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到診室門口時,齊妍才剛剛上班,是今天第一位病人。
“坐吧。”齊妍邀在對面沙發坐下,笑咪咪地說,“你的咖啡店怎麼樣了,生意一定很好吧?”
好到養尊優的把就診時間都改到一大早。
長安抱著一只舊的長兔子玩坐在那里,靦腆地說:“只有開張那幾天還可以,敬之說新店還沒什麼人知道,讓我不要著急。”
“他說得對,開店跟我們醫生看病一樣,也靠口碑積累。只要你的咖啡沖得好喝,東西做的好吃,總有識貨的人當回頭客,生意就會越來越好的。”
長安喜歡聽到這樣的鼓勵和寬。從相識至今,齊妍一直是最好的傾聽者,給予無限肯定reads;。并不懂那是心理醫生的職業特所決定的,心單純,有人對好那便是好,要與之做朋友,想到兩人今后不能像現在這樣見面了,心里又難過起來。
將駱敬之的決定重復給齊妍聽,齊妍倒不覺得意外,只是耐心地問:“那你現在還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嗎?”
長安搖搖頭。剛到這里來的時候,張、焦慮,常作噩夢,即使清醒時也猶如驚弓之鳥。不知道自己緒出現問題,也不肯好好配合治療,齊妍讓每次來跟“聊天”的時候帶一個最喜歡的東西在邊給安全,就是那只舊舊的兔子玩偶。
黎月之旅遇上恐怖襲擊,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際遇。作為親歷者,甚至幸存者,就算正常人也易患上ptsd,即創傷后應激障礙,更不用說從小心智不全的長安。
齊妍當是高危病人,同時在上,又是老同學的太太,自然要給予更多的耐心和關注。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長安的況已經大有好轉,但齊妍還是要聽聽自己的覺,才能做專業判斷。
“那個夢還常常會做嗎?能不能說給我聽?”
在黎發生的事,即使不愿去回想,也常以夢的形式出現。長安慢慢不再害怕了,支離破碎的片段,也能連貫起來說給聽。
是的,長安其實是記得的。記得那天駱敬之說要去兌換一點歐元,讓在車站等。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回來。心里害怕,可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太偏西的時候,車站突然來了很多警察,帶了排裝置和警犬,如臨大敵的樣子。人群被疏散,車站拉起警戒線,才真的慌了,因為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跟敬之約好要在這里等,一旦離開,他會找不到吧?
恐慌的人不管這些,推著往外走,踉踉蹌蹌的,摔倒在地上,半邊震得發麻,痛得一時都站不起來。
有人踩到的手指,疼得哭了,這時有雙手從后面拉住的胳膊將扶起來。
不認識那個人,甚至也沒有看清他的樣貌,只記得他頭上的鴨舌帽得很低,是位年輕的亞裔,大概跟駱敬之差不多大年紀。
“會不會那個人就是敬之?”齊妍問。有時記憶會騙人,尤其在那種張的時刻。
長安搖頭。駱敬之下顎的弧度,上剃須水的氣味全都認得,不可能錯認。
何況那個男人還問要去哪里,聲音有一點沙啞,跟敬之也完全不同。
他們同路,一起往塔克蘭劇院去。記得敬之說要帶去劇院看一場演出,車站不能繼續等了,說不定能在那里見他。
幾乎是漫無目的地走,要不是邊有那個陌生的男人,大概很快就會迷路。
沒想到在劇院音樂廳有另一場真正的恐怖襲擊等著他們,廳幾百號人被劫持作人質,拿自步槍的匪徒最后瘋狂朝人群掃……
又是那個陌生男人,將死死按在地上,展臂護住,子彈像是著耳朵似的飛過,尖聲、哭喊聲、呼救聲夾雜著重到底的聲音,和鮮的味道一起彌漫開來。
即使語言不通,也能覺到那個奐的音樂廳此刻滿是絕,仿佛人間煉獄。
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直起腰時到鮮膩的,可的并沒有疼痛的覺,傷的人不是。
想尖,嚨里卻像堵了一團棉花,發不出聲音,只能呆呆看著旁的男人,看汩汩的鮮從他手臂流下來reads;。
“不介意的話,把圍巾借我包扎一下。”
他從容不迫,仿佛傷的人也本不是他,那傷沒有痛在他上。
長安意識到他是在跟說話之后,二話不說就將脖子上的burberry取下來給他。
“按在這里,打個結。”他教最基本的應急包扎,著手照做,已經忘了前一刻想要尖的驚恐。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活命更重要。
“你力氣不夠啊……”男人戲謔地說,“要用力綁一點,不要,我不怕疼。”
后來很長時間,長安在夢里都還能聽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帶一戲謔地對說“不要,我不怕疼”。
平時一點小事都要學很久才能做好的,居然幫他止了,但也已經用完了全的力氣。
最后,有一百多人在那場襲擊里喪生。
駱敬之跟是徹底走散了,后來是通過大使館,他才在醫院里找到。他看上去也是驚魂未定,憔悴,又有些忐忑,在旁坐下,問道:“你沒事吧?”
