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有些搖,他牽著馬繮漫步前行,秋風捲起幾片樹葉,落在他的肩上,風中已經有了些蕭瑟的寒意,他手撣去肩頭的落葉,輕輕嘆了口氣:“算了,不想這些煩心事了,待冬雪降下,蘆嶺百業俱歇的時候,我便空回霸州去,了結了那樁恩怨,做幾年太平兒,過幾日逍遙快活的日子吧。像子渝、焰焰這樣的人兒,前世若能得其一個,我就不知會如何滿足了,現在怎麼還生起了得隴蜀的念頭?貪心不足,是要遭雷劈的。”
楊浩緩步進了李家商號,便有李家的夥計上前見禮,楊浩時常往來,這些人對這位知府大人都是悉了的。楊浩喚住要去通稟李玉昌的夥計,笑道:“不要麻煩李員外了,這次來,我是有事要去見唐姑娘的,待我出來,再去見見李員外便是。”說罷,把馬給夥計,便向唐焰焰所居的院落走去。
李家商號外面蓋起了一個大院子,院子中又隔斷出一些小院子,唐焰焰的住自一個院落。院落中又分外院院,雖是在這樣的地方條件算陋,也算是相當講究了。
到了院門口,楊浩正了正烏紗帽、押了押,端著袍帶便進了院子,外院裡沒人,冷冷清清,楊浩見二門敞開著,微一頓足,便又向二門走去。
唐焰焰在谷口力一擲,可那瓶兒不但沒碎,反而,,當”的一聲響彈起老高,弄得納罕不已。撿起那瓶兒察看,發現磕掉了瓷的地方竟然出了白銅。白銅的瓶兒,這可怎麼打碎?唐焰焰一時如罩雲山霧海,頗爲莫名其妙。
原來,昔年唐老太爺夫人之命,去爲這瓶兒再配一隻一模一樣的,當地沒有制瓷業,他又是唐家主人,不知多大事要他去辦,哪有功夫專門往江南一行,尋位燒瓷名家再做一隻。於是便機取巧,去尋一位銅鐵匠打造一隻,外塗瓷,繪以蘭花,唐老夫人本就不懂瓷,也能遮掩過去。
誰料到了銅匠鋪子,照樣兒打造好一隻,卻不慎把那隻真瓶兒磕碎了,唐老太爺只知這是夫人的嫁妝,生怕回去被埋怨,乾脆使了魚目混珠的造了兩隻一模一樣的白銅瓶兒拿回來,兩隻瓶兒眼看去一模一樣,只是制的銅比不得後世用機批量製造幾乎不差分毫。因爲銅壁厚尊有些差異,輕重自然不同,反而更加似模似樣。
唐老太爺已經過世,這樁公案唐焰焰自然是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雖滿腹納罕,卻還以爲這施了法的瓶子就須用這樣材質的瓶子纔有效,所以也未多想,的個,那是鍥而不捨,這樣小事哪裡難得了。
回了李家商號後,便向工人討了一柄大錘,到了自己院落,使個藉口趕走家僕侍,將那瓶兒擱在平溜溜的一塊石板上,咬牙切齒地掄起大錘,便一錘子砸了下去。
雖練了一武藝,終究是個子,氣力有限,而且又是不曾擺弄過大錘的,這一錘下去便失了準頭,歪歪斜斜不曾砸個正著,只聽,,鏗”地一聲響,石板碎裂,那瓶兒卻,,噌”地一下飛了起來,直奔院門。
楊浩端著袍玉帶施施然邁過門檻,剛剛一擡頭,白閃閃一件什兒便滴溜溜地迎面飛來,他雖習了武藝,六識比常人敏銳的多,但是瓶如飛矢,傾刻便到,他若先發現片刻或可綺仗高明的手躲避一下,此時發現已然晚了。
楊浩只一擡頭,也未看清是什什麼法寶,那白銅瓶兒便劈面飛來,楊浩本來不及躲閃,就聽石,砰”地一聲,那瓶兒磕在頭上,登時皮開綻、披滿臉…………
林朋羽老頭兒和程德玄氣勢洶洶地超到了李家商號。
