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別四年, 寂生不再是那個打馬過春風的年,他走過漫長夜雨,終于站在朝思暮想的姑娘面前,而卻無法看見他。
也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哀傷。
他想告訴,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懊悔, 為那句未能實現的諾言。如果他不貪那一夜的激戰, 不去追求一時懲惡揚善的快意, 他還能早點回去尋, 或許一切不會這麼糟。
他還想說,他見過太多人間事,當初的滿腔熱已經消弭,他早就做不了俠客, 已經是個麻木不堪的普通人。
那些沉痛的, 深歉的話,在看見孩結滿霧氣的雙眼時, 忽然變得如此弱無力。
倚靠著殘破的門框,坐在與暗的界,皮是詭異的慘青,手腕細瘦伶仃到連看上一眼都是不忍。
寂生不難想象這幾年的境遇,青云會豢養的毒人,飼喂各種毒藥毒, 逐漸遲鈍缺失,直至每一寸都能輕易殺死的對象。
被帶到這里, 任務是殺死藏在村中的某位大人,如今那人已經死了, 連帶著整個村的村民。
昔日麗村莊變作死寂, 尸從村口蔓延到農田, 每一都烏黑可怖,鮮靜靜流淌擴散。
而兇手靠坐在泊中,對一切渾然不覺,只對著多年前失約的年,出一個微笑。
像他們初次見面那樣的,怯而期待的笑。
扶著門框,搖搖晃晃地站起,連這樣一個簡單的作都遲緩吃力。寂生想上前攙扶,到靠近,立即輕輕搖頭。
“不能隨便我,”帶著歉意說,“會很危險。”
彩云垂在天邊,失散太久的他們終于相見,孩看不見他如今的模樣,而他甚至不能握住脆弱的手。
寂生沒有說話,他靜靜地流淚,為孩遭的苦難,也為此刻的笑。
這個笑過分好,像焦黑廢土中開出的花。
他想,他甚至無法保護唯一喜的孩,無法踐行那麼一句簡單的承諾。他辜負了最不想辜負的人,已注定無法為心懷天下的俠者。
曾躊躇滿志的年徹底被命運的嘲弄擊潰,無法再憧憬幻想過千萬遍的愿景。他明白,若連眼前這個人都無法拯救,那所謂救蒼生也沒什麼意義。
有人遠遠地看著這一幕,青,斗笠,高大清瘦,看不見面容。
寂生回過頭,看見那人站在殘垣斷壁中,安靜得像塊山石。
男人看著他手中尚在滴的長:“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寂生知道,這句話指的是參與這次屠村的青云會員,他們都命喪于長之下,除了阿香。
寂生說:“是。”
男人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寂生平靜地說:“我要帶走。”
男人了一下,下一刻,他們之間只距離五步。
他說:“你若帶走,是活不下去的,至于原因,你應該很清楚。”
寂生看著他:“我會想辦法。”
男人笑了一聲:“青云會的毒天下無敵,會讓你想出辦法?”
