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沁的車在西三環上一路向南奔馳,沒有堵車,沒有紅燈。很快到達十里臺消防中隊營地外。
已是深夜。
路燈照著黃葉,街上空無一人。
許沁過柵欄往里頭看,月灑滿偌大的場和宿舍樓。抬頭一眼兩三米高的柵欄,剛要往上踩,場那頭傳來一聲警犬。
“汪!”
一只黑大犬風一般從場那邊沖來:“嗷!嗷!”
許沁驚不小,轉頭跑開。那狗不依不饒,百米沖刺,鎖定許沁,隔著柵欄沖吼:“汪!汪!”
聲兇狠,響徹整條街。
許沁一口氣跑到大門口,站崗的哨兵板直,眼珠子轉過來警惕地看。
遠有男人訓話:“小孟!”
狗聲戛然而止。
許沁理好頭發和服,看一眼那個方向,一只形巨大的德牧站在不遠,兩只尖耳朵豎得筆直。它亮亮的眼睛盯著許沁,隔一下,轉跑向遠的男人。
許沁問哨兵:“你好,我找宋焰。”
哨兵看一眼門口的警示牌,許沁跟著他的目看過去,見上頭寫著“謝絕探訪”。
訓犬的男人朝這邊走來。影高大而模糊。
許沁盯著他看,很快,心頭一松。他從樹蔭走到月下,看清了,是索俊指導員。
索俊見這邊有況,過來詢問,結果認出了許沁:“你是不是那天……”
許沁:“你好,我找宋焰。”
索俊:“他公派培訓去了。”
許沁:“……哦。”
索俊:“你找他有什麼事?”
許沁:“沒,就剛好經過。謝謝,再見。”
“誒——”索俊還要說什麼,許沁已匆忙轉,步伐極快地走過街道,開車離開。
干燥的風從車窗涌進來,前方的道路灰暗,堅。整座城市灰蒙蒙的,一棟棟高樓像枯敗的植株,委頓,無打采。
要是下場暴雨就好了,許沁點燃一煙,想,下一場把城市淹沒的暴雨就好了。
快悶死了,快窒息死了。
……
次日,艷高照,氣溫突升。
幾十名消防兵頂著烈日在場上接能考核。
隊員們列隊排好,宋焰一聲口哨,排在隊首的沖出起跑線,奔跑,欄,匍匐,障礙,俯臥撐,仰臥起坐。
宋焰一迷彩服,長,拿著秒表和記錄板站在一旁,瞟一眼行進的隊員,看一眼秒表,記錄下每一項的耗時。
后頭的隊員時不時張著,在心中比較。
一人完,宋焰吹響口哨,下一人出發。一小時后,所有隊員都考核完畢,重新列隊。
宋焰翻看一眼績表:“立正!”
兵們齊刷刷站直。
“稍息。”
齊刷刷稍息。
“通報績,江毅,短跑11秒3,欄17秒8,……”宋焰抬眼看向自己的隊員,卻看見索俊從場對面走來,“……總績2分24秒,比上一周提高15秒。——鼓掌。”
軍人們整齊地拍了三下手。
索俊在旁邊一棵樹下站定,軍犬小孟蹲在他旁,一人一狗等著宋焰。
宋焰一個一個通知完了,收起記錄板背在后,簡短道:“每個人績都有提高,繼續保持。休息十分鐘,”看一眼手表,“十點半集合,能訓練。立正!”
“是。”隊員們齊齊立正,敬禮。
“解散。”
宋焰轉離開,走向索俊,沖小孟打了個響指:“解散!”
片刻前表嚴肅蹲得筆直的小孟立刻張開,出舌頭,朝宋焰撲過來,前爪搭住了他的口,不停地搖尾。
宋焰它的頭,笑起來:“臥槽,幾天不見,想這樣。”
索俊:“你養這狗養出禍害了,你不在它飯都吃不下,脾氣也不好,見人就吠。跟你的是真深。”
宋焰:“廢話,老子把它養大的。”
索俊道:“是,這狗啊重,隨主人。”
宋焰正撓著狗脖子,挑眉看他一眼:“我怎麼覺著你話里有話呢?”
