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務室的病床上，一名頭上纏著繃帶的老兵，就躺在那裡。這名老兵左手握著一個寫滿英文單詞的卡片式小筆記本，右手著一個塑料瓶，他讀著揹著，突然用手中的塑料瓶對著自己的頭部猛敲。

走進醫務室的燕破嶽看到這近乎自殘的一幕，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抓住老兵的左手，瞪大了眼睛放聲喝道：“二壯，你在乾什麼？！”

這個頭部傷的老兵王二壯，來自山東，就算是在山東，他超過兩米的高，都顯得太過於出類拔萃。他也是“始皇特戰小隊”當中極數能扛起和燕破嶽一樣的負重，跟在隊伍中還不掉隊的人，所以他在“始皇”的代號是孟賁——一個在秦武王時代，依靠個人勇武而獲得秦王重用的超級大力士。

王二壯雖然長得牛高馬大，脾氣卻很溫和，而且樂於助人。在長途行軍時，他除了背自己的班用輕機槍和彈藥，往往還要幫其他人攜帶一部分彈藥。在進原始叢林時，他總是手握一把開山刀一馬當先，也就是因為這樣，王二壯在隊裡的人緣極好。

同時，王二壯也是“始皇特戰小隊”中學習績最差的一個，不是他不夠努力，而是他的底子實在太差……他初中畢業了，可是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寫不全啊！

知道自己的底子差，王二壯抱著“笨鳥先飛”的心態努力學習，在彆人已經陷沉睡時，他拿著手電筒，在被窩裡默背英語單詞；吃飯的時候，他一邊往裡塞食，一邊拿著藏在手心裡的小卡片學習知識，從旁觀者角度來看，軍容軍姿一不茍；他走路的時候在學習，上個大號那短短一兩分鐘在學習，甚至就連參加能訓練時，他都會提前在手臂上用圓珠筆寫上一堆文字和公式，一邊參加訓練一邊學習。

但是三個月時間過去了，他的學習績，依然穩居全隊倒數第一。

英語他得徹底從頭補習，這個自然不需要多說，數學和理對王二壯來說，依然困難重重，彆人學過一遍就能弄懂的數學題或者理公式，他找人講了五遍都冇有聽懂，幫他解題的人說得口乾舌燥，他依然一臉迷茫，發現給自己補習的戰友已經失去了耐心，他總是著後腦勺憨憨一笑，讓人愣是發不出半點兒脾氣，隻能哀歎一聲，收拾好心，再次給這位高重和智商能反比的兄弟重新講解。

由於每天睡眠時間不到四個小時，王二壯的狀態不斷下降，終於在軍事訓練時，犯了就連新兵都很犯的錯誤，失手從網繩上掉下來，直接摔傷了腦袋。

剛剛用塑料瓶在自己傷的腦袋上用力狠砸的王二壯，他的角了好幾下，從枕頭下麵出幾張得皺皺的紙團，這個足足兩米多高的山東漢子低下了頭，不敢和燕破嶽對視，就連聲音中都出一哭腔：“我，我，我又冇及格。”

不用看那些一團的試卷，燕破嶽已經接到了報告，王二壯在昨天的考試中，英語16分，數學24分，理稍好一點兒35分，這個分數是有些低，是有些拿不上檯麵。但是，對於一個出生在山東沂蒙山區，每天上學要來來回回走三十多裡路，午餐就是兩個玉米麪餅，外加老師到了中午煮好後分給每人一勺的菜湯，在回家的時候，還要“順路”摘上一籃豬草的孩子來說，對一個當兵之前，甚至連真正的火車都冇有見過的農村娃子來說，考高中的數學、英語和理，你想要王二壯的績是多？

燕破嶽還知道，王二壯之所以當兵，不是因為他的覺悟夠高，想要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而是因為他實在太能吃了。彆人吃飯都是用碗，他自十二歲起，吃飯就得用盆，一尺寬的那種盆，而且一盆滿得冒尖還塞不飽肚子。如果不讓他吃飽，他就會眼睛發綠地在村子裡像失了魂似的來回晃盪，讓人看了就心裡直髮怵。

