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 在緹的大將軍宋憲大敗北魏敵軍,北魏將領殷長歲領著殘部狼狽逃至沃安境,卻收到北魏丞相烏落宗德死于涂州的消息。
殷長歲悲憤之下, 引頸而亡。
兩月前, 南疆軍首領岑琦松化解了北魏大將軍吐奚渾邊的副將聞汀的滅蠱之法,聞汀幾戰失利, 而吐奚渾不顧聞汀勸阻, 強令北魏漢人軍在松云城一戰中打頭陣,這種將漢人推出去自相殘殺的行為, 令南黎永寧侯徐天吉抓住了機會。
當年大黎被迫南遷時,有不跟隨謝氏皇族南遷的將士和百姓與這些北魏漢人軍來自同一片故土。
本是同生,相煎何太急?
不北魏漢人軍都是被強征來的, 他們從未得到公正的對待, 彼時一聽鄉音, 一憶故土舊朝, 便有不人丟盔卸甲, 失了斗志。
幾萬漢人軍歸降南黎,這消息送到北魏便令皇帝呼延平措大為震怒,時逢北魏丞相烏落宗德正奉命鎮城由流民聚集而的漢人起義軍, 樞院院使吾魯圖等人向呼延平措進了讒言, 言烏落宗德以權謀私, 他一生無子,要漢人與伊赫人擁有同等地位, 實則是為了他的義子殷長歲鋪路, 要殷長歲在朝堂站穩腳跟。
呼延平措盛怒之下, 罷免烏落宗德, 將其貶至涂州, 并令在邊關的吐奚渾將聞汀決。
六月初三,烏落宗德于涂州服毒自殺。
近來南黎幾戰告捷,士氣大增,無論是朝堂之上的臣子們亦或是南黎的百姓們,無不為之歡欣。
他們看到這位年輕的帝王正肩負著南黎收復失地的希。
昨日還是艷高照,今晨卻落了些小雨,不知是不是戚寸心,謝緲與周靖等人去裴家墓園祭拜裴寄清的緣故。
雨拂面,像是久別的魂靈在無聲地問候。
徐允嘉朗聲將最近幾戰的捷報逐字逐句地讀給死去的人聽,裴湘與尤氏相扶著立在一旁,眼眶都有些泛酸。
“裴公,你可聽到了?”
周靖看著墓碑上深深鐫刻的字痕,“長此以往,何愁北魏蠻夷不能為我南黎所逐啊?”
裴寄清半生都在求以戰止戈,但他至死都未見過幾回南黎如今這般揚眉吐氣的強之姿。
周靖不由嘆了口氣,“你啊,若是那夜肯隨我離開,如今應當已與我在你府中手談喝酒了吧?”
裴寄清死的當夜,其實不只是謝敏朝的濯靈衛去見過他,周靖也不顧當年“絕不手謝氏皇族之事”的諾言,想要搭救這個半生為政,垂垂老矣的舊友。
他要救這舊友,可舊友卻鐵了心,要用自己的命去埋葬尾坡的真相。
他是親眼看著裴寄清服毒的。
時至今日,仍歷歷在目。
一時間,周靖的眼眶有些微熱,但他瞧了一眼挽起袖,正在后頭除雜草的戚寸心以及乖乖站在側,時不時手也掠下幾片草葉的年天子,片刻后他又展一個笑容來。
“今日是給你送好消息來的,我這把老骨頭,也懶得哭哭啼啼的。”說著,周靖將掛在腰間的酒葫蘆摘下來,微風吹得他月白的袖微,他拔了壺塞,仰頭灌了自己半壺酒。
花白的胡須沾了些許酒,也許是雨珠,他喟嘆一聲“好酒”,隨即笑著將剩下的半壺酒盡數灑在舊友的墓前。
葫蘆空了,他隨手一扔,瀟灑落拓。
墳墓周遭的雜草都除盡了,只余下頂端一朵被雨水拍打得搖搖晃晃的小花,它看起來神抖擻,以的花瓣仰著這片煙雨天。
明亮暖黃的,好似天生有最為雋永的生命。
“緲緲,舅舅一定在看著我們呢。”戚寸心牽起邊年的手,著那朵隨著雨珠微風而晃的小花,“你做得這麼好,他一定很開心。”
年是沉默的,但聽的聲音,他的目落在那明亮絢麗的花朵之間,綠的草葉向他展著鮮活的生機。
