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晚。

府谷，孤山，百花塢。

月前，花下，一涼亭，兩杯酒。

只是四樣小菜，一盆濃湯。

杯碟是吳越燕子衝燒製的瓷，酒是味極甘的涼州葡萄酒。

菜是用小羊羔烤出來的香金黃的灸子骨頭，以黃河大鯉魚爲原料削得如蟬翼，白似飛雪的生魚片，鮮香可口的三鮮筍，梅子姜，最後是以羊佐蓮藕，山藥，黃芪，黃酒，文火煮燉至爛而的一盆八珍湯。

涼亭中據案而坐的是兩個中年男子，皆著舒適鬆的布，發系飄帶，悠閒自在。

小亭四角高掛燈籠，依稀映著他們的模樣。一個軀魁梧，縱然坐於石凳之上，也如虎踞龍盤。看他面貌，面如生棗，兩隻斜飛鬢的丹眼，一部及的長髯，白皙，好似一個文士，但睥睨之間，神凜凜，亦有懾人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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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一看就是手握重權，平素說一不二的人，舉止之間才能久而久之薰陶出這樣的威儀。自古民諺：“山東出相，山西出將。”這兩個山西大漢的確一看就是威風凜凜的武將。那面如重棗的中年人便是府州之主折勳，對面那個白麪文士確實麟州之主楊崇勳。

桌上食極爲可口，可是二人卻幾乎不曾過幾筷，楊崇勳皺著眉頭，呼喚著折勳的表字道：“世隆啊，管家親伐北漢無功而返，但...... 他尚未返回汴梁，便開始大賞羣臣。這一回我楊家可沒什麼力，卻也的了褒獎，哥哥我封爲上國柱，河東節度使，管家這一遭兒，可是來勢不善吶。”

折勳微微一笑，須道“呵呵，仲聞兄，管家對我折勳更是大方呢，封了我一個鄭國公，怎麼樣，比你這正二品還高著一級呢，你說咱兩哥們兒什麼時候走馬上任去啊？”

他比楊崇勳小一歲，所以稱楊崇勳爲兄。楊崇勳聽了這話怫然道“世隆，你這是甚麼話，難道我楊崇勳你還信不過，竟跟我打起馬虎眼。咱兩一個一旦離開基朝爲，那就是龍困潛水，虎落平，一富貴或無須憂慮，可這祖宗基業就盡落人手，再也休想拿的回來了。我這次來，不就是想跟你商量個法子出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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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勳雙手一攤，無奈地道：“管家率大軍回師卻不返京，十餘萬兵虎視眈眈地陳與西北，加進爵地招呼咱們進京福，這麼大的誠意……嘿！若是你我違逆了家的意，說不定這兒就沒了，連頭都要沒了，你當家那支大軍都是吃素的不？”

楊崇訓眉頭一擰，道：“家陳兵西北而不返東，明擺著是恐嚇咱們，我不信他敢真的對咱們用兵。”

折勳瞟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真要撕破臉皮來對咱們用兵，那也未必就不可能。不過……前提是他得先解決了南邊那幾個大丨麻煩，這時候嘛，他是不會真的對咱們用兵的。可是……家下了旨，你說咱們去不去？不去就是抗旨，他忍得下一時之氣，早晚也要對咱們手，難道咱們還能去投自難保的北漢？亦或乾脆降了契丹人，自立爲主，做一個兒皇帝？嘿。我本鮮卑皇室拓拔氏後裔，同屬胡族，投了契丹反忌憚，契丹最爲傾慕中原文化，你楊大將軍是漢人，你大哥又是保的北漢，投靠過去十有八九要重用的……”

楊崇訓“啪”地把桌子一拍，霍然站起，沉聲道：“看來楊某這一遭是來錯了。罷了，我自回麟州去，管家挾泰山之勢而來，我楊崇訓勢單力孤，是絕對敵不過的，便出麟州去汴梁做個太平兒吧。只不知我麟州一旦有失，你府州還守不守得住。”

楊崇訓說完擡就走，折勳舉杯自飲，也不理他，直到楊崇訓馬上就要走出花園的月亮門，折勳才把酒杯一放，高聲喚道：“仲聞兄留步”

