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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天步艱難》 第四回 智和珅寒院濟孤弱 巧鸝兒深衙撫古琴

棉簾挑了一下又落下來,又再挑起,一個中年婦人怯生生進來,著屋里四個人每人蹲了個福兒,囁嚅著說了句:“給列位爺們萬福……”

幾個人都聚會神忙著勸眼前這個小猢猻子,誰也不知這婦人幾時來的,在門口站了多久。魚登水打量,年紀只可三十五六歲,梳著把髻頭,鴨蛋臉黛不施,雖是略微黃點,眉也淡,依舊綽約裊婷風韻依稀,只在雪地里站久了,兩只小腳的元裹腳都了,也凍得有點發紫,眼睛不敢看人,畏畏低頭站著。舒格卻不留心這些,皺眉說道:“這不是靳大人的如夫人麼?有什麼事?”

“大人……”靳文魁的姨太太下著氣,低聲說道,“彩格兒……產了……”

“彩格兒——哦,知道了,是靳大人的通房大丫頭吧?”舒格無所謂地喝了一口茶,“產了好哇,添人進口嘛——還有什麼事麼?”

那婦人腳尖兒跐著地,頭也不抬,低聲道:“屋里太冷,沒個躲……孩子抵不住,坐月子人也當不得的……這天不應喊地不靈的,只好求大人……賞點柴炭……”

“哎呀……您這就難為了我了……”舒格心里急著要去給福康安賠罪請安,無心料理這件事,剔著牙道,“柴炭供應那是有分例的。一品二品每位每天三十斤,三品二十五斤……像我,每天只有二斤。站里現虧空著五六萬斤呢,都從大伙月例往外扣,那起子小人已經怨天恨地牙的了。靳大人犯事在案的人,住這里眾人沒彩頭沒賞銀,已經滿不愿了——不說這些煩難了,你先回去,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家里帶點炭給你,眾人沒話說。我他們先送幾條被子過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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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那婦人淚已斷線珠子般落下,輕聲答應說:“是……謝……謝老爺恩典……”僵著子又蹲福。和珅一直鎖著眉頭聽著,見要走,一舒眉頭道:“夫人慢著——老舒,方才進來,聽著囚在屋里的犯眷屬都凍得不住,有的人還哭。大人平常還不住,何況坐月子的,還有娃娃,雖小,也是命兒不是?‘人在恨中逝,花化厲鬼’,也太不吉利。聽我說,幾斤炭能值幾何?索——索,咱爺們積點功德,各屋里都生起火來,給你驛站也添點旺相,至于銀子……一天打十兩足夠用,一個半月天也就暖和了,四百五十兩當頭,這是四百七十四兩的見票即兌龍頭票子。多余的兄弟們吃杯酒——只好事作到底,救人救得徹才是。不是我這人窮大方,這些人忒可憐見的了……”說著遞過一張銀票。

“哪里消了爺這些賞銀!”舒格接過票子,手攥得的,口中只是讓,“這場雪過后,揚州地氣暖,他們生火他們也不生了。您這樣真我不好意思的——這是和珅——和老爺!你怎麼連個謝字也沒?”

那婦人先聽呆了,只一雙幽幽的眼睛含著淚凝佇著和珅,像是要把這個人的形容兒烙印在心里,聽見舒格呵斥,才乍然驚醒,雙膝一跪了地下,哽咽著說:“和老爺必定是菩薩轉世……您這積的德大了,老天爺必定保佑您子孫玉帛公侯萬代……”

“別這樣說,”和珅嘆息一聲,“我雖年輕,也曾是對得哭天抹淚過的人……起來吧……”

