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來, 貫穿宮室的縱橫走道兩旁的一尊尊長明宮燈, 被宮人次第地點亮, 連綿的燈,驅散了籠罩在皇宮里的沉沉夜。
皇帝坐在宣室的案旁, 雙目久久地著面前的燭火, 影仿佛凝固住了。
直到此刻, 他依舊還是無法相信發生了的這一切:他被那支貫而的箭弩死之后,竟又死而復生,了現在的這個自己。
現在的“自己”,確實是他自己,只是, 卻是另一個似是而非的“自己”。
除了同為大燕開國皇帝這一點相似之外, 如今的這個“自己”不但比從前的他更早地一統天下做了大燕的皇帝, 而且, 發生在這個“自己”上的其余的一切事, 也都與他從前的經歷迥然相異。
從混沌里隨著那道霹靂奪舍的剎那開始,他的腦海里,便斷斷續續地映出了許多關于這一世的印象:如今是太和二年,那些曾隨他一道打了天下的人都還在,好好地做著他的將臣;他的祖母徐夫人健在,這些天去了大明寺,很快就能回宮了;而蘇氏,那個在他原本世界里被他立為皇后的人,竟對他的祖母施加過毒手!
……
混了,都混了。這個世界里的一切,包括他此刻的宣室,于他而言,全都既悉,又陌生!
他已經獨自坐了許久,從日影西斜,宣室漸漸被濃重的暮籠罩,直到夜完全吞沒,更深遲,但他卻依舊被心如同波濤洶涌的駭異之給地攫住,直到宣室之外,忽漸漸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接著,有子和宮人輕聲說話,聲和而清泠,極是悅耳,他一下就辨聽了出來,就是白天他見到過的那個皇后,來自喬家的另一個兒。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這個喬家兒給他留下的唯一印象,不過是死去的冰冷尸而已,然而在這里,卻是另一個自己的皇后,不但如此,還是自己唯一寵的子。
隨著那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被他奪舍了的里的關于和這個子相的記憶,頃刻間如同水般朝他侵襲而來。
白天,那個“自己”和鴛枕錦被,旖旎畫面一幀一幀地在他腦海里清晰浮現……
倘若說,這都只是來自于那個原本的“自己”的記憶,那麼在他奪舍而來的一刻,因為懼怕驚雷下意識靠到他懷里的時候,卻是真真切切的覺,即便到了此刻,他還仿佛留有玉在懷的那種。
他不可能會因為一個子的這麼短暫一抱而對生出什麼異樣之。但不知為何,此刻,隨了那子的腳步聲愈發近了,他卻忽然到張。
他已許久沒有會過什麼是張了。忽然間不控制心跳就加快,這令他到很是不適。
是那個和“自己”關系最為親的人,倘若有人發現他有什麼不對,那麼那個人應該也是了,這就是自己面對會產生張緒的的原因,皇帝在心里對自己說道。
出于一種連他自己也不知到底為何的微妙心思,他不愿讓別人知道正在他上發生著的這一切。任何人,包括他的這個枕邊人。
皇帝暗暗地呼吸了一口氣,盡量放松自己方才突然就繃了起來的。
……
貓兒就跟中了魔似的,在小喬跟前折騰了一晚上,送它回嘉德宮,它自己就竄回來,宮人本攔不住,更捉不到。最后這一次,朝著小喬沖過來黏住不放,在腳邊蹭啊蹭的,仰頭看,輕聲喵嗚喵嗚地個不停。
貓兒一向高冷,養它這麼多年了,像今晚這樣的況,小喬還是頭回遇到。留下它,怕魏劭回來過敏,再強行送走,不知道為什麼,對上貓兒眼著自己的漂亮眼睛,聽它在自己腳邊發出一聲一聲猶如乞求的可憐喚聲,心就了下來,抱起它親自送到寢殿旁的一間耳殿里,宮人將它的窩搬來,放它進去后蹲下去它,哄道:“太皇太后沒回來,你是覺得嘉德宮冷清是嗎?你不回也好,今晚就在這里睡覺,只是不許再跑了!再胡鬧的話,我真生氣了,知道嗎?”