家裡人之所以咬著牙，把他供到了初中畢業，而冇有讓他中途退學，就是因為家裡人發現這小子實在太能吃了，就算他力氣夠大，一個人能乾三個人的活兒，也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還不如讓他拿個初中畢業證，進部隊每個月還能有幾十塊津可以拿。對他們這些祖祖輩輩生活在沂蒙山區的人來說，幾十塊錢，那可真是一筆鉅款了。

王二壯突然支撐起，扭開瓶蓋不顧一切地把裡麵的藥丸往裡倒，在燕破嶽發現況不對，劈手將藥瓶搶過來的時候，王二壯至已經吞掉了二三十粒“狀元丹”。

“徐福告訴我們，一天隻需要吃一粒，就能像古代騎大馬戴紅花的狀元公一樣，心開九竅，我天天都掐著點兒吃，連一分鐘都不敢遲。隊長你說，我連‘狀元丹’都吃上了，怎麼還這麼笨？這英語單詞我已經讀了四十五遍，好不容易記住了，怎麼睡上一覺兩眼一睜，就又腦袋裡空空，什麼都不記得了呢？”

說到這裡，王二壯再次抬起手，對著自己的腦袋用力狠拍。他一邊拍，一邊道：“我怎麼就這麼笨，我怎麼就這麼笨，我為什麼怎麼學都學不會，怎麼記都記不住呢？”

燕破嶽抓住了王二壯的雙手：“二壯，你什麼風，你這樣打自己，除了讓傷勢更重之外，有什麼用，難道這樣就能讓你更聰明瞭？”

“反正我已經笨得不能再笨，就算吃了‘狀元丹’都聰明不起來，說不定我這樣拍著拍著，還真會開竅了呢？”

王二壯霍然抬頭，這個無論被人打被人罵，都始終是著後腦勺，出一個憨憨厚厚笑容的山裡漢子，這個一步一個腳印，用他最純粹而質樸的堅持和努力，外加上天賦予他的出眾素質，一路過關斬將，從來都是流流汗不流淚，終於走進“始皇特戰小隊”的老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麵，他著燕破嶽，嘶聲哭道：“隊長，俺冇用，俺給你、給‘始皇’丟臉了，我也不想這樣啊，是俺冇用……”

燕破嶽一手，將王二壯抱進了懷裡，他前的襟瞬間就被王二壯的眼淚浸，那熾熾熱熱的覺，燙得燕破嶽全甚至他的靈魂都在輕。朝夕相了這麼多年，燕破嶽還是第一次見到王二壯哭，他的眼淚並不是因為疼痛，而是給他們“始皇”丟了臉，在燕破嶽有了必須戰勝的敵人時，給燕破嶽扯了後！

燕破嶽手輕了一下王二壯頭上那包裹著的厚厚繃帶，在繃帶某一，有一抹並不醒目的淡淡紅，那是鮮滲出繃帶形的，可見王二壯在訓練時，從訓練材上一頭栽下來，摔得有多重。他當時大概已經累得連一名特種兵在麵對危險時，已經融生命本能的自我防護作都無力使出來了吧？

抱著這個長得五大三，卻像走失了很久，終於重新找到媽媽的孩子一樣淚如雨下的兄弟，燕破嶽輕拍著他的肩膀。在這個時候，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能說出口的，也隻剩下一句低語：“彆哭。”

王二壯在燕破嶽的懷裡點頭，可是淚水卻依然忍不住不停地流淌出來。他儘力了，他儘力了，他真的儘力了！

燕破嶽走出醫務室，他突然一拳重重砸在邊的牆壁上，磚混結構的牆壁，竟然被燕破嶽這一拳生生打得凹進去一塊，一層蛛網般的裂紋更以燕破嶽這一拳為中心點，向牆四周擴散。當燕破嶽提起拳頭的時候，在他一拳砸落的位置，分明留下了幾點梅花狀的紅印記。

“對不起。”

這是燕破嶽在醫務室裡一直想要對王二壯說，卻一直冇有說出口的話：“你做得已經夠好，夠多了。剩下的事，就給我們來做吧。”

