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準上的紋比他弟還多。

還沒見到真人，這形象就已經在腦子里印著。

所以，當冉緒真的見著卓文朗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男人穿著一件深風，里面一件米高領羊絨衫，五英得像是從畫報上剪下來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細邊眼鏡，角帶笑時，仿佛“溫文爾雅”四個字就是為形容他而生。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走廊里的風裹挾著寒意吹，冉緒卻覺得那寒意是繞著那男人走的，他看得出神，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在那一刻容不下別的。

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生得這樣好的男人，卓文朗看過來的時候，他竟然生出了幾分自慚形穢的覺，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路老師，我是明輝的哥哥。”

聲音也很好聽，聽慣了大喊大的同齡人說話，卓文朗的每一咬字都顯得那麼妥帖又恰到好。

愣住的不止是冉緒一個人，輔導員也是反應了一會，這才連忙起，握住卓文朗出的手。

他本來是想打電話給監護人，細數卓明輝近些日子一系列罪狀，卻沒料電話那頭的男人說他剛巧在學校附近，就直接“登門拜訪”來了。

“怎麼了，聽說我們家明輝又犯事了是嗎？”卓文朗一句話說得不急不緩，臉上甚至還帶著點抱歉的笑意，讓人很難苛責。

輔導員火氣也消下去些，開始跟卓文朗逐一匯報他弟弟的近況。

冉緒其實沒太注意他們說了什麼，目只落在那個側著頭說話的男人上。

那會空氣里仿佛是被摻了一氧化二氮，又甜又麻，冉緒就像是看見櫥窗里昂貴玩的小孩，完全無法將目移開。

卓文朗在談的過程中，不知道是聽輔導員說了什麼，微微回看向冉緒的方向，他的目恰好和冉緒撞上，一愣之后，男人的角勾了勾，沖著他的方向走過來。

冉緒聽見旁的卓明輝發出了一聲冷哼，還沒來及細想，手就已經被卓文朗溫熱的掌心包裹。

“好涼。”那人蹙起眉，低聲嘆了一句，又適時松開手，禮貌站在冉緒的對面，“小朋友，我代替明輝跟你道歉。”

說罷，他傾對著冉緒鞠了半躬。

冉緒幾乎是要跳起來，平生第一次到如此手足無措，他住自己被握過的手掌，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垂著眼睛不敢看卓文朗的臉：“錯的不是您，您沒必要跟我道歉。”

“嘖！”一旁的卓明輝像是終于忍不了，不耐煩地話，“行了吧卓文朗，你在那假惺惺地裝好人，差不多得……”

“卓明輝！”輔導員打斷他的話，恨鐵不鋼，“你但凡能學你哥一半，你今天都不至于被到這里挨訓。”

那頭師生兩個人又再次爭執起來，冉緒趁此機會松了口氣，抬眼卻再次對上卓文朗帶笑的目。

“這是我的名片。”他從口袋里出一張黑的小卡片，放在冉緒的掌心，“如果卓明輝再找你麻煩，你可以直接打給我。”

第二章

晚風很冷，冉緒裹棉服向校外走去。

他今天并不想回寢室，一想到要在那里對上孫誠，他就覺得胃里直犯惡心。

不過，冉緒也不打算花錢去外面住酒店——雖然學校周邊確實有很多便宜小店，但他也不愿意把錢浪費在這種地方。

他很缺錢。

薛曉霞今天又給他打電話要錢，說他弟弟上小學要去鎮上，開銷大，一個人打工的錢還不夠付鎮上的房租。

“把你那些個什麼料啦，紙啦，省一省吧……什麼料不能畫哦，能涂上不就完啦，哎呀，我一個人每天上班也很辛苦的。”

“你出去打會牌比什麼都強。”這話冉緒已經說了很多遍，一開始還會跟薛曉霞吵起來，現在已經麻木了。

反正無論他說多遍，薛曉霞都不會改。

冉緒聽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在電話那頭用家鄉話嘟嘟囔囔半天，說什麼，現在時代不一樣啦，新聞里說社也是在給人生積攢資源。

