了眼珠一轉，喜道：“我在這裡，那些地頭蛇的鳥氣，想走又走不得。這下可好，不如我陪你去廣原，正好替你打個掩護，我也正好。”

楊浩苦笑道：“你不知場中事，一塊腰牌，如何行得兩人？巡檢差只要一看，馬上就看出破綻了？”

壁宿想了想，角微微一翹，神地笑道：“是你想差了纔是，誰說……一塊腰牌就行不得兩人？”

“嗯？壁老弟有何妙計？”

壁宿站起來，鬼頭鬼腦四下一看，說道：“走，先尋個地方住下，今晚，我先施展妙手，去點東西回來，到時候……嘿嘿，我不說你也知道了。”

夜深了，楊浩這時已經洗了第三桶水，原本滾燙的水如今也已有了涼意，本想喚那小二再些書來，可是想起那小二三番兩次送水來，早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如今夜已深，恐是更不願，楊浩這才作罷。

出了浴桶，渾清爽地換上壁宿給他弄來的一套葛布袍。人靠裳馬靠鞍，洗得清潔，又換上一套新，一個清秀年便翩然出現。這個年紀的年，大多還有幾分稚氣，可是楊浩沉穩凝練的氣質，有如而立之年的男子，點漆一般的雙眸，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鋒銳之氣。如今的他，經歷過一番心靈痛苦的淬練，相貌雖然未變，神氣質與以往已有著很大的不同。

這住店的錢、買的錢自然都是壁宿出的，壁宿那一百吊錢被一個賊道人去，隨後又落當地潑皮夥的關撲陷阱，因爲離不得當地，又不敢做大案，是以一面用和尚份化緣，一面零些竊些錢囊，手中倒還有些錢財，至不致令二人吃住無著。

壁宿給他了飯食之後便溜了出去，再回來時，手裡提著一個大包裹，神鬼祟中著得意，也不知要幹些什麼，楊浩由著他賣關子，並不過多詢問。二人這房，在這小鎮上檔次算不上高，不過因爲這小鎮主要依賴南北行商過活，而商人每到一總要見機做些生意，反正一到北邊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夠大，所以這裡的客房都是一個堂屋，一個臥室，裡外相套，雖無什麼陳設，卻方便商人洽談生意。

壁宿正在裡屋不知忙些什麼，楊浩在外屋桌旁坐下，亮出手中握著的一個東西，輕輕拭去上面稍許的水漬，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那是冬兒送給他藏著的香囊，香囊有一片黯淡的痕跡，那是他的染過的地方。因爲這些日子浸了汗，清神醒腦的香氣已經變得淡淡的了，楊浩在鼻端嗅了嗅，又小心地揣進裡懷。

東西剛放好，忽然門簾兒一掀，一個人從裡間走了出來。楊浩擡頭一看，不由吃驚地站了起來，失聲道：“姑娘，你……你是甚麼人，怎麼……從裡間出來？”

眼前是個鵝黃衫兒綠水的大姑娘，材高挑，柳枝兒般苗條，面朱脣，一雙俏的桃花眼兒哪怕不故作風，也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味道，何況細白的牙齒淺淺咬著紅嘟嘟的脣兒，臉上表似笑非笑，燈下看來極是人。

那人兒嫣然一笑，娉婷靠近，細聲說道：“兩個大男人，使不得一塊腰牌，若是一對夫妻，使不使得呢，我的人。”說罷向他滴滴地拋個眼兒。

楊浩目瞪口呆，登時作聲不得，這人雖故作聲，聲音仍帶著些男人腔調，一聽他說話，再仔細辨認那雙招牌似的桃花眼，楊浩如何還認不出眼前這嫵子就是壁宿所扮。

“嘻嘻，人，你看奴家這副模樣，可能瞞得過別人耳目？”壁宿扮上了癮，嗲聲嗲氣笑著，滿臉。

楊浩定晴看他，臉飛霞，杏眼含煙，怯怯的嫵模樣，哪怕聲音稍嫌糙，若自己不說破，誰肯信他不是個兒？

楊浩眼睛都直了，這壁宿……簡直就是韓國的河莉秀，泰國的寶兒，僞娘中的極品啊。能不能瞞過別人耳目？不知多人見了他這鬚眉漢子的模樣要愧的去投河呢。

壁宿得意洋洋，著蘭花指兒，展開雙臂在房中輕輕地轉了一圈兒，恢復了男聲笑道：“楊老大，你看如何？”

楊浩吸了口氣，板起臉道：“回去，弄醜一些。”

“啊？”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還是弄醜一些吧，要不然……還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太太平平到廣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