他微抿起,下意識地握了的手。
回宮的路上,馬車路過永寧侯府,戚寸心特地命徐允嘉停車,待子茹紅著臉向謝了恩,轉頭跑下馬車時,戚寸心掀了簾子,一手撐著下往外瞧。
徐山霽就立在侯府大門前,時不時地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里張著。
他終于看見子茹了,那雙眼睛亮起來,隨即便出燦爛的笑臉。
戚寸心放下簾子來,和子意相視一笑。
謝緲近來政務繁重,常在書房見朝臣商議要事,南黎如今也算打了幾個大勝仗,而北魏最有機會令伊赫人與漢人共融相親,鞏固民心的丞相烏落宗德已死,這接下去的仗要怎麼打,要如何布局,這都是重中之重。
只是坐馬車回宮的這麼一會兒,他便靠在戚寸心肩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馬車了宮門,在玉昆門停下之后,謝緲便要去書房見朝臣,繼續商議戰事。
戚寸心被他抱在懷里,有點不太好意思,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小聲地說,“緲緲,很多人。”
柳絮與一眾宦宮娥都已等在不遠,一旁還守著一隊軍。
“晚膳前我就會回來的。”
他了的腦袋,還是有點依依不舍,“你要等我。”
“知道了。”
戚寸心也他的后腦勺。
雨點滴落在人的臉頰,涼沁沁的,繚繞的霧氣將這滿宮高檐減淡幾分,戚寸心站在原地,看著那年天子拔清瘦的背影。
可是他忽然停下來了。
已經不算近的距離,在煙雨朦朧間約見他轉過來,玄黑的袂在風中微著。
戚寸心彎起眼睛,朝他招了招手。
大半日的時間過去,宸殿傳晚膳時,謝緲果然準時回來了,雨沒停,他也未讓人撐傘,帶雨,披星而歸。
他修長的指節屈起,輕解玉珠扣,手背薄薄的筋骨繃起來,顯漂亮流暢的線條,才將一潤的外袍下,戚寸心便拿了一件干凈的來遞給他。
他也不接,而是手將抱進懷里,下抵在肩上,也不說話,角卻是微彎的。
像是無聲的撒。
“你好像很開心?”
戚寸心有點不著頭腦,心里越來越覺得有點怪怪的,“子意和柳絮也是,們今天總也看著我笑。”
他并不說話,聞言也只是輕笑了一聲。
晚膳過后,兩人洗漱完畢,戚寸心興沖沖地從枕頭底下出一本書來,翻窩進他的懷里,“緲緲,這個是子茹給我的,說是徐二公子找來的,他說這是最嚇人的鬼怪話本了,他看過之后都不敢夜里出門,我有點害怕,但是又還是很想看,你陪我……”
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手中才翻開的話本被年白皙修長的雙指給走了。
“你干嘛?”
眨了眨眼睛,面疑。
“娘子,我們早點睡覺。”
謝緲將話本扔去了對面榻上,正在榻上洗爪子的小黑貓被嚇了一跳,黑乎乎的炸起來,隔了會兒又歪著腦袋,試探著用爪子去了。
“你最近是很辛苦,那你早點睡吧,我再找一本別的看看。”戚寸心翻過又要去枕頭底下。
可他卻扣著的肩,將扳了回來。
“你不早睡,明日就會賴床。”年認真地說。
“明日先生放我假,我不必去樓里,再說,我只是看一會兒,現在時辰還早。”
戚寸心說道。
年抿著,手攬著的肩將按進自己懷里,輕聲道,“就是想你和我一起睡。”
他有點不講理。
戚寸心手去他的臉,“明日是有什麼要事嗎?”
