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焰焰坐在廊下,懷裡抱著個玉鉢,提著玉杵“咚咚”地搗著,興致地道:“繼續說,繼續說,後來怎麼樣了?”
在旁邊坐著唐威,兩人中間一個躺椅,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腰間搭了一條駝絨的毯,正在似睡非睡地打著瞌睡。
唐焰焰此時正在搗制胭脂,像唐家這樣的大戶人家,縱是有名的胭脂社所產的胭脂,也嫌不品流,府上的眷喜歡自己製作胭脂。這時的胭脂,都是用桃花、梔子花、紅藍花、玫瑰、薔薇、重絳、石榴等應季的花朵搗花泥,淘澄淨了,配了花蒸的,一旦用了,不但鮮豔異常,且又甜香滿頰。
這樣的胭脂是純天然綠產品,可以吃的,賈寶玉喜歡吃別人上的胭脂,就是因爲它是各種花瓣做的,要是換了現代那些不是含鉛就是含雌激素的所謂高檔化妝品,他敢吃下去,不中毒而死,也變得不男不了。
唐威攤攤手道:“哪還有後來啊。楊浩的劍法你也見過了,武功本就不在逸雲之下,逸雲又喝得暈頭轉向的,哪裡是他對手啊。據那小二說,其實兩人就沒過手,那小二說他當時剛從水裡爬出來,攀著石欄正要往上爬,就看見逸雲掄起一,楊浩側一躲,他就敲了自己一下,然後跟瘋似的跌進了池去,還中了那個小二。還多虧了那小二,要不然,就那半人高的水,都能把他淹死。這夯貨……喝的都找不著北了……”
唐焰焰又搗兩下,歪著頭想想,心花怒放地問道:“這事……已鬧得滿府谷的盡人皆知了?”
“是啊。”
唐焰焰沾沾自喜地道:“呵呵,總算有人去爲我爭風了,我做人也不是那麼失敗,哦?”
唐三兒翻個白眼兒沒理。
唐焰焰又問:“那楊浩呢?現在在做什麼?”
唐威苦笑道:“還能做什麼,前日因爲你和折二姑娘的時候,已鬧得滿城風雨,如今又和逸雲起了風波,秦傢什麼勢力?而且與折府又是一向親,我想……楊浩大概也不想與秦家結仇,擔心鬧到不可收拾,所以離開‘碧荷院’後就回了驛站,再也沒有出來。今天一早他又去了趟百花塢,然後便急急趕回蘆嶺州去了。”
唐焰焰樂不可支,傻笑幾聲道:“呵呵,呵呵,知道他日子也不好過,我就開心了。”
唐威又翻了個白眼兒,對這個傻妹妹,他是一點轍也沒有了,他嘆了口氣,說道:“妹兒呀,哥要去開封府一趟,你去不去?哥帶你散散心。”
唐焰焰喜滋滋地跳起來道:“我不去,我要去蘆嶺州。”
唐威吃驚地道:“你去蘆嶺州做什麼?”
唐焰焰得意洋洋地道:“做生意呀,我去蘆嶺州做生意,他楊浩還能擋著門兒不讓我進?哼哼,想起摺子渝那副得意樣兒我就生氣,這一局我要不扳回來,我還是唐焰焰麼?我跟耗定了!”
低頭看看,失聲道:“哎呀,顧聽你說話了,花瓣早都搗好了,現在該用細紗濾過纔是……”說著抱著玉鉢興沖沖地跑進了房去。
唐威著鼻子喃喃自語道:“這丫頭……怎麼沒心沒肺的……”
一旁躺椅上好像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忽然張開了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放屁,我那乖孫兒這開朗,心裡頭不放事兒,不管多大的氣兒,不管了多大的委屈,哭一氣兒發泄出來也就完了。”
唐威苦笑道:“……”
老太太哼了一聲道:“你說,這樣的姑娘有啥不好?要是有點什麼委曲都擱心裡頭,見花落了也心悲,見雨起了也傷,整天幽幽怨怨,哭天抹淚的閨家,看了就惹人生厭,難道你得了?哼!”
