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發了高燒, 戚寸心的風寒加重,天不亮時蕭瑜便請了寨子里的大夫來為瞧病開藥。
子茹將三碗水煎作一碗藥時天已經明亮許多,了一眼院門, 神再不像平日那般明快。
子意走下階來要接過手中的藥碗, 卻見搖頭, “我來吧姐, 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服侍姑娘了。”
“子茹……”
子意的眉頭微微皺起來,眼眶憋得有些泛紅, “你……真要那麼做?”
“姐, 你也看到了,姑娘夜夜做噩夢, 這幾個月來為了他們的引水渠晝夜顛倒, 都瘦什麼樣了?蕭家寨和家寨如今是對我們改觀了, 可還有個岑家寨呢?”藥碗里浮出的熱煙都是苦的, 子茹垂下眼睛,“我不想姑娘的努力功虧一簣,也不想北魏的計得逞。”
“姐,既然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眼前, 那麼我為什麼不利用?”
青灰的天里,子茹輕抬下頜, 神很淡,“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等今日岑家寨的婚書送過來后, 再告訴姑娘。”
說罷, 端著藥碗繞過子意便往屋里去了。
戚寸心半睡半醒被子茹扶著坐起來, 才喝了幾口藥, 好像被這苦的味道刺激得清醒了些。
但外頭忽然有了急促的腳步聲, 踩著院子里未干的雨水,很快便來到門前。
是蕭桑阮。
走上階來便道:“鄭姑娘,出事了。”
“你表兄和岑家寨的岑烏珺在塵道打起來了。”
“什麼?”
戚寸心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子茹一聲問,隨即端起藥碗便站了起來。
“子茹姑娘,岑烏珺那樣的塊頭,那把子力氣,在我們圣山上都是數一數二的,那位徐公子為了搶他手上的婚書就敢答應跟他比試,也真是勇氣可嘉。”蕭桑阮雙手抱臂,靠在門框上,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子茹,語氣莫名帶刺。
“什麼婚書?”
戚寸心敏銳地抓住其中的字眼。
“鄭姑娘竟不知道?”蕭桑阮有些詫異,但見戚寸心一副茫然的神,便皺了一下眉,“那姑娘可真該好好問問你這婢,我不記得你們漢人的奴婢,可以不經主人的同意,便私下婚配。”
忽的,子茹摘下銀蛇彎鉤迅速拋出去,蕭桑阮的臉一變,當即后退躲閃,那鋒利的鉤刃下一刻便嵌門框之中。
蕭桑阮險些摔倒,勉強穩住形之后,抬眼便見子茹那雙帶著冰冷殺意的眼睛,心下凜然,面上也是一陣青一陣白,但到底還是氣沖沖地轉走了。
“子茹,什麼婚書?你要嫁給誰?”戚寸心坐直,想起蕭桑阮方才說過的話,便又問,“岑家寨的岑烏珺?”
岑烏珺是岑家寨族長岑琦松的次子。
“姑娘……”子茹了。
“岑烏珺跟隨他父親來瞧蕭、兩寨的引水渠時,他瞧上了子茹,便……遣人來問過的意思。”
子意跪下去,“姑娘,子茹是想……”
話還沒說完,便被戚寸心打斷:“是想與岑家寨結這門親,好方便我上天燭峰見大司命?”
“不,姑娘。”
子茹也跪下來,“這只是其一。”
戚寸心看著,泛白的微,“那你告訴我,其二是什麼?”