他沒說話，只是心里想著，一堆農村老婦圍起來打牌到底是哪門子社。

但他今天不想跟薛曉霞討論這個，真要說起來這些，總還能給打牌賭錢找八百個借口。

助學獎學金不夠，他還得寄錢回家。

所以冉緒去了一家Minority的夜店打工，這種地方雖然不太干凈，但薪資高，而且工作時間也基本不耽誤上課。

那家店的經理人不錯，看在冉緒不方便的份兒上，把他丟到后廚幫忙，這樣一來更是不必接店里的顧客，省去很多麻煩。

幾個月下來，他也逐漸適應了自己的打工生活。

今晚雖然不是他當班，但思來想去，冉緒還是決定去那里湊合一晚，至免于在寒風中宿街頭。

從學校到Minority大概要走二十多分鐘，冉緒一邊走，一邊借著路燈看向手里的那張小卡片。

黑燙金，上面簡單印著卓文朗的名字，底下是一串電話號碼，翻過去背面也只有一個字母“Z”，多余的職位、公司之類都沒有，看上去是一張相當私人的名片。

冉緒的指腹反復在那張卡片上挲，紙質很好，起來像是純棉漿做的，就跟卓文朗本人給他的覺一樣……溫暖。

這樣的詞匯出現在剛見面的陌生人上，似乎是有些違和了，但冉緒確實沒辦法從他的腦子里再想出點什麼別的形容詞——他為自己貧瘠的詞匯量到懊惱，也后悔沒能在卓文朗面前好好表現。

那男人臨走時還笑著跟他揮手，說：“有時間我請你出去吃飯，權當賠罪。”

冉緒被他突如其來的邀請打蒙頭腦，一時間失了語，眼睜睜看著卓文朗頎長的影消失于街道拐角。

這才后知后覺，那句話多半是在客氣，自己還傻兮兮當了真，連句再見都沒跟人家說。

·

冉緒將手里的小卡片仔細放進棉服的側口袋，繼續迎著寒風走去。

學校到Minority中間要過一條寬馬路，一般人都直接從路面上行走，但冉緒的總是不方便他趕紅綠燈，于是還有花幾分鐘時間繞去走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是早些年建的，如今在城市通規劃下已經逐漸淘汰，年久失修，沒人管理，了不流浪漢的“家”。

冉緒一步一拐走下樓梯的時候，那里頭已經已經七橫八豎躺了五六個人，他們間隔很遠，各自干著不同的事。

冉緒的腳步聲響起，在空的地下通道里帶著回音，引得幾個流浪漢紛紛抬頭看他，其中有一個拽住了冉緒的，向他搖了搖自己腳邊的不銹鋼小碗，那意思顯而易見，想讓他施舍點錢財。

“學生仔。”那流浪漢口齒不清，說完這一句就開始笑，神好像不太正常，“學生仔，學生仔快回家……快回家……”

“我沒有家。”冉緒回應了一句，借著昏暗的燈索上的零錢。

十五塊五。

他將三張紙幣在手里，正猶豫要不要給，一抬頭看見地下通道破敗的墻壁上滿滿當當的涂畫。

這里原先就有人在做涂，不過沒有像現在這樣涂得滿墻都是，夸張的紅料從底部長著苔蘚的墻面一直蔓延到一人多高的位置，中間還混著黑和深藍，像是要把整面墻給撕裂。

這顯然不是一幅多麼專業的畫，可是在這樣破敗灰暗的地方，高飽和度的彩撞竟然生出幾分蓬的生命力，冉緒仿佛看見一連片的大火燒盡森林，雨后，芽沖破土壤迎來第二天的日。

“我，我！”流浪漢用手拍了拍墻壁，墻灰撲簌簌落下，粘在他的掌心上。

冉緒將錢扔進他面前的碗里。

“我得走了。”說罷，他將自己的腳扯出，繼續往前走去。

頭發已經在冷風中吹得干燥，踱步到Minority已經是夜里九點多，繁忙了一整天的城市驟然蘇醒，商圈的霓虹亮起，人聲吵鬧。

屬于酒吧、夜店的營業時間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