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是他選擇的，儘管也曾有人向他罵過當初不如闖向銘固，就算被早已等在那兒的契丹人殺個，也算死的痛快，總好過走回頭路，這樣半死不活的罪，可是這些將領們卻不曾有一個對他有過怨言，楊浩上不說，心中卻是十分激的。聽了羅克敵的話，他慚愧地嘆了口氣，說道：“這都是我的錯，沒有想到那一路逃命，不止丟了所有的輜重給養，大家的力也消耗過甚，已經支撐不住這樣的跋涉，是我……把大家帶上了絕路。”

羅克敵忙道：“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契丹人已經掌握了我們東遷的意圖，而銘固城外那一片近兩百里的曠野，是他們最好的阻擊地點，他們不在那裡佈下重兵等著咱們自投羅網纔怪。要怪，只怪我們沒有早早聽從大人的勸阻，如果早些南下西向，憑著我們滿載的給養，也不會落得這麼狠狽。”

楊浩苦笑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不止百姓們已經絕了希，其實就連我……，唉！”

羅克敵道：“楊大人，末將正與諸位將軍商議，咱們再這麼走下去，已是死路一條。我想，咱們是不是應該派人出去，想辦法往回運糧？這樣，咱們這些往外走的人有了盼頭，就能多撐幾天，走的也快些。如果咱們這邊在往外走，外邊同時運糧進來接應，這樣路程和時間節省何止一半，就不定就可以挽救咱們這些人的命。”

楊浩直勾勾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羅克敵奇怪地道：“楊大人，你怎麼了？”

楊浩聲道：“派幾個人出去，。可是你們看看這片不之地，可有任何標誌和可供辨認的路途？派人出去，他們取了糧，如何與咱們的大隊人馬聯絡？他們真的帶了糧草來，如何知道咱們走到了哪裡，與咱們在哪裡接應？在這毫無標誌的大荒原上，就算他們帶來一萬人，要跟咱們肩而過，彼此也發現不了對方啊。”

幾位將軍聽到這裡都呆住了，臉上原本溢起的興頓時一掃而空，羅克敵也不嗒然若喪，如何聯繫？如何聯繫？他苦地一笑，頹然坐倒在地。幾個人或站或坐，石雕木塑似的怔在那兒久久無言。，把他們的影一點點拖曳起來，拖的長長的……※※※※※※※※※※※※※※※※※※※※※※※※※※夜深了，楊浩枕在沙土上剛剛朦朧睡去，範老四匆匆走了過來，低聲音道：“大人，大人，快起來。”

楊浩被弄醒了，他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吃驚地道：“出了什麼事？”

“大人噤聲，”範老四左右看看，張地道：“大人，一旁說話。”

楊浩匆匆起，隨著他走到一邊，問道：“怎麼了？”

範老四小聲道：“大人，剛剛死掉一個人。”

這幾天哪天不死幾個人？楊浩都有些麻木了，他愕然道：“死的是誰，咱們軍中的將領？”

範老四搖頭道：“不是，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不過，咱們抓來的那個道士說，這人得了瘟病。大人，卑職瞧著也像，聽他家裡人說，今天上午他還好端端的，可下午便病怏怏的了，結果太才落山，他就完蛋了。大人，咱們這支隊伍要是再生了瘟病，那可真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了，屬下沒敢張揚，要不然消息傳開，恐怕咱們的士卒都要逃走一半。”

楊浩心中一，忙道：“走，咱們去看看，都有誰知道這信兒。”

範老四邊走邊道：“幸好如今不管有人生病還是死掉，旁人都懶得過問，如今除了我和劉世軒，還有幾名絕對信得過的侍衛親軍，就只有那人的家人和那道士知道，我已經把他們全控制起來了。大人，急關頭，不可有婦人之仁，你看咱們要不要把那家人和那道士全都……”

他的手掌狠狠向下一劈，楊浩忽地站住，卻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幾步之外一堆篝火，篝火旁睡著幾個人，還有兩個人坐著，他忽然其中一個影有些悉，不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

那是個婦人，從楊浩的角度，只能看到的側臉，這婦人正是傍晚時爲了一口水被那無賴拖進土中的婦人。盤膝坐著，懷中抱著一個孩子，旁邊一個男人跪坐著，他用子遮擋著水囊，地給那孩子喝了幾口水，然後趕把水囊又藏回懷中，看著兒子脣邊的一點水漬，他憨厚的臉上出了幾分歡喜：“娘子，多虧了你，要不然兒子就要……，這水從哪兒弄來的，這是咱們的救命水啊。”

那個婦人了兒子的臉蛋，幽幽地道：“這水……是……是奴家向一個好心人求來的。”

“是誰這麼好心啊，爲夫給人說盡了好話，都求不來一滴水呢。今兒下午，牛老爺使了兩錠金子，才從別人那兒換來一個水囊底子。娘子，人家這麼大的恩，你該引我去謝謝人家纔是。”

“這……唔……”那婦人吱唔著，神有些慌，就在這時，他們忽然注意到悄然站在一旁的楊浩，那男人馬上按了藏在口的水囊，生怕被他搶去。那婦人忽地認出了楊浩，儘管現在楊浩未著、未佩腰刀，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楊浩。

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如雪，沒有半點，像一個待死之囚，絕地看著楊浩，子些止不住地發抖，眼中出哀婉乞求的神。

楊浩忽然明白過來，他看看那個男人，又看看婦懷裡不滿週歲的孩子，眼睛有些發熱，他慢慢走近了去，輕聲道：“大嫂子，這裡白天雖熱，晚間卻涼，小心莫讓孩子了風寒。”

輕輕逗弄了一下那孩子的臉蛋，楊浩又向那男人笑了笑：“水，是本送給這位大嫂子的，可惜……我也只有這麼一點了，再堅持一下吧，哪怕是爲了孩子，我一定會把大家帶出去的，一定”