索俊打哈哈:“說你重呢。哦對了,前天晚上有個的來找你,好像是那個醫生。”
宋焰彎著腰狗頭,毫不上心的樣子。
“本來要找留個聯系方式的,可人跑了。”
宋焰抬頭:“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
下雨了,連續下了三天,愈來愈好。
許沁喜歡一切不好的極端惡劣的天氣,看著平靜的一切被撕裂出丑陋傷疤。但醫院的同事們顯然不這麼想。
每每遭遇惡劣天氣,急診的病人會倍激增。大廳、會診室,注室,留觀室,人滿為患。
許沁們組這三天接到七起大小不同的通事故傷者,其中一個二十出頭的男生,在來的路上停止了呼吸,到醫院時已無力回天。
死者的父母拖著醫生哭嚎,呼天搶地,求醫生救救他們的兒子。
醫生護士們雖然見慣生死,卻也不曾習慣。
小南在清潔間洗手的時候,忍不住眼淚。
許沁問:“怎麼了?”
小南:“剛才死掉的那個男生那麼年輕。他父母太可憐了。”
“嗯。”許沁洗完了手,用紙巾干,說,“我下班了。明天見。”
小南愣愣看著許沁兜離開,正巧小北走進來:“看什麼呢?”
小南:“我發現許醫生好像從來都沒有緒波過。”
小北往手上打洗手:“你今天才發現啊,醫院的人都說呢。沒見笑過沒見哭過。遇到可憐的病人,好像不同;遇到凄慘的家屬,也不憐憫;甚至遇到胡攪蠻纏的,也不發火。所以我覺得這種人最適合做醫生了。”
小南奇怪:“為什麼這麼說?”
小北聳聳肩:“和病人保持距離,理地把醫當做一門不摻的專業和學來對待唄。”
小南:“可我聽燒傷科的朱嫻醫生說,徐教授對許醫生有意見,不同意許醫生升主治醫師。”
“誒?為什麼?許醫生雖然不熱,但做事靠譜,和共事很輕松的。其他醫生還得理人際關系,麻煩死了。”
“好像是覺得許醫生沒有仁心。我聽楊思佳醫生說的,當初和許醫生同批面試。外科幾個主任都在,徐肯主任問,如果一個病危患者申請轉院來你院手,你判斷功率不高,你會接轉院給他治療嗎?楊思佳說一定會,說咱們院醫湛,救活了很多別的醫院救不了的病人。希有一天自己為這樣妙手回春的醫生。”
小北:“那許醫生呢,怎麼回答?”
小南:“許醫生說不會救。”
小北:“沒說原因?”
小南:“說了,不想毀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小北:“臥槽,這麼直接?”
小南:“可不。徐主任當時就在表格上打了叉,但沒想到還是進來了,而且分去了咱們院外科里頭技最湛的燒傷科,剛好就是徐主任管的部門。”
小北憂慮了:“那許醫生這次還能升職嗎?”
……
許沁中午回到家,發現窗戶沒關,雨水打進來,把實木地板弄得臟兮兮的。
找了一圈,家里沒買拖把,抹布也沒有。現在也沒法約鐘點工。
實在無法忍一臟,找來找去,從柜子里翻出一件新,干凈地上的水。
這幾天下雨,氣溫驟降。許沁忙完家務,覺得有些鼻塞,便找了件針織外套披著。
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著空空的大屋子,不知不覺發起了呆。煙燒到盡頭了也毫無察覺。從那夜去十里臺后,便常常如此。可平靜慣了,所以即使心有緒低落,自己也不會察覺。
枯坐良久,肚子咕咕一聲,想起只在早上吃了小南給的蛋糕,今天還沒吃飯,剛出手機準備外賣,孟宴臣的電話打進來了:“沁沁?”
“在。”
“到家了?”許沁的上班時間表極其復雜,但孟宴臣掌握得一清二楚,從不在上班時間打擾,也總在休息時關心。
“到了。”
“沒事,就提醒你一下,今晚暴雨紅預警,別出門跑。”孟宴臣說話向來平淡,語氣里也沒多關心。
“知道了。”許沁說。
“吃飯沒?”
