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有德把醒后的香荷帶走了，費用當然全部由盛家結算，還有賀謹的搶救費和生命維持系統三天的費用。

　“路爺，你一定要想法把小賀救過來啊，我對不起他。”

　臨走時，香荷握著路鳴的手，淚眼漣漣道。

　“我一定盡力，醫院也在盡最大的努力，你放心吧。”路鳴安道。

　他也只能這樣安了，事到了這一步，無論是他還是醫院，能做的都很有限，賀謹能否醒過來，的神經系統是否能突破障礙恢復過來，取決于他的求生是不是足夠強烈。

　醫生雖然喜歡以患者的上帝自居，但醫生畢竟不是上帝，許多時候他們也只能把病人轉給真正的上帝，讓病人接上帝的安排。

　這個上帝不是天上的神，而是病人自己。

　經歷過生死掙扎的人或許會發現這一點：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上帝，生死禍福最后還得靠自己。

　張子揚也回去了，他還得回警局寫報告，有兩個人被下毒，一個人毒發亡，另外一個可能要為植人，而且這個人毒發時還是在他的車上，這就有的報告寫了，然后還得立案，建立卷宗。

　病房外他留下了兩個持槍警察，還有兩個便偵探，后半夜會有人來替他們的班。

　路鳴站在同仁醫院外等候燕小徽，他想過假裝忘了約會著溜走，可是那樣一來就把燕小徽徹底得罪了，以后怎麼見人？還想不想求人辦事了？

　總不能真的變個騙子吧。

　不知怎麼的，路鳴總覺得以后還會求到燕小徽，醫院這個地方是鬼門關，也是希所在。燕小徽這個大神得罪不起。

　“喲，還在這兒等著呢，我以為你早嚇跑了。”換了一旗袍裝，穿著高跟鞋的燕小徽容照人地走出來，看到路鳴老老實實等候著，頗意外。

　“想跑來著，可是我這人膽子太小，沒敢跑。”路鳴訕訕笑道。

　“你還膽小啊，你要是膽小，上海灘就沒有膽大的了。”燕小徽道。

　“你這是夸我呢，還是貶我呢。”

　兩人說著笑著，走到燕小徽的車子旁邊，路鳴拉開車門，請燕小徽上車，儼然一副紳士的架勢。

　“盛家的事水很深，你最好能出來，別陷進去。”燕小徽發汽車，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

　“盛小姐失蹤了，我怎麼能不管呢……”路鳴知道燕小徽的意思，但也不便把話說太直白了。

　他沒注意到車子已經啟，猛地被靠在座椅上，后半句話都沒說清楚。

　燕小徽側過臉看了一眼路鳴，那表意味深長，有擔憂，也有眷顧。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幕況了啊？”路鳴忽然想到燕家可是也做繭生意的，跟幾家日本的大公司都有合作關系。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以旁觀者的份提醒你兩句，以后你會明白的。”燕小徽淡然道。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路鳴斷定燕小徽一定知道些什麼，可惜人家不說，他也沒辦法。燕小徽不是那兩個保鏢，可以抓到警局去問話。

　路鳴掂量了一下，以試探的口氣說道：“我擔心哪一天盛小姐也會遭到毒殺，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去理這件事，所以……”

　“你也知道這是日本人在對盛家出手吧，接連兩次遭遇豚魚毒素毒殺，你認為這是偶然事件嗎？而且日本人本就沒想掩人耳目的意思，不然的話，他們完全可以換一種的手法，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公開使用豚魚毒素，你就不想想他們為什麼這樣做？”燕小徽回復道。

　燕小徽沒辦法再往深說了，有自己的猜想，但不能全都告訴路鳴。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擔心路鳴被豚魚毒素毒殺，或者是在上海某條暗的弄堂里被人打了黑槍。

　“日本人太囂張了，他們想在上海做大自己的勢力，對付盛有德是不是在試水溫？”路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咱們都是留過學的人，應該知道許多時候理智比更重要，我知道你和慕儀之間的，也知道你和盛家的關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真的了解盛家嗎？你真的了解盛有德這個人嗎？”燕小徽說道。

　路鳴沒有回答，他明白燕小徽對他說這些只是想點醒他，而不是要他做出回答。

　是啊，他真的了解盛家嗎？

　他當然不了解，就是對盛有德其實了解的也不多，畢竟對盛有德最了解的是他的父親而不是他，不過他父親幾乎從來不談論盛有德的事，也不談論盛家的事。

　這事路鳴以前沒怎麼在意過，現在回想起來父親似乎一直有意無意地回避盛有德和盛家的一切話題。

　盛有德曾經特意提醒過他，盛家是事除了盛有德本人，不要相信任何人。當然這是在盛慕儀失蹤后說的話，應該不包括盛慕儀。

　這句話暗藏玄機，甚至暗藏殺機。

　路鳴腦子有些，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清醒的，那就是他的雇主是盛有德而不是別人，所以不管如何，他還是要忠于雇主。