子茹迎上的目,又忽然躬垂首,字字清晰,“奴婢與岑烏珺兩相悅,姑娘……全。”
戚寸心才要說話,卻又是一陣咳嗽,子意忙起倒了一杯水要遞給,卻被手擋開。
“子茹,這話你不要跟我說,你去跟徐二公子說。”
乍聽戚寸心談及徐山霽,子茹神微滯,但也只是片刻,抿,一言不發。
“你不喜歡岑烏珺,就不要做這樣的糊涂事,若他們不愿讓我見大司命,不讓我借兵,即便你嫁給岑烏珺,也于事無補。”
戚寸心撐著床沿站起來,“快,去塵道。”
塵道是迦蒙山上兩片林間唯一一道泄天的隙,沒有參天的樹木遮擋,若是日頭好些,連漂浮的塵埃都能照得粒粒分明。
但昨夜才下過一場暴雨,今日山上各都是潤的,天也仍是沉的。
戚寸心三人去到塵道時,便見不遠圍得水泄不通的熱鬧人群間,有些南疆人正往兩側退開些,于是人群破開一條口子來,那青年在泥水里滾了幾圈,吐了。
他鼻青臉腫的,下意識用手去角卻將泥水抹到了臉上,他呸了一聲,牽扯著臉上的傷口,痛得他眼睛泛紅。
潤的霧氣還未散盡,那名上掛著不銀飾的年輕男人極為魁梧健碩,五廓也十分深邃,此時正站在那兒,冷眼看著那不經打的漢人青年在泥水里滾過。
那南疆男人沾了泥水的臉上是煩躁復雜的神。
天邊悶雷炸響,眼看一場雨又要來臨,青年掙扎著在一片唏噓嘲諷的聲音里站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跡,在細小的雨輕眼睫的剎那,他回頭見立在戚寸心邊的子茹。
向來收拾得細齊整的青年此時滿狼狽,那一張原本俊秀的面龐此時也滿是傷,一只眼睛還有點睜不開了,邊全是。
子茹愣愣地著他。
當他邁著艱難的步履一瘸一拐地朝而來,的眼眶里不控制地積蓄起潤的淚花,嚨干得厲害。
看見他一邊走,一邊將攥在手里的那封殷紅的婚書撕了個碎,碎紙片被他隨手拋出去,被半空的雨水浸潤著泥濘里。
“子茹姑娘,這家伙屬狗的,打不過就咬人,還玩的,他始終不肯認輸,我又不想將人打死。”岑烏珺憋了一肚子氣,他手指節上沾的幾乎全是徐山霽的,手臂上的傷口也是徐山霽咬的。
“子茹姑娘,請你告訴我,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岑烏珺走近,指著徐山霽,問。
事實上,岑烏珺還沒見過徐山霽這樣的,明知打不過,他還要應下來,哪怕岑烏珺要將他打死,他也死不認輸。
“如果他是,你又為什麼要應下與我的這樁婚事?”
岑烏珺沉聲道。
“那是因為他們四人另有所圖!”
忽的,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然傳來。
戚寸心轉,正見一大群人正朝他們走來,走在最前面的除了家的族長驁與岑家族長岑琦松外,還有一個拄著拐杖被人攙扶的老嫗。
那老嫗生得一雙吊梢眼,不論那眼睛盯住誰都帶有幾分莫名的冷銳利,此時的目停在戚寸心上,“鄭姑娘,你說是嗎?”
“老夫人這是何意?”
戚寸心見過兩面,便是蕭瑜口中祖父的養——蕭媞。
“鄭姑娘不妨先說說,你如何會有月皇宮里的稀罕玩意兒?”
蕭媞邊浮起一個笑,將小巧的瓷盒盛放的那一點兒青玉的香膏展在眾人眼前,“這東西我已找人去外頭問過了,這可是你們漢人普通人家一輩子都難得的東西。”
“好歹七八十歲了,做起盜之事如此嫻,真是老不!”子茹將搖搖墜的徐山霽扶住,回頭便罵了一聲。
“姑娘是宮里的貴人,又如何會與我的侄兒蕭瑜相識?你來我南疆費心費力為我們修渠引水,到底為的什麼?”蕭媞本不理會子茹,只是盯著戚寸心,一字一句咄咄人。
戚寸心昨夜便已經發現自己的布兜被人過,此時這老嫗拿著香膏來問,也不見毫慌。
披風的狐貍領被風吹得微拂脖頸,有點,迎著蕭媞的目,卻是反問,“蕭老夫人覺得我是什麼目的?”
“姑娘在此收服人心,只我們蕭家寨和家寨還不夠,如今還要自己的丫鬟勾引岑族長的小兒子……還想見大司命,只怕姑娘想做的事,并不小啊。”
蕭媞冷笑一聲,“你當我們南疆人是傻的?我侄蕭瑜會你蒙騙,可老不會!”