“還沒。準備外賣。”
孟宴臣停頓一秒,說:“我也還沒吃,一起吧。”
許沁:“去哪家?”
孟宴臣:“你想吃哪家?”
許沁:“江之楚。”
孟宴臣在那頭極淡地笑了一聲:“你也吃不膩。”
許沁:“我馬上出發。”
孟宴臣:“不用,雨太大,路上不安全。我給你帶過來。”
許沁:“他們家可以外賣的?”
“不可以。”孟宴臣說,“等著。”
等待的功夫,許沁把家里的煙灰缸煙盒全收起來,洗完澡洗完頭,換了干凈服,裹著毯在沙發上休息。
沒過多久,孟宴臣來了,提著一個致的竹編食籃,一層一層端出白玉瓷盤:清炒藕帶,蒜炒泥蒿,炒蓮子,蒸鱸魚,蓮藕排骨湯。
許沁胃口和平時差不多,一小碗飯后再盛一小碗湯,不多不。倒是孟宴臣胃口不錯,菜品一掃而。
吃完把碗碟拿去廚房洗,孟宴臣問:“住進來這麼久,廚房沒用過?”
“沒有。”許沁回頭看一眼,孟宴臣站在開放式柜臺后邊洗碗,深的襯衫袖子卷到手臂上。
孟宴臣說:“給你找個做飯阿姨來吧?”
“不用。醫院有食堂。外賣也方便。”
孟宴臣沒再說話,洗完碗看見臺子上的燒水壺,頭是英式的;再看四周,也沒有新買的燒水壺。
他盯著那個頭看了很久,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說:“沁沁,你這樣不會照顧自己,以后怎麼辦?”
房間里安安靜靜的,只有窗外的雨滴聲。
許沁抱著自己蜷在椅子里,著被雨水模糊的玻璃,說:“你說過的話,忘了?”
……
孟宴臣去上班了,許沁在家睡到三點半,被董緣藝主治醫師的電話吵醒,說燒傷科接到一個3度90%以上特大面積燒傷的病人。王國棟、徐肯、高良等好幾位教授親自手,機會難得,趕去觀。
許沁立刻去醫院,車從小區的地下車庫開出來時,大雨瓢潑如盆。
趕到醫院,進到手室隔壁的觀室,不值班的外科醫生全來了。許沁找了個邊角的位置坐下。彼時,王主任正在對患者進行氣管切開。
許沁在玻璃這邊坐了六個多小時,竟不知時間流逝。直到最終手功,同事們陸陸續續返回各自崗位。
下一班是明早八點,原想和教授們討論一下手細節,各次輸和用藥的選擇、計量和時間段等等,但考慮到他們連續手七八個小時,已累得虛,便決定等明天,此刻先駕車回家。
醫院的地下停車場漫了一層水,不知是從哪里涌進來的。許沁腦子里琢磨著那場手,并未在意。
車上了公路,仍在走神,還未發現這場雨大到令人恐慌。
在醫院里待的那六個多小時,外邊翻天覆地,城市到都是積水。
行人在天橋上奔跑,在齊深的水里淌,才撐起傘就被風刮得只剩傘骨,雨也被風撕裂。車輛在水中緩慢行駛,有的停在水中一不。
許沁發現水位不對的時候,車已淌水大半。立刻放慢速度準備倒退,可一換倒檔,車突然熄火。打了幾下打不燃,后一輛車加速沖來,來不及剎車,撞上的車屁。
車哐當往前了兩三米,許沁明顯覺車在前傾,貌似在一個往下的斜坡上。大雨磅礴。過刮雨,許沁勉強看清前方路上悉的標志,突然就意識到,這是一下沉的橋底通道!
立刻拉起手剎,可雨水不斷往橋底沖刷,推汽車向坡下去。
許沁解開安全帶,摁車窗,按鍵式的車窗完全失靈,門也推不開了。
鎮定地從包里翻出手機撥打110。
“您好,110——”
“你好,我關在車中掉進水里了。松門橋橋底下沉通道,白寶馬。”
“您先不要驚慌,救險請撥打消防119。”
許沁聽到119這三個數字,一時斷了反應,電話也同時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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