楊崇訓霍然轉，雙眉一剔道：“怎麼，折將軍要綁了楊某去向家表功嗎？”

折勳笑容滿面的趕過來，一攔他的肩膀，那副威嚴模樣然無存，嬉皮笑臉直似一個無賴“哈哈，仲聞兄憑大的火氣，莫怪，莫怪，我總要知道你的真實想法纔好與你坦誠以待麼。來來來，坐下坐下，天氣熱，難怪你火氣大，來人吶，給楊將軍呈一杯酸梅湯，要井水裡正鎮著的。”

養崇訓苦笑不得的道“世隆，你……唉，你這人，從小就是這般狡詐，虧了你還是府谷之主，雲中之霸，看你這幅怠懶模樣，真是……，算了算了，喝什麼酸梅湯，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你快講，有沒有什麼辦法婉拒了家，又不傷了彼此和氣。”

折勳把他拉回席旁坐了，賴氣一收，正說道：“仲聞兄即如此坦誠，那世隆便明說了吧。十年前我父投靠大宋，朝面聖時，家親口承諾，我折家世世代代掌管府谷，自徵部曲，自納稅賦。這纔不過十年的功夫，家父骨未寒，家言猶在耳，便打起了我府州的注意。

5、6

嘿！你當我便心甘願？可是，咱們畢竟在人家的屋檐底下。汴梁，咱們不去，可這臉面，也不能撕破了，總得讓朝廷心甘願地把咱們留下來才。”

楊崇訓目一閃，疑道：“世隆，你就不要賣關子了。直說吧，如何讓管家心甘願地讓咱們留下來？”

折勳微微一笑，一字字道：“自然是……養、匪、自、重！”

楊崇訓瞠目道：“哪來的匪？那要養多大的匪？”

折勳翻了個白眼，道：“從小你就比我呆，還在還是比我呆。”

楊崇訓沒好氣地道：“廢話，誰似你折家的人一個比一個似鬼，我們老楊家忠厚，哪有那許多乖巧心思，你快說，匪在哪裡？”

折勳笑嘻嘻地網西南方向一指，楊崇訓詫異地道：“黨項人？不對啊……黨項七部作反，廈州李睿袖手旁觀，是你吃飽了撐的派兵去把他們打散了的，現在剩下那幾條小魚還能折騰得起什麼風浪來？”

折勳莞爾道：“仲聞兄，咱們來看看西北的形勢，咱們北面、東北面，是北漢、契丹，南面、東南面是大宋，西面、西南面是定難軍節度使李睿。李睿表面上雖也臣服於宋，其實比你我更加桀驁不馴，而他的勢力在你我他三者之中也是最大的，如果朝廷繳了咱們的兵權，那家的虎威就直接俯到李睿的頭上了，你想……他還會不會活得像如今這麼逍遙自在？”

楊崇訓訝然道：“難道你想……與李睿聯手同盟？”

夏州定難軍與府谷的永安軍爲了爭奪地盤，多年來一直征戰不休，自降了大宋之後，表面上都是一殿之臣，倒不好堂而皇之地打仗了，可是故意慫恿族人、部曲彼此爭鬥廝殺卻也是常有的事，若說他們一狼一豹能爲盟友，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

折勳笑道：“聯手不假， 同盟卻未必。李睿也擔心趙匡義的虎尾掃到他的屁上，有咱們在這兒守著，雖著彼此看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還要上一架，總比趙老大看著順眼不是？皮之不存，將焉附？所以，他也是願意把咱們留在這兒的，那他自然就要配合一下咱們。我已著人藏份，資助黨項七部一些兵甲武錢米柴糧，這幾日的功夫，黨項七部就要兵戈再起，那時只要夏州李睿臥病在牀，不能出兵。我折勳……”

他乾笑兩聲道：“職責所在，我折大將軍自然是要出兵的，不過一旦打起仗來，俺老折屢戰屢敗，萬般無奈之下，就得拖你老哥下水，咱們哥倆兒跟黨項七部打個步步生蓮不亦樂乎，爲了朝廷 鞠躬盡瘁，你說他趙家還好意思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把咱們請去汴梁喝茶？”