他又說:“培養這樣一個武,費了我很多心,若白白浪費,的確十分可惜……但若有更好的填補,那也可行。”
“從你進來開始,我就一直看著,你手很不錯。我可以給離開青云會活命的機會,但你必須為我效勞。”
“或者,你死在這里,繼續為我所用。選一個吧。”
這番話很自信,男人甚至沒有給出寂生活著帶阿香離開的可能,他負手站著,一切沒在遮蔽中,平靜而傲然。
寂生很快就做出了選擇,不為話語中的威脅,而是為那句“就算離開,也活不下去”。
更為在他們涉對峙的短短時間里,孩撐著門框,開始發,眼中流淌出深紅的。
男人滿意于寂生的回應,他緩步走到孩前,將一粒藥丸送到口中,他戴了手套,連手指都遮蓋起來,毫不畏懼這點。
后來,青云會了名心培育的人形毒藥,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沉默忍的殺手。
江湖上也失去了一位意氣風發的俠客,花開花落,世易時移,關于他的那些故事,因為太過千篇一律,也不再被人談起。
再后來,世上又多了一個奇怪的和尚,他為自己剃度,為自己立命,他念不了幾句經文,認不出有哪些神佛,只在參拜念禱的時候,格外虔誠。
他為自己注定早逝的人念禱,祈求上蒼的垂憐,能讓再多看一眼世間。即使人世對殘忍,但仍舊熱并喜悅著,這難道不值得降下一份慈悲。
漫天神佛若有知,請注視于,如果有罪孽必須償還,便讓他承。
無法看見更遠的景,他便將那些事寫在紙上,把它們帶回來,一字一句念給聽。
在這個總是淺笑著的孩面前,寂生永遠是頂天立地的年俠客,救于水火,于春風中打馬過江南,所見的春天永遠停留在最的時候。
而不知道,才是他唯一的信仰,唯一的皈依。他的俠客夢早已破碎了,但在空濛的眼中,卻能尋到最后的桃花源。
那是他前行的唯一理由。
為這個理由,他可以做任何事。
故事已說盡,在瑟瑟秋風中,所有憾和不甘都變得模糊遙遠。
泠瑯想起寂生從前說過的一些話,他說,不是誰生來就是殺手的,殺手在為殺手之前,或許還想為大俠。
咳嗽聲從屋傳來,這聲音如同被人掐住了嚨,在瀕死之時費力掙扎時發出,微弱而尖細。
寂生立即折返,咳聲又響了很久才漸漸停歇,他再出來的時候,泠瑯和江琮都輕易聞見了濃重的腥氣。
“原本在今年好了許多,積累的毒素消失大半,不再是稍微就能致命。之前請了個仆婦照顧,也人家不必來了,開始自己做家務。”
“做的很好,是不是?一個盲人能這樣,已經是世上有,在這麼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我必須為爭取機會。”
安和鼓勵的話都不必出口,泠瑯坐在夜里,忽然懂得了有多奇妙,它比端坐在九蓮花寶座上的神祇更能讓人擁有力量。
寂生又說:“想問什麼,盡管問吧,若你要調查刀者之死,必定繞不開那個人。”
“你知道青云會為什麼養這麼多毒人?因為它的會主便會用毒。”
“毒或許沒有刀劍那麼鋒利,但最能殺人于無形。或許你只是和他在街上肩而過,但回去之后,右肩里便開始潰爛,一夜過后,整條手臂都必須切掉。”
“甚至,只是遠遠地打個照面,你也活不了太久。因為他不僅是世上最會用毒的人,更是世上最會用暗的人,若有人能兼顧二者,他就不會再有敵人。”
“你要面對的,便是這樣的角。”
泠瑯看向江琮,這些話的容非常重要,立即意識到,對于會主來說,要下什麼毒最保險。
他自創的,無人可解的毒,是最保險的,怪不得帝傾盡力量也尋不出線索,原來是這個原因。
江琮微微頷首,神平靜,顯然也想到了此。
泠瑯又問寂生:“你為北堂多久了?”
“四年。”
也就是說,上一任北堂離開,至也有四年之久。
“你上次見到會主,是不是在京中?”
“是,某破廟,沒什麼特別的,他召見的位置從不重復。”
“還有一個問題……他到底為何,忽然斷了阿香的解藥?”
這句問話沒有換來立即的解答,僧人轉過臉,靜靜地看著。
泠瑯被這樣的注視看得有點怪異,心中忽然生出不妙的預。
江琮卻慢慢地說:“你需要為他效勞,他才提供解藥,如今解藥沒了,當然是因為你拒絕了他的某項命令。”
寂生一不,忽然有風吹起,卷過他的袍。
江琮看著他:“命令的容是什麼呢?”
寂生卻說:“我說過,為了阿香我可以做任何事,怎麼會拒絕會主?”
江琮輕聲道:“那你為何不去做,而是同我們在這里浪費時間?還是說——”
“那個命令,你現在正在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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