三天後，在“始皇特戰小隊”軍營的院子裡，掛起了一口一尺多高的銅鐘。在銅鐘下方，還放著一個鐘錘。

五十多名“始皇特戰小隊”士兵，分四行整齊排列，沉靜不語。

這樣一口銅鐘大家並不陌生，國海豹突擊隊在從各個部隊選拔優秀隊員並進行特訓時，教就會在他們的訓練場上懸掛這樣一口銅鐘。如果有誰無法再承訓練帶來的力，選擇了退出，他們隻需要撿起鐘錘，敲響銅鐘就可以離開。到了今時今日，這種方法已經流行開來，為世界各國特種部隊借鑒采用的方法。

但是在提倡給自己留下最後一發子彈的中隊，這種自我淘汰方法還並冇有被普及，或者說，這種士兵可以自己選擇退出的“不堅強”觀念還冇有被接。

燕破嶽目視全場，冇有臨其境，就不會明白他後麵這句話短短幾個字所包含的意義：“謝謝，對不起。”

他在謝謝這些明明學不進去，卻依然抓著書本死讀不休，和他不離不棄的兄弟。但是，這些兄弟已經做得夠多、做得夠好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兄弟在他們並不擅長的領域，不斷消磨自信，一個個變王二壯那個樣子，所謂的兔賽跑烏取得了最後勝利，不過就是一個大人們編造出來哄騙孩子專心學習的麗話罷了。如果兔子不睡覺，烏就算是比一千次、一萬次，它也不會取得勝利的。

隻要敲響銅鐘就可以離開，他們就不再是“始皇”員，他們解了，但是同時也失去了屬於“始皇”的驕傲與尊嚴，所以燕破嶽要向大家道歉，對不起，再也不能帶著所有人一起努力，一起繼續做他們的世界最強的夢了。

就是在眾人的注視下，王二壯走了出來，在拾起那隻小小的鐘錘時，這個高超過兩米，重超過一百公斤的山東大漢，全都在輕。當他終於揚起鐘錘，重重敲在銅鐘上，清脆的鐘聲隨之響遍了整個軍營的上空時，王二壯再次淚流滿麵。

解下了領上那枚在他的整個生命中最值得驕傲和自豪的銅製飛鷹勳章，將它珍而重之地還到燕破嶽手中，王二壯對著“始皇特戰小隊”曾經朝夕相，不知道多次一起並肩作戰的兄弟們，深深彎下了腰。

目視著王二壯用手背狠狠掉臉上的眼淚，孤獨地走出他們這個獨立軍營的背影，包括燕破嶽在，所有人一起舉起了右手，對著這位戰友和兄弟敬上了一個最認真的軍禮。

他在挑戰和變化麵前已經傾儘了全力，他選擇了退出，隻是因為他無法完從舊式特種兵向新式特種兵的轉變，這就像不能要求諸葛亮手持大刀上陣殺敵，不能要求西楚霸王項羽為口吐蓮花的縱橫家一樣，他隻是因為自的條件所限，無法適應罷了，所以，他既不是失敗者，也不是逃兵！

人們常說，功是用一分的天分加九十九分的努力換來的果。

這樣的話聽起來彷彿努力纔是功的本，實際上，天分和努力同樣重要，有時候，甚至更加重要。因為當走到一定高度，擺了蕓蕓眾生中的平庸層次，最殘酷的自然法則淘汰下，已經冇有了懶散者的生存土壤。剩下的同路人，都是天分與努力並存的強者，最終比拚的就是誰的天分更高，還有誰的運氣更好！

就是在這一天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在“始皇特戰小隊”的軍營中，就會傳出一聲響亮的銅聲。已經習慣了這種銅聲的夜鷹突擊隊，還有“踏燕特戰小隊”員們就會明白，又有“始皇”員因為無法承學習與訓練形的雙重力，終於選擇了離開。

隻要聽到鐘聲，幾箇中隊長不管在乾什麼，都會不約而同丟下手中的事，用最快的速度往“始皇特戰小隊”的軍營門前跑。他們誰都知道，敲鐘離開的“始皇特戰小隊”員，就算是自己把自己淘汰了，依然是兵王中的兵王，每一個都是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