魏劭郁悶的要抓狂,恨不得撞墻,好一頭把自己給撞出來才好。但這麼折騰了半個白天加一個晚上,他也終于明白了,看起來他暫時是休想擺掉被一只貓的調戲給困住了的窘境。
沒有人知道在他上發生的事,小喬也不知道。他要再折騰,萬一真被捉住給關起來不能接近,那就真的慘了。
那個短命鬼的上輩子自己奪了他的舍,別的都好說,他最怕的,就是他的小喬被那家伙給占便宜了。
雖然也是自己的,嚴格算起來,奪舍的那個皇帝和他也不算是外人,但他的人兒皇后只能是屬于他的,即便前世的自己也不行!
魏劭知道自己只能先接這個現實。
當務之急,他首先必須要博得人兒皇后的憐惜,想辦法留在這座寢宮里,這樣才能隨時抓住機會防備倒霉鬼皇帝對皇后有任何圖謀不軌的企圖。
“喵——”
他委屈地了一聲,順便出舌頭,了的手心。
貓舌又又熱,還生了的倒刺,冷不防被它了下手心,手心到麻發。
小喬吃的一笑,忙了回來,改而了它腦袋,這才站了起來。
……
小喬宮人等候在外,了宣室。
皇帝低頭坐在案后,正在翻著手里的奏折。
小喬朝他走去,笑道:“今日事還沒完嗎?我見你遲遲沒回。不早了,夫君應也乏了,若無重要的事,先回去歇了吧,剩下的明日看也不晚。”
到了他的近旁,拿掉了他手里的折子,連同案上的本子一道整理了下,歸置好,笑地著他。
皇帝詫異,又到有些不適。
在他的上輩子里,沒有任何哪一個人敢從他的手里這樣拿走東西,何況還是奏折。
更沒有哪一個人以“夫君”來稱呼他,在他面前做出這種略帶了點調皮的肆意,卻又流出無比親昵之的自然舉。
即便是他最早娶的大喬,也是以恭敬的“君侯”之稱來呼他的。
靠的近了,皇帝的鼻息里,忽然又聞到了一令人神怡的淡淡幽香。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屏,定了定神,含含糊糊地道:“朕也正要回去了……”站了起來,抬腳便往外而去。
……
寢殿里,蘭燭高照。宮人服侍帝后就寢。
小喬臥于云枕,云鬢已解,青散覆,半遮了香肩玉臂。
從寢殿直到登龍床,皇帝的視線幾乎就未在皇后上停駐過,似乎刻意避開,不去看。
“夫君……”
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朕累了。”皇帝閉目說道,腦海里卻浮現出了白天那個“自己”意猶未盡和約了今夜時的景,嚨一,不由自主又暗暗地繃了起來。
仿佛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皇帝終于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睛,見長睫微垂,眸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似是若有所思,心跳不由地又加快了。
“皇后還不睡?”