他們本來正在後谷理民事宜,因爲一樁案子爭執起來,恰在此時,範思棋趕來告知府臺大人回來了,要他們儘快回去,有事相詢,是以二人便急急趕了回來。二人到了知府衙門,才知道楊浩又去了李家商號,兩人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便又趕到了這裡來。
他們爲了何事呢?原來,前日木魁回來,押回許多東寨的俘虜和羌人百姓。東寨的男子,但凡高過車的俱被木恩死,草原上的子,就如貨一般,誰是勝利者,誰就是們的主人,對們擁有絕對的置權,這些子和們的孩子自然按照草原上的規矩被分配給了那些騎士。在這一點上,楊浩就和契丹人對幽雲十六州實行分制一樣,也是一州兩制。
而另一些羌人,就是原本戰敗於東氏,淪爲東氏奴隸的那些羌人,已被楊浩赦爲平民,卻須妥善安置。林朋羽在谷中給他們單獨劃定了一塊區域,又著人幫著搭建了帳蓬、茅屋,分賜了米糧,暫且讓他們安頓下來,準備次日再對他們登記戶藉,問清他們以前的從業技能,安排他們的營生。
有個百姓閒著無聊,當時就在一旁觀看。這個人姓花名無月,原本是個北漢國的紈絝公子哥兒,只是北地常經戰,家裡已經沒落,淪落破落戶的花公子就與一班潑皮整日混在一起,吃喝嫖賭、坑蒙拐騙的混日子。
自到了蘆嶺州之後,這人好吃懶做,什麼正經事也幹不來,後來卻在賭場找到了一份營生。可是近來因爲羌人常來燒殺掠奪,商賈不敢來蘆嶺做生意,賭場也冷落下來,他無所事事的,便整日介東遊西逛起來。
他逛到此,恰見林朋羽老先生正在安置那些羌民,中一個,段窈窕,臉蛋俊俏,雖是一襤褸,氣也嫌不好,卻是頗有姿,不覺了心思。
那些羌人剛剛從奴隸到平民,又是置於漢人地界,見了誰都不免一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模樣。見他們如此弱可欺,這花無月的膽氣便更壯了起來,他又想這些羌人皆是俘虜,如同豬狗一般低賤,府也不會爲他們做主,因此他窺準了那所住的窩棚,到了夜間便悄悄潛進尚未建的新寨裡,進那帳中將強行纖污。
那的老父聞訊趕來阻止,又被花無月用懷揣的尖刀捅死,事張揚開來,他便急急逃竄,卻被一個形高大的羌人鐵匠趕來將他擒住。若依此地習俗,逮到了這樣的惡人,早已當場打死,拖去喂狗。可是這裡畢竟是蘆嶺州,他們初來乍到,哪敢隨意置漢人,便只將那花無月拘押,待得天明,便向趕來登記戶藉的林主簿哭告冤。
林主簿一聽然大怒,當下便令人去稟知主管司法律令的程判,請他前來理。
程德玄這些日子在蘆嶺州不好過啊,儘管他現在夾起尾做人,做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對楊浩也恭馴的很,但是府衙同僚卻都不願與他親近,更得不到百姓們的讚許和戴。所有的蘆嶺百姓都視楊浩如再生父母,而他這個原本的移民正欽差在百姓中卻毫無威。
因爲蘆嶺設州置府以後,也不知是誰,把當初一路上正副欽差之間發生的那些恩怨給張揚了開去”漸漸的他昔日的所作所爲都被百姓們知曉了,所以百姓們對他冷淡的很。雖說他現在是本府的判,大家不敢當著他的面說甚麼,但是眼中那種冷漠和鄙夷,卻是毫不掩飾的。
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他覺得就連自己手下的衙役對他都毫無尊重之意。在這蘆嶺州,他是孤獨的,他沒有一個心腹可用,連一個傾訴苦衷的朋友都沒有,孤獨和他人的冷遇程德玄都能夠忍,可是如此下去,他在蘆嶺州毫無基,將來如何完府尹大人吩咐的使命?