唐家老太君是個苗家子,年輕時就是個活潑開朗的兒,唐焰焰的脾氣直追祖母,自然稻對這老太太的脾氣。再說唐家男丁興旺,子稀,連著兩輩兒都是隻生了一個閨,唐家的長輩們自然把這小孫兒看了掌中至寶,縱然真有什麼不是,他們瞧在眼裡也只覺可,只覺喜歡。
唐威被訓斥了一頓,見還要嘮叼,忙跳起道:“哎呀,我忽想起還有一樁要的事沒辦呢,您好生歇著,孫兒得趕快去料理一下。”唐威尋了個由頭,便趕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唐焰焰濾了花泥,與侍再做理,然後又跑出房來,卻見唐威已溜得不見人影,不頓足埋怨道:“這個傢伙,人家還有話問他呢,居然又溜了。”
那滿臉褶皺的老太太臉上出了慈祥的笑意,招手道:“乖孫吶,到這兒來。”
唐焰焰走到邊,蹲下子,老太太握住的手道:“乖孫吶,你喜歡的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吶?”
“他呀……”
一提起楊浩,唐焰焰的兩隻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興致地道:“這個傢伙……怎麼說呢,他呀,很無賴、很好、很下流,嗯……而且還很無恥……,一點也不像個道德君子。”
“嗯?”老太太瞪大一雙老花眼,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兒。
唐焰焰全未察覺,完全陷了自己的思緒之中,似喜還地道:“可是他這個人呢,又是大智大勇,大仁大義,所作所爲,比起許多道德君子更加的了不起,人從心眼裡佩服他。”
的角溢起一甜笑,用的嗓音道:“而且吧,你要說他不學無呢,他有時偏能講出許多發人深省的大道理來,我平時想都想不到的。你說他學問高深吧,他的言談舉止卻又沒有一點讀過聖賢書的文人模樣。
以前呢,我總覺得他是個手無縛之力的弱書生,誰曉得他突然之間就學了一武功,而且還會一種特~~~別好看的劍法,,那種好看的劍法真的很厲害喔,連大狗熊似的李繼筠都敗在了他的劍下。這個臭傢伙,不就會做出一件讓你大吃一驚的事來……”
“呵呵呵……”老太太笑起來,寵溺地攬過孫兒,說道:“我的乖孫兒,不再是個未開的小丫頭啦,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了人家,和你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嗯,我家乖孫的眼力當然差不了的,你既然喜歡了他,這個臭傢伙麼,就一定有他的可取之。”
唐焰焰垮下小臉,委曲地道:“可是……這個臭傢伙如今已經喜歡了摺子渝。當初可是我先喜歡了他的,你說我哪點配不上他呀,除了……除了脾氣大一些,一定是,所以把他給嚇著了,可那不是以前嗎?”
垂下頭,怏怏地道:“再說,人家就是對他說話喜歡大聲,也沒真把他怎麼著哇。現在可好,後悔也晚了。,你別看我在哥哥們面前說話膽氣很壯,其實……其實人家心裡一點底兒都沒有,他要是喜歡了旁人,我還能爭一爭,可是摺子渝……畢竟是折家的子……
我現在就是氣不過在我面前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兒,想起來就恨得牙的,我咽不下這口氣,可我……我能怎麼樣啊,一個孩兒家,人家本不喜歡我,我卻三番兩次找上門去,這臉都丟盡了,整個府谷的人現在指不定怎麼笑話我呢,我……我……”
唐焰焰扁扁,已是珠淚盈盈。
老太太“哼”了一聲,把兩道白眉一挑,剽悍地道:“丟人?現在退,啥也沒撈著,那纔是把人丟到姥姥家去了。折家勢大,不假,可咱唐家也不致於連這個都得讓著他。咱唐家富比王侯,就一定要指著他折家過日子,他折家就沒有依賴咱們唐家的地方?