　但他知道，盛有德對他沒有和盤托出，明顯有所掩飾。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想讓他追尋盛慕儀的下落，其他的一概不讓他管？是這個意思嗎？

　比如說盛家那次家人集中毒，同仁醫院已經化驗出是豚魚毒素，可是盛有德卻用錢下了這件事，而且事后也沒有對日本人采取任何手段。

　當然這可以解釋為他想利用個人的關系查找到兇手，可惜沒能找到，但是路鳴覺事不是那麼簡單。

　最起碼有一點路鳴理解不了，日本人為何要在上海灘挑戰盛有德？

　盛有德是上海灘最有實力的中國人，這些年來，即使是更強大的英國人、法國人、國人也沒人輕易得罪他。

　畢竟是在中國的土地上，強龍不地頭蛇的道理，日本人難道不懂嗎？！

　“對了，打聽件事，日本人有沒有向你家借過錢？”路鳴笑著問道。

　“借錢？為什麼？日本的商人有錢得很，怎麼會向我家借錢？”燕小徽疑道。

　“那麼什麼況下，日本人會向一個中國人借錢？”路鳴又笑著問道。

　“你是在套我的話啊。”燕小徽明白了。

　“也不算是吧，只是有件事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請教你。”

　“要說外國人借錢，這事倒也正常，你知道我家也有錢莊，那些來自英法的生意人，也不都是富人，恰恰相反，更多都是來上海淘金的窮白人，他們在本國借不到錢，所以我家錢莊幾乎每天都有這些窮酸白人來借貸。不過，說來奇怪，真的還沒有日本人來借過錢？一個都沒有。”燕小徽有些迷惘，放慢了開車的速度。

　“難道在上海的日本人都很有錢嗎？他們從來都不缺錢？”路鳴繼續問道。

　他還真不太了解在上海的外國人的況，畢竟很跟這些洋人打道。

　“那倒也不是，日本男人跟歐男人不一樣，他們就是窮到吃不上飯，寧可出賣自己的老婆和兒，也不肯張口向別人借錢。”燕小徽說著出鄙夷的神，顯然瞧不起日本男人這種犟勁。

　路鳴點點頭，他當然知道不但在日租界，就是在公共租界，也有不日本人從事業，里面都是日本人，而顧這里的多數是中國男人，其名曰欣賞異域風。

　“那些窮困潦倒的日本浪人呢？”路鳴又問道。

　“哦，那些人都是被人雇傭的，你看他們好像是窮得掉渣，其實他們并不缺錢，不過他們的雇主都很神……”燕小徽說著，忽然停住，不想往下說了。

　“有什麼神的，不就是黑龍會嗎？”路鳴認為可以捅破窗戶紙了。

　“哪有那麼簡單，黑龍會就像青紅幫，結合了三教九流，里面的確有許多浪人，但不是所有浪人都屬于黑龍會，有些浪人的雇主份不明，滿鐵公司也雇傭浪人做打手。”燕小徽解釋道。

　路鳴點點頭，不只是日本人雇傭浪人，有些歐人也喜歡雇傭日本浪人做一些見不得的事。

　這一路上，燕小徽談了很多，倒是讓路鳴好像看到了一個新世界，那雖然也是在上海，卻是他不悉的一個世界。

　進了燕小徽家開的星辰咖啡館之后，兩個人很默契地變換了話題，不再談論原來的話題，而是聊起彼此留學時的趣事。

　喝完咖啡，照例是無人上來收錢，路鳴有些尷尬道：“要不我請你去吃西餐吧，法租界有個很好的法國餐館。”

　“請吃飯是假，你還是想套我的話吧？”燕小徽笑道。

　路鳴略顯尷尬道：“呃，真不是，只是覺得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應該表示謝意。”

　“好啊，那就認真考慮考慮我跟你說的話。”燕小徽調皮道。

　路鳴當然知道燕小徽指的是什麼，重點是如何定位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

　“不逗你了，今天算了，先欠著，我還得去幫父親做些事。”燕小徽笑道。

　“你可是大小姐，你家的事還用你忙乎嗎？”路鳴隨口應付道。

　“一個比較重要的日本人要來上海，父親計劃為他辦一個隆重的歡迎酒會，我得幫著張羅。”燕小徽似有意若無意地道。

　“什麼重要的日本人？”路鳴的耳朵一下子豎起來，他現在聽到日本人三個字就有些過敏。

　“聽父親說，好像是日本關東軍司令本莊繁到上海來旅游。”

　“他可是日本軍方高啊，你們家做生意，怎麼會跟日本軍方打道？”

　“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日本跟中國不一樣，商界跟軍方有著千萬縷的關系。對了，到時候你也來家里坐坐，你不是想多了解一些日本人的嗎？”燕小徽發出了邀請。

　“好啊，到時候我一定來。”路鳴到很突然，對燕家也生出了幾分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