他的聲音有點干。
小喬笑了。
“夫君誤會了,”聲道,“我方才是想說,你看起來仿佛有心事。無論什麼,要是夫君愿意,都是可以和我說的。”
皇帝慢慢地吁出一口氣,道:“朕并無心事。早些睡吧。”
“好。我聽夫君的。”
小喬沖他一笑,果然睡了下去,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皇帝看著長睫被燈影投在面上的暗影,略微出神之際,忽見又睜開了眼睛,一時躲閃不及,兩人四眸相對。
“夫君,你平常喚我蠻蠻的。今日這是怎麼了?”偏臉輕聲問他,神中似帶了微微的委屈。
皇帝遲疑著,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時,又笑了,道:“算了,夫君怎麼喚我都好,蠻蠻都喜歡的。”
這一笑,眸瀅瀅,面若春花綻放,千百,皇帝竟心跳如雷,怔怔著挪不開視線。
“夫君明日還要早朝,歇了吧。”
小喬嫣然一笑,再次閉上了眼睛。
良久,皇帝終于收回注視著的目,慢慢也閉上了雙目。
蠻蠻,蠻蠻,山海經中比翼之鳥,若是缺一,便不可飛。
他在心里反復咀嚼了幾遍的名,忽覺甚是可。
……
夜最深沉的時刻,魏劭還遠遠地蹲在寢殿的一個角落里,借著帳幔掩,豎著耳朵,睜大貓眼盯著龍床的方向。
自從變貓,魏劭覺到自己的聽力比從前更加聰敏,夜視也是。龍床里的任何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和耳朵。
只要有任何不對,他就隨時準備著沖出去搞破壞。
他的小喬傻傻地被蒙在鼓里,毫不知,好在那家伙還有點自知之明,看起來似乎還沒準備對皇后下手。
為皇帝,他莫名其妙被來自前世的自己給奪了舍,還變了一只聽墻腳的貓……
何其怒哉!何其悲哉!
魏劭盯到了將近天明。一夜無事,他也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忽然,一個金甲大神踏云而來,到了他的面前,喚道:“陛下,陛下,醒醒,醒醒!”
魏劭睜開了眼睛,見對方高九丈,頭戴翅兜盔,足踏云履,披金甲,環目獅鼻,看著有些面,仿佛哪里見過一樣,便問:“汝何人?”
來人收了祥云,恭聲道:“我乃西王金母神殿座下的金甲神,奉王母之名,來見陛下。”
魏劭一愣,打量對方,終于依稀想了起來,漁那座王母神殿的大殿里,仿佛確實立了這麼一尊金甲神,忙道:“你來的正好!我被人奪舍,困于貓,你快助朕!待朕恢復原,等朕回去,必定為王母重塑金……不不,再另造金殿,日日供奉……”
金甲神笑道:“陛下,實不相瞞,你有這一劫數,乃王母所定。”
魏劭愣了,猛地跳了起來,一丈三尺高:“朕乃真命天子!王母安敢逆天,如此對我?我哪里對不住了?”
金甲神慌忙道:“陛下息怒。陛下有所不知,你從前確實冒犯過王母。”
魏劭怒道:“我怎冒犯過了?那座香火大殿,當初還是我祖母襄資才得以修!日日空人間煙火,不做好事,竟這般害我!”
金甲神道:“陛下你忘了?大殿那座繪了王母金像的壁畫,當初是被誰給毀去?”
魏劭這才終于想起了件陳年舊事。
當年那面高渤海所繪的王母壁像,引來四面八方無數瞻拜者,人每每提及,總將書畫并列,說到高渤海,難免言及小喬,有好事者就編出了才子佳人惺惺相惜的風月之言,后來傳到魏劭耳中,醋意大發,終于忍不住,一個月黑風高夜里,派人過去悄悄將小喬的題詞給剝掉,不想卻損及王母神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魏劭借口修殿,最后把整面壁畫墻都給拉掉了,這才徹底出了一口悶氣。
這事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他早忘的不知到了哪里。
不由呆住了。
“陛下有所不知,王母頗喜這壁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遨游四海,往蓬萊仙山渡了三日,回來才知神像被陛下毀了,王母怒你不敬,召來地府君,又知陛下前世殺孽過重,雖天命為君,今世合該還有一劫,這才對陛下施以薄懲。”
魏劭哭喪著臉,一把扯住金甲大神:“前世那家伙造的業,和我無關啊!如何都算到我頭上了?”
“他即是你,你便是他,如何撇的清干系?”
“朕給王母重塑金還不行嗎……你倒給朕一句痛快話,到底如何才能解我困境?”
“陛下前世魂戾氣消解,今日困境自便解……”
天漸明,金甲神金漸。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像給自己挖了個坑……有點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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