“嗯。”
他垂下眼睛,纖長的睫遮掩了剔眼瞳里的神,落了片影子在眼瞼下方,襯得他更有種令人一時移不開眼的風。
“……好吧。”
看了他一會兒,妥協似的,把腦袋埋進他的懷里,手抱住他,可的眼睛卻還睜著。
直到他忽然低頭來吻住的,掠奪的呼吸,戚寸心的臉頰燒紅發燙,耳側添了他細微克制的息聲,他的手忽然捂住的眼睛,令堪堪回神時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睡覺。”
他沾了幾分的嗓音離這樣近。
戚寸心被他捂著眼睛看不見,就試探著手到他的臉,也將他的眼睛捂起來。
聽見他的輕笑,也彎起。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戚寸心鼻間滿是他上冷沁微甘的淡香,好像在半夢半醒間,都仍能約嗅到這樣的香味。
雨不知是什麼時候停的。
翌日天還未亮,戚寸心便被柳絮與子意從睡夢中喚醒,茫然地睜著眼,沒在旁看到謝緲,被們二人從薄被里捉出來的時候,還有點發懵,“做什麼?”
子意與柳絮皆是捂一笑,卻也不答,只是扶著戚寸心走到屏風前。
屏風旁的小幾上有一個托盤,其中是疊放整齊的,殷紅的。
金線凰的尾羽在袂上閃爍生輝,幾乎要晃了人的眼睛。
戚寸心愣愣地看著那件濃烈得猶如火焰一般的漂亮,所有的睡意都在此刻散了個干凈。
“您為太子妃后,只上過宗廟,還沒來得及辦婚儀,”柳絮將已經換上那殷紅的戚寸心扶到梳妝臺前坐下,替梳著發,又道,“如今戰事未止,陛下知您不愿在此時大辦婚儀,便下令一切從簡。”
戚寸心聽著的話,靜默地打量著銅鏡里的自己。
終于知道這幾日為何子意與柳絮總是神神地看著笑了。
戴上冠,霞帔加,腰間懸掛著玉質步,的眉眼已經被子意細細描畫過,新紅的脂卻令不由回想起在東陵親的那日。
那麼匆忙的婚事,喜服也是從店買來,改小了才勉強合的,只戴了母親的金釵和一朵殷紅的絹花,連穿耳都不敢。
想起年捉弄,將針在燭火上燎過,在閉起眼睛時,他卻又將針扔進了匣子里。
那年嫁給他,時至今日,也沒有穿耳。
梳洗穿戴完畢,天愈加明亮,柳絮與子意等人將戚寸心扶出殿外,坐上步輦,往東宮去。
明凈的天里,東宮紫央殿前立著不人。
戚寸心才過月門,便見庭那麼多張悉的面孔,看見周靖捋著胡子和莫韌香站在一,兩個人都是笑瞇瞇的。
石鸞山莊的弟子來得不齊整,但至硯竹與莫宴雪是在的,荷蕊也藏在后頭捂著笑。
連一向行蹤謎的靈機道人吳泊秋也在。
而那年著殷紅喜服,立在階上,他纖細的腰間是親手編的那條百珠結绦,在這晨間的清風里微微晃著。
有一瞬恍惚。
同樣是盛夏,的腦海里滿是東陵那間窄小的院子。
久等姑母不至,最終在那個黃昏和撿來的年拜了天地,了夫妻。
耳畔的聲音熱鬧得有些不太真實,反應過來時,已經走上階梯被謝緲牽住了手。
他的手掌是溫熱的。
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聽到廊下的樹蔭里偶爾幾聲蟬鳴。
“我們已經過親了,其實不用這樣的……”
戚寸心湊近他,小小聲地說。
“可是那天沒人知道。”
謝緲的嗓音很輕。
戚寸心一怔,了,卻沒發出什麼聲音。
兩年前的那日絕沒有今日的熱鬧,是那樣期盼著的姑母可以站在的面前,但最終卻是與謝緲兩個人完了一場沒有人觀禮的婚儀。
“那時,我不在你邊。”
他的目停在的臉上,忽然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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