但是這樁漢人與羌人之間的強、兇殺案子一呈上來,程德玄忽然覺得在百姓們中間重塑自己形像的一個重要機會已經到了。蘆嶺州的本是那四萬漢人,得到了他們的擁戴,才能爲蘆嶺州之主,才能保證政令暢通,上下一。而羌人,且不說他們的劫掠和殺令蘆嶺州百姓是何等的仇恨,單單就憑他們現在是戰敗被俘,又憑什麼有和漢人一樣的權利和保障?
他相信,如果妥善理好這樁案子,完全站在漢人一邊,一定能得到全百姓的一致擁戴,徹底扭轉他的不利形象。
當初,楊浩決定用和羌人一樣殘酷的手段以牙還牙、以還,狠狠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時,程德玄是反對這樣做的,他覺得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咬還回去,上國人應該有上國人的風度,應該用仁者之風、王道之治去恩化這些化外之民。但是當楊浩的疼了的羌人比到恩賜籠絡時,更加恭敬,笑容更加殷勤時,他的古場卻轉蔓的比楊浩還徹底了。
程德玄趕到現場,當著許多趕來聽審的羌漢各族百姓公審此案。花無月在他面前狡黠抵賴,只說那羌人困於生計,乾的是半掩門兒的勾當,當時是主勾搭他上門芶合,不想羌人刁橫無恥,事罷卻阻住他去路,強索十倍錢財,兩下里爭執不已,他要強行離開時,那老父便取出了刀子逞兇,是他自衛廝打之中,錯手殺了那老人。
花無月雖是潑皮無賴,家境尚好時也是讀過書的,把一個謊言編得天無,當地漢人本對羌人全無好,他在供詞之間又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些時日來橫山羌人對蘆嶺州百姓的迫害,激起大家的同仇敵愾之心,頓時許多人不分青紅皁白,便爲他鼓譟起來。
花無月編得雖然圓滿,中其實不無破綻,僅是那件殺人兇,分明就不是羌人慣用的刀,何況這些羌人百姓谷前都經詳細檢查過,誰上可能藏著刀子?若是細細推敲,以程德玄在開封府爲吏數年的經驗,還能找出許多破綻。
但是程德玄匆匆審理一遍,便採信了花無月的供詞,指那羌人開私窯、不納稅,訛詐客人,糾由自取。而花無月是自衛殺人,本無過錯,但他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方纔惹出事端來,便對他判了個十之刑,小唬懲誡。
程德玄如此顛倒黑白,明顯是在袒護漢人的判決一宣佈,大失所的羌人們便起來。他們本來就忐忑不安,不敢相信楊浩的保證,不敢相信漢人會善待他們,如今這個漢人大兒這麼袒護一個行兇殺人、丨婦的兇手,他們不敢想象自己的族人以後會到什麼樣的待遇。
許多主投靠蘆嶺州的其他部族羌人,和被招來的羌人也都趕來聽他問案,見他斷不公,也都跟著鼓譟起來。不過這裡畢竟是漢人的地盤,外面就是漢人的大軍,他們是著實被打怕了,家人、族人都在這裡,他們沒有勇氣暴反抗,只能不停地申瓣抗議。
林朋羽坐在一旁聽審,也被程德玄明顯的偏袒激怒了,這牟老朽其實心眼很活泛,絕非一個拘泥不化的腐儒,當初楊浩決定以暴制暴時他也不甚贊同,主要原因卻是因爲哪怕羌人再猖檄,楊浩這個兒也能做得穩當,但是一旦用酷厲手段實施報復,百姓們是得以保全了,但是對楊浩的仕途反而不利。他本人是楊浩衙門裡的主簿,他的子侄也在楊浩手下做,他們的前程可全系在楊浩上,如何不爲楊浩擔憂?
可現在不同,如今楊浩有功有過,有譽有誹,本來是功過摻半的事兒。以暴制暴的手段那是不想用也已經用了,如今大戰已經結束,如果楊浩能同化這些羌人,保持蘆嶺州的穩定,那就是德義有聞,清慎明著,恪勤匪懈,治境有方,抵消他行兵用狠,腥報復落下的不利影響同,將來的考評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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