楊崇訓一聽大喜，連聲道：“你有這樣的好計，怎不早說，害我這般著急，真真不是東西。啊！啊。。。”他指著折勳，恍然道：“這課是你們家那個小妖出的注意？”

折勳瞪眼道：“這甚麼話，我堂堂永安軍節度使，麾下十萬大軍，令旗一舉，無數人頭落地，如此威風一方統帥，還想不出這麼一個計策？”

楊崇訓汕笑道：“算了吧你，你那妹子不長個兒，長心眼了，我家那幾個小子跟你家那幾個小子也算靈古怪，可是哪個不被這小娃娃指使得團團轉，就連咱們倆，這些年吃了多虧？你那妹子，哼哼，。。。”

“咳咳，打住，打住，其實我那妹妹是聰明，冰雪聰明，懂嗎？”折勳正氣凜然地糾正。

楊崇訓沒看清他遞過來的眼神，猶自笑道：“是啊，聰明，太聰明啦，比九個狐貍綁到一塊兒都聰明。也不知道將來哪個大男人敢娶，這麼厲害的娃兒，誰娶了還不被欺負得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哈哈，想像一下將來要娶的倒黴鬼，我就開心得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楊崇訓的肩頭忽地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一個清脆甜的聲音在他後響了起來：“楊大哥，我大姐是百度你大嫂，說起來咱們可是實實在在的親戚，你 這樣背後說道我一個姑娘人家，萬一這罪名兒傳揚開去，我將來真的嫁不出去了，那可怎生是好？”

楊崇訓機靈一下，渾的汗都豎了起來，他咧了咧，忽地急中生智，向前踉蹌兩步，一把抱住肚子，“哎吆哎吆”的道：“這酒喝得太多了，我……我有點急，我去方便方便，方便方便。”說完頭也不回便溜之大吉。

在他背後，出現一個翠衫，瓜子臉、大眼睛，明眸皓齒，豔照人，可不正是摺子渝折大姑娘。燈下看人，愈增三分，此時的摺子渝巧笑倩兮，別一婉味道。

看了楊崇訓狼狽離去的背影一眼，輕俏地皺了皺鼻子，便在桌旁坐了下來，問道：“大哥，事已經計劃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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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勳那張威風凜凜的關公臉刷地一變，出了一副諂的笑容道：“小妹果然神機妙算，我派人去與那李瞥一說，這狐貍便心領神會了。可那黨項七部鬧歸鬧，卻不能容他們坐大，不然的話，李瞥止不住，我這州府境也得戰火連連，這事兒還得詳細計議一番。對了，這幾日李瞥之子李繼筠就會趕來與我洽談此事，你可那，要不要代大哥去與他談談？”

摺子渝撇道：“你們男人的事，我才懶得理會。再管下去，我就真的像楊崇訓說的那樣，嫁都嫁不出去啦。”

折勳手，陪笑道：“怎麼會呢，我的妹子，要人才有人才，要材有材，要相貌有相貌，要世家 有世家，還能嫁不出去？你要是看上了哪個，他要是不娶？膽兒了他，你告訴大哥，大哥砍他的腦袋。 ”

摺子渝向他扮了個鬼臉，跳起來笑道：“任你說的天花墜，我也不替你出頭。你自己談去，我聽說華山 睡道人到了府谷，如今就在落霞山棲雲觀落腳，明兒我就去棲雲觀齋避暑，見見這位活神仙，過個十天 半個月天氣涼爽些我再回來。”

折勳埋怨道：“你這丫頭，長了一副聰明心腸，爹爹生前最看重你。如今大哥我獨當一面，你卻不肯幫大哥做些事。夏州特使你不管，那也不用去山裡啊，睡道人的名頭我也聽說過，可你還想跟著他修仙學道不？我還想讓你去安排朝廷西遷的百姓呢，他們哪個欽差大臣，什麼丁浩的，已率人到了咱府州地界了，好幾萬人吶，要安排妥當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