輕輕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楊浩忽地起大步向前走去。範老四跟在後面，看見楊浩走著走著，忽然舉起袖了眼角……※※※※※※※※※※※※※※※※※※※※※※※※※※那死已經被範老四的人嚴控制在一個偏僻的角落，他的家人聚在一起，輕聲嗚咽著。扶搖子老道盤膝坐在地上，還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只是那臉上也帶著幾分沉重。

楊浩大步走過去，拱手說道：“道長，請這邊說話。”

扶搖子微一頷首，長而起，隨他走到了一邊。範老四朝他的手下打了一個古怪的手勢，那些士兵立即四下散開，對他們形合圍之勢，手也悄悄地握了刀柄，扶搖子眼角一掃，不以爲意地轉向楊浩。

楊浩鄭重問道：“道長通醫？”

扶搖子微一頷首道：“貧道于丹石岐黃之，略知一二。”

楊浩又問：“那人……果真生了瘟疫？”

“不錯，這病發作極快，一旦生疫，只需半日便能發作，迅速斃命，利害甚於刀兵。”

楊浩心中一沉，來回踱了幾步，說道：“疫癥，一旦傳開……，道長，現在其他人……我是說他的家人，可有染病的可能？”

扶搖子搖搖頭道：“如今倒是沒有染病的癥狀，不過這數萬人，是否只有他患了瘟疫，眼下還不得而知。”

楊浩蹙眉道：“本所慮，正在於此。數萬百姓，如果瘟疫真的蔓延開來，那真是……”

他霍地擡頭，問道：“道長對此病可有治癒之法？”

扶搖子長嘆一聲，搖頭道：“貧道能治，但是沒有藥，貧道也束手無策。”

楊浩悵然擡頭，看向羣星閃爍的天空，苦笑一聲道：“我能做的，我已經全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還老天垂憐，給我們一條活路。”

他回首道：“範老四。”

範老四立即應聲趕來，手握刀柄，含殺氣的看了扶搖子一眼，說道：“大人請吩咐。”

“你帶幾個人，用布巾掩住口鼻，弄些柴來將那首就地火化。”

“是，大人，還有……”

楊浩本已準備離開，聽這語氣回頭一看，只見範老四向他眉弄眼，瞄向那道人，楊浩恍然，一拍額頭轉道：“是了，這幾日昏頭脹腦，我也糊塗了。那人的家人、以及這位道長，你把他們帶離大隊好生看管，若至明晨還無異狀，纔可釋他們自由。但須嚴囑，不許他們胡聲張，造不必要的恐慌。”

範老四呆了呆，只得勉強應了聲是。扶搖子有些詫異，再看向楊浩時，眸中便多了一異。

楊浩滿心煩躁地往回走，想像無數人染瘟疫，死不堪言的形狀，不心如麻。恍惚間，他突然被一個人撞倒，那人哎喲一聲，站立不住，也摔倒在他旁邊。隨即便見一個小小的影撲到那人上，那人立即尖一聲甩開了那個黑影，不想那黑影以驚人的速度再度撲到他的上，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臉。

楊浩嚇了一跳，還道是有什麼小傷人，定睛一看，才見是一個小孩子撲到那人上，正狠狠噬咬著，那人連拍帶打，慘連天，卻甩不那孩子，遠一堆篝火旁站起幾個百姓，向這邊張著，卻沒人湊過來看個仔細。

“給我住手！”楊浩厲聲喝止，上前提起那孩子背心，那孩子一聽他聲音，立即欣喜地大：“楊浩大叔。”

楊浩這才認出這個像一頭驍勇的小狼似的孩子竟是狗兒，楊浩不又驚又奇：“狗兒，你在做什麼？”

狗兒一見了他，臉上的兇狠就全然消失了，小一扁，便要哭了出來：“楊浩大叔，這個壞人趁我娘睡著了，了我們的水囊。軍爺每日發的水都只有一點，這水囊是我娘辛苦攢下以防萬一的，這是個壞人，楊浩大叔，你要幫我。”

楊浩一聽氣衝斗牛，上前一把揪住那人領把他扯了起來，定睛一看那人模樣，心中更是憤怒：“竟然是你？你當本的刀是吃素的嗎？竟敢一再犯到我的手上。”

原來這人竟是傍晚時用水囊迫使那婦人就犯的潑皮。這個混蛋用自己的水囊壞人清白，然後又來竊取別人的水囊，楊浩氣得渾發抖，若是鋼刀在手，此時必定把他當木樁一般劈爲兩半，再無二話。

那人被他抓住也不反抗，只是哈哈笑道：“你要殺我？來啊，來啊，我董十六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出去，多活一天也不過是多遭一天罪，我現在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死。”

楊浩怒不可遏地道：“你既想死，卻來別人的水囊？”

那人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我是真的想死……，所以纔想在臨死之前快活快活，可是……我想自殺，對自己又下不了狠手，得實在難，這纔想要水。如今既犯到你手裡，你只管殺了我好了。反正，我也不過就是比你們早死兩天而已，你們終是要來陪我的，哈哈，哈哈……”

楊浩殺心大起，森然道：“本不止要殺你，我還要活剮了你，讓你留在這兒當個孤魂野鬼，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一定會走出去！”

“嘿嘿，哈哈，可笑，可笑。你憑什麼走出去？你可知道從這片荒漠走到水草的子午谷還要走幾天？就憑這大隊人馬的速度，至還要走七天，七天吶！嘿，到了子午谷又怎麼樣，還是沒有糧，從那兒再到廣原城又得十天，這還是最快的速度，十七天吶、十七天吶，我們還撐得了十七天？倒不如下十八層地獄更爽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