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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棧》 第五十九章 小妹不哭

胡良吐出一口鮮,隨手將大宗師旁地面,盤膝坐下,開始運轉氣機恢復傷勢,同時忍不住破口大罵,“老子沒死在無道宗的手裡,卻差點栽在這老匹夫的手中,活該你這老匹夫死不瞑目!”

李玄都收回青蛟和紫凰,掃了一眼陳孤鴻的,沒有說話。

人死事了,天大的恩怨,不過一死而已。一死之後,恩怨兩清。

當年李玄都從正一宗手中救下了陳孤鴻,可以說陳孤鴻是因李玄都而生,那麼今日他被李玄都以飛劍定住命門,又是因李玄都而亡,世間之因果,一飲一啄,早有天定。

對於陳孤鴻的作惡,以及他的恩將仇報,厭憎自然有,只是談不上如何刻骨銘心,委實是他在過去的十五個年頭裡,見過太多此類事,已經有些麻木。人在江湖,想要不被大江大浪淹死,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揚名立萬,不得昧著良心做事,可昧著良心的次數多了,便忘了良心到底是什麼,一味利己,終是萬劫不復。

正如商人富賈們常說的一句話,小富在於勤,中富在於,大富在於德。像陳孤鴻這般,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必然不了“勤勉”二字,也不會拙於謀略勢,可唯獨了一個“德”字,便註定難大事,縱使一時得勢,也難以持久,終有一日要還回去的。

這些話,陳孤鴻未必不會明白,只是利益放在眼前,青雲捷徑就在腳下,又有幾人能不?說到底,還是知易行難罷了。

李玄都又將視線轉向胡良,問道:“天良,需要我爲你護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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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良搖了搖頭道:“我的傷勢不算太重,尚有一戰之力,這座南山園裡的小魚小蝦還不能將我如何,你還是趕看看小丫頭去,別讓出了什麼岔子。”

李玄都嗯了一聲,往他們居住的院子掠去。

說一千道一萬,他和胡良不是來殺人的,殺青鸞衛的高手,殺南山園的陳孤鴻,本緣由是自保,若是小丫頭出了什麼差錯,那麼他這次甘冒風險來蘆州又是爲了什麼?再趕去龍門府又還有什麼意義?所以小丫頭不能有半點閃失。

當李玄都回到院子的時候,形猛地停下,向此地的一個不速之客,生出幾分殺意。

從小姑娘的房間裡緩緩走出一個胖子,天生一副笑臉,不笑也似笑,像是個做買賣的商人,不過此時他的右手中握著一柄把大名鼎鼎的文鸞刀,左手按住周淑寧的肩膀,將文鸞刀搭在周淑寧的脖子上。

此人正是蘆州青鸞衛指揮僉事,曾在懷南府和風府的邊境渡口設立酒店,這次跟隨辜奉仙和白愁秋來到此地,便由他來緝拿周聽兒周淑寧,他來到此地拿住小丫頭之後,就在此地等待兩位大人的消息,結果看到山莊大陣開啓,聲勢浩大,愈發不敢貿然走,直到大陣煙消雲散之後,他纔敢出來看看況,結果就看到了李玄都。

這個像商人更多過像青鸞衛的胖子,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甚至就連手中的白刃也微微抖起來。

李玄都雖然不認識此人,但卻認得他手中文鸞刀,已是將他的份猜出個七七八八,開門見山地說道:“我不想再造殺孽,你把人放了,我可以不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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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額頭上的汗珠愈發細,握刀的右手抖得愈發厲害,刀刃本來就與小姑娘的脖子極爲接近,再一抖之後,頓時劃出一道淺淺紅線,小姑娘死死咬住脣,不肯哭出聲來。

極度張的胖子對此渾然不覺,只是如臨大敵,可李玄都卻看得清清楚楚,然後真真切切地生出幾分殺意。

胖子牙齒打道:“這位大俠,小人只是奉上的命令行事,萬無與大俠做對的心思,大俠明鑑,定要說話算數。”

李玄都著臉蒼白的周淑寧,面上不顯,心底怒意殺意皆有。他自小無父母雙親,被師父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因爲天資骨極佳的緣故,又爲衆師兄所忌,談不上什麼師兄弟誼,故而除了師父之外,再無親人,這些年來孑然一,直到遇到小姑娘,大半個月相下來,倒真是把當作自己的半個妹妹看待。

李玄都加重了語氣沉聲道:“放開。”

胖子嚇了一跳,反倒是愈發不敢放開周淑寧,按著小丫頭肩膀的左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

小丫頭雖然已經踏足氣境,但畢竟是跳過了固境,所以吃痛之下,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胖子對此毫無所覺,只是著李玄都,聲道:“還請大俠發個誓言,只要大俠立下誓言,我立刻放人。”

李玄都輕聲道:“你沒有機會了。”

下一刻,只見李玄都袖口青芒一閃。

胖子本沒來得及反應,雙眼猛地睜大,在眉心位置出現一個幽深

噹啷一聲,他手中的文鸞刀落地,整個人也隨之向後倒去,激起一圈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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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淑寧還有幾分驚魂不定,仍是死死咬住自己的脣,小臉蒼白,直到李玄都走上前來,都未曾回神。

李玄都輕喚一聲,“淑寧。”

周淑寧沒有反應。

李玄都蹲下,輕輕拍打小丫頭的後背,聲道:“小妹不怕,有哥哥在。”

周淑寧這才反應過來,哇的哭出聲來,手抱住李玄都的脖子,帶著哭腔道:“哥哥,我還以爲你們不要我了。”

李玄都把抱起來,聲道:“怎麼會不要你呢?其實是有人請我和你胡叔叔喝酒,我看你沒有睡醒,便沒有你,只是沒想到會有賊人,嚇到你了,是我不對。”

小姑娘把頭埋在李玄都的懷裡,輕輕泣。

小小年紀,遭逢大變,沒了爹孃。在不知不覺之間,小姑娘已經將李玄都視爲自己在這個世上的唯一親人。

小姑娘之所以會哭,會傷心,不是因爲被那個胖子劫持了,而是以爲李玄都不要了,所以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沒有哭出聲來,可見到李玄都之後,卻是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

江湖上的無非四種,恩怨仇。

輕恩之人寡義,薄之人涼。

李玄都是何種人?他不輕恩,也非薄,只是經歷離奇,在外人看來就像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傳說,他在這故事中,有過風得意,也有過狼狽不堪。

江北河朔之地,一人一劍獨行,意氣風發。

西北邊塞狼煙,結伴行走江湖,豪萬丈。

帝京風起雲涌,局邂逅佳人,互傾衷心。

只是無奈人力有時而窮,最終無力迴天,黯然退場。事後無數次夢迴當年,夜半驚坐而起, 掛在牀頭上的三尺青鋒鳴,在樊籠中,中有塊壘,一腔積鬱無宣泄,唯有將這些盡數埋在心底。

江北羣雄視他爲刀兵相向的仇人,胡良視他爲生死相的恩人,張白圭把他看作知心底的友人,張白月把他看作此生相托的良人,同門師兄則把他看作除之而後快的擋路之人。

十五個花開花謝,十五個風雨春秋,讓他大多都可以淡然之。

唯一讓他不能釋然的是張白圭和張白月兄妹之死,所以他不希在周淑寧的上重蹈覆轍。

待到小丫頭擡起頭來,李玄都出手指滿臉淚水,輕聲道:“淑寧不哭,小妹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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