我就不信,他折勳會爲了小兒的私,跟咱們唐家翻臉。再說,要是連個喜歡的人都不敢去爭,那就算擁有一座金山、一條銀海,做人又有什麼快活。乖孫兒,給追,看中了就絕不撒手,跟拚到底!”
“嗯!”唐焰焰重重一點頭。
老太太坐起來,威風凜凜地道:“追男,隔層紗,就不信了,憑我孫兒這人見人的小模樣兒,還迷不住他一個混小子。你爺爺又怎麼樣,當初那可是唐家的主,份何等的尊貴。我呢,就是一個普通的苗,論份,配得上他麼?可我看上了他,喜歡了他,就一直追著他,從苗寨一直追上了唐家去,到底還是嫁給了他。要不怎麼生出那一窩子的小王八蛋。”
老太太一拍大道:“哎喲,對了!你的太姥兒,是咱苗寨的大巫師,當年,我離開苗寨的時候,你太姥姥送了我一對瓶子,那瓶兒是你太姥姥祭了巫神施過了法的,你太姥姥姥說,用那瓶兒盛了酒給男人喝,再把瓶兒打碎,那男人就會對你死心踏地的了。”
唐焰焰連忙眼淚,睜大眼睛道:“真的?爺爺就是因爲這個喜歡了?”
老太太嘟囔道:“誰知道是不是因爲它呢,反正……我後來就你了。”
唐焰焰迫不及待地問道:“這個東西要用一對兒麼?”
老太太道:“一對倒是不用,當初自苗寨出來,翻山越嶺的,我不是怕打碎了麼。所以就拿了兩個,妥當一些。”
唐焰焰兩眼放地道:“,剩下的那個瓶兒還在麼?”
老太太拍拍額頭,嘟囔道:“這都多年了,當初留下來就是當個念兒,你爺爺活著的時候,還照樣兒重做了一個,配了一對,擱哪兒了,讓我好好想想……”
老太太站起,巍巍地往屋裡走,唐焰焰隨其後,激的一顆心砰砰跳。爺孫倆進了屋子一通翻,許多陳年雜都被拎了出來,把個房間弄得跟遭了賊似的,最後終於在大櫥櫃底下翻出一口匣子,打開看,裡邊紅絨布包裹著兩口瓷瓶,白的,繪著淡雅的蘭花。那紅絨都顯出了陳舊之,這匣子也不知在那擱了多年。
唐焰焰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急問道:“,哪個纔是呀?”
“別急,讓我瞅瞅,仔細瞅瞅。”老太太彎下腰,瞇起老花眼仔細打量半天,拿起一隻來拈了拈份量,展笑道:“是這隻,沒錯,就是這一隻。”
唐焰焰一把搶過來寶貝似的抱在懷中,幸福地傻笑起來,只是那笑……怎麼看都覺得有些“猙獰”……
楊浩的車子從蘆葦裡鑽出來,隨行的人都是一蘆葦花子,就連坐在車裡的楊浩也不例外。他鑽出車子,站在車轅上拍打著上的蘆葦花,鬼鬼祟祟地看看來路,慶幸道:“如今將到蘆河嶺,看來秦逸雲是不會追來了。唉!這個唐焰焰,就是一個惹禍,無端給我招惹來秦逸雲這麼個災星。”
壁宿幸災樂禍地笑道:“大人,說起來如今咱們與折家也攀上了,你又是一府之尊,真就跟他鬥起來又如何,怕他做甚?”
楊浩瞪他一眼道:“我倒不是怕他,可是卻又何必無端與秦家結怨?”
壁宿不以爲然地道:“秦家的長輩便那般不通理麼?”
楊浩道:“秦家的長輩倒不會因爲這種事與我生怨,不過相打無好手,秦逸雲正在氣頭上,要是真個傷了他,那本來無怨也要生怨了,秦家與折家是多年的?再說秦家做的是軍馬生意,折節帥對秦家倚重的很呢。惹不起我躲得起,秦公子不是個人,回頭想想,他也該知道收斂一些。我們何必結這無謂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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