“鄭姑娘,你到底是不是南黎皇宮里的人啊?你既是那兒的人,又到我們南疆來做什麼?”
驁事實上還是很激,這引水渠一建,不但解決了他們吃水的問題,也解決了他們就近取水種稻的問題。
可偏偏蕭媞拿著那貢品香膏來,說這鄭姑娘是南黎宮里的人。
“老夫人,皇宮里的香膏也未必沒有渠道流出,也不是什麼天下罕見的奇,難為您一把年紀行竊,卻只堪堪抓住了我這麼一個不痛不的所謂把柄。”
戚寸心朝笑了一下,“您既從未出過南疆,又如何能知月皇城的境況?您怎麼就如此篤定我一定是宮里的人?”
“這……”
蕭媞一時語塞。
“是啊媞婆,這麼一個小玩意兒,漢人皇帝也不會那麼小氣只準宮里人用吧?”驁偏頭看向。
“媞婆!”
淅瀝的雨聲里,蕭瑜肅冷的聲音忽然而至。
所有人轉頭,便見蕭瑜提著一把苗刀,邊還跟著蕭桑阮和幾十名提刀的年輕南疆子。
蕭媞的一雙眼睛微瞇起來,盯住蕭桑阮。
蕭桑阮一時不由垂下眼睛,不敢與之對視。
眾人讓開一條道來,蕭瑜走到蕭媞的面前,“趁著我不在,您這是做什麼?”
手指向戚寸心,“是我請來的客人,如今又是幫我們引水上山的恩人,您故意為難,是要過河拆橋?這種沒臉的事您也敢做?”
“蕭瑜,你這是什麼話!”蕭媞的臉變得有些難堪。
“是什麼人你真的清楚嗎?你貿然帶上山來,可有問過我!”
“我為何要問你?我是蕭家的族長,而你不是。”
蕭瑜冷笑。
這話顯然到了蕭媞的痛,松弛的眼皮微微,一雙眼睛變得更加森冷。
細的雨落在人的面頰上很輕,飛鳥扇翅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有些突兀,戚寸心抬頭,瞧見那只銀霜鳥的尾羽。
“我是周靖的學生,南黎的太子妃戚寸心。”
忽然開口。
蕭瑜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或許是沒料到會在此時突然親口向眾人份。
雨聲沙沙的,帶著的氣息。
塵道上雀無聲。
戚寸心從懷里取出那枚一直藏著的紫垣玉符,展在眾人的眼前。
周靖。
紫垣玉符。
所有的南疆人都聽過周靖這個名字,也知道他是漢人里,唯一高懸的明月。
便是蕭媞,即便一直覺得戚寸心不是個普通的漢人,也實在沒有料到,這位“鄭姑娘”竟然就是九重樓的主,南黎的太子妃。
“我見大司命,是為借兵。”
戚寸心終于將自己的來意和盤托出。
又一記驚雷砸下,在場的所有南疆人無不面驚詫。
“太子妃既是為借兵而來,為何不一開始就說明來意?”岑琦松是見過紫垣玉符的,當年他也有幸見過周靖,他一觀這玉符,便知其真假。
“我來時便說明來意的話,三位族長會答應讓我見大司命嗎?你們會借兵給我嗎?”戚寸心將紫垣玉符收袖中暗袋。
岑琦松果然沉默下來。
“當初的約定,是大司命與周靖周先生的約定,大司命敬佩他,我們也敬佩他,可不是任何人握著紫垣玉符來南疆,我們都會答應。”岑琦松重新審視著這個看起來年紀極輕的姑娘,“我們南疆深西南過得安定,你們漢人跟伊赫人的戰爭,與我們也沒什麼干系。”
“我看就是想讓我們南疆歸順南黎!”
蕭媞面警惕。
“鄭……”
驁才要喚一聲“鄭姑娘”,又停頓了一下,神變得很復雜,“我們南疆人絕不歸順南黎,一個引水渠,你還收買不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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