長安看著兩人握的手,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
因為這非比尋常的經歷,他們不得不提前結束月行程回國。因為走得太匆忙,長安直到登機時才想起,還沒來得及謝那個為了救而傷的男人。
駱敬之卻不肯相信有這樣一個人,他說他在醫院問過,當天救援時并沒有人跟長安在一起,那家醫院也沒有接診其他的華裔傷號。
生死攸關之際,一般人自保都來不及,又有多陌生人會舍相救?
加上長安回國之后常常做噩夢,顯然出現了緒問題,他就更加肯定那不過是當時太害怕,想象出的一個人。
然而齊妍卻相信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因為每次長安說起時都有細節的描述,以的心智,想象和錯認是不可能有這麼多細節的。
齊妍又問多幾個問題,對談結束后,幫長安收好那個長耳兔子,說:“長安,下周開始你可以不用到我這里來了。”
“為什麼?我剛才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齊妍耐心地解釋,“你到我這兒來,是因為不舒服,做噩夢,記得嗎?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治療,你已經好了,沒事了,所以我同意敬之說的,我們的療程就到這里結束。”
長安有點不安地捻著兔子耳朵說:“不,我還沒好……我還是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
“不要勉強自己,可以試著讓你最信賴的人陪你一起去看場電影。你現在閉上眼睛,最先想到什麼人?”
“敬之?”
“嗯,他一定樂意。”
長安垂下眼睫:“他很忙的……”
他也從沒帶一起去過劇院。塔克蘭音樂廳那次是唯一的機會,卻是那樣的結果。
齊妍沉默了一瞬,說:“如果他沒空,我也可以陪你去。”
長安猛地抬起頭:“我以后還可以跟你見面嗎?”
“當然可以reads;。”齊妍取一張名片遞給,“我的聯系方式這上面都有,你有空可以打給我。說不定過兩天,我就到你店里去喝咖啡。”
“好啊!”長安攥著那張卡片,有點惴惴地問,“齊醫生,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長安很高興:“我的店……你一定要來,我們馬上推出新的點心,我請你吃。”
齊妍點頭說好,才興高采烈地抱著兔子走了。
齊妍給駱敬之打電話,他的聲線清朗而冷淡:“你們的會面結束了?”
“嗯,不止是今天,之后也可以不用再繼續過來,詳細的報告我會打印出來發給你。”
“好,麻煩你,剩下的診費我轉到你銀行賬戶,還是上回那個,沒變吧?”
齊妍疊著長,背倚在窗沿,聞到窗外傳來的馥郁香氣,回頭就看到樓下的桂樹已經開花,一簇簇金黃點綴枝椏,花與葉的空隙間能看到綽綽的人影——長安剛好走到樓下,顯然也喜歡這又甜又純的香氣,仰著頭在樹下流連,像是在數這一樹花開了幾朵,那一樹又開了幾朵。
齊妍像沒聽到他剛剛說了什麼,看了一會兒,才問:“話說回來,你在黎的時候,為什麼把殷長安一個人丟在車站?”
駱敬之一怔,沉默片刻,才說:“跟你說的?”
“嗯。”
“這也是心理治療的容?”
“算是吧。”
“我沒有丟下,是記錯了。我沒離開多久,因為車站發現了疑似炸,人流都疏散了,我們才會走散。”
“是嗎?”
“你不信?”
齊妍不置可否,又拉回剛才的話題:“噢,說好的診金別忘了,我開口給你。”
“謝謝你。”駱敬之似乎被到痛,越發顯得冷淡,頓了頓,問道,“這樣算痊愈了嗎?”
“怎麼才痊愈呢?”齊妍見長安跟等在樓下的保姆一塊兒上了出租車,才慢條斯理地說,“駱醫生,心理疾病不像你們外科常見的疣或者瘤,不是手起刀落切干凈了就算痊愈。你太太已經很努力了,你也得幫一把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才讓來見你。”已是城中小有名氣的心理醫生,不是嗎?
“不是這個意思,”齊妍道,“你應該再多參與一些。有些憾早在你們認識之前就存在了,那是沒辦法的事,但現在有你可以幫得上忙的,就可以多干預。比如對人多的公眾場合還有影,你可以試著陪去看場電影。”
他們都明白所謂的憾是指長安的缺陷。駱敬之不說話了,隔著電波也能覺到他的抵。
諱疾忌醫大概是人生來就有的弱點,即使自己為醫生也不能免俗。
“我很忙。”他說。
齊妍卻笑了。誰說長安低能,其實在的簡單世界里,反倒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盡你所能吧,總能出時間的。”盡量在老同學面前挽回印象分,覺駱敬之要掛電話的時候才又問了一句,“我聽說高薇回南城了,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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