…………

一行人從瓜洲渡驛站啟行回府衙,看看天已向晚。雪雖不大,兀自漫世界飛舞,只是地下的雪深了,白雪覆著厚厚的一層,下邊是雪攪水漿,走起來賊,一個不留神就會坐墩子屁著地跌了。待挨到府衙,早已散衙。微微暮中,衙門口靜可羅雀,幾個人跟著魚登水悄沒聲穿過二堂,剛折到西花廳月門前,便被守在門口的小吉保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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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在賞雪聽琴,”小吉保和胡克敬年紀仿佛,一般的頑劣皮實,只賊頭賊腦目狡黠,心思似乎更靈些,眼兒弄眉咂,渾消息兒一按就的個角,嬉笑著對眾人道,“小胡子知道的,除了老爺太太,這時候兒誰敢驚他!這里廊下避風,還生著一盆炭火,咱們等一會再過去吧。”小胡悄悄咧一笑:“告訴你吧,我不怕主子發火,能挨他一,準是要抬舉我的——我月例銀子才是你一半,也想學你那年,一頭拱主子個仰面朝天,第二日就升發了。”小吉保笑道:“放你媽的屁!你懂主子脾?要看什麼事、什麼時候兒!差使得琢磨著辦,連我也只懂得一半呢!”說著指,示意雅靜。眾人便不吱聲,在廊下向火,聽著花廳那邊時時顯的叮咚琴聲。只魚登水納罕:府中人并沒有會彈琴呀……

彈琴的是新收到福康安跟前的丫頭鸝兒。古琴焦桐,漢玉新軫,一雙素手輕撥徐按勾抹挑,彈的是一曲《清江回流》。福康安頭戴紅絨結頂六合一統帽,已換了件玫瑰紫圖魯背心,套著石青小羊皮袍子,披著猞猁猻大氅,一條結紅絨辮子又又長,隨便搭在肩頭,腳下蹬一雙鹿皮油靴,佇立在西花廳檐下滌慮清聆。此時暮冥暗天穹蒼蒼,蕭蕭朔風中仿佛千百萬灰的蝴蝶飄飄搖搖翩翩翱翔著旋轉墜地,西花廳南側一片闊大的池塘并沒有結冰,但已融不盡紛紛落下的新雪,塘面上掛了一薄層白霜樣的雪,驟爾風過,雪的漣漪沉重緩慢地暗自涌著,給人一種神幽深的覺。遠的房舍都蓋上了皚皚的雪蓋,在楊柳樹梢略帶紫褐的靄靄微幕之中。這樣的黃昏中,西花廳中的琴聲略顯著有點沉渾,時而低回蜿蜒,轉又蒼暗凄涼,偶爾如珠走玉盤,勾挑得似寒泉滴水,好像不勝雪寒,即轉濁重幽咽……福康安一頭思量見了乾隆爺后,該怎樣奏對一路“觀風”的,如何請纓隨父出征,轉念父親在涼風鎮遇刺,帶傷在四川整軍,不知容不容自己去邊侍候?琴音一沉,他又想到母親在北京,這會子說不定又跪在觀音像前祈禱自己平安。母親喃喃念誦大悲咒的那副虔誠樣子,自己每次見了都忍不住要笑……可是現在笑不出來,眼中涌滿了淚水……正自思緒紛呈不可收拾,琴音裊裊縷縷而止。福康安一轉臉,見吉保等人都在月門外,遂招手道:“都進來吧。”先自掀簾進了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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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四爺請安!”魚登水打頭,幾人魚貫而。見屋里已經掌燈,鸝兒坐在窗前調弄琴弦,福康安站在琴案邊,似乎在審量鸝兒段,又似乎在留心案上的琴譜。眾人忙都打下千兒去,舒格特意加了句“四爺吉祥”,才隨眾起。這才見馬二侉子也在屋里,幫著一個長隨往書架上擺書。

福康安只看了眾人一眼,點了點頭,過魚登水,說道:“方才琴音有異,我就曉得你們在聽了——這架琴不是凡品。看來你也是知音之人,鸝兒方才彈得如何?”魚登水笑道:“姑娘彈得好極了好極了!我其實也不懂的,不過聽得多了,總沒這位姑娘彈得中聽,猶如空谷足音,鈞天之樂,令人聞之舞!”馬二侉子聽得吞地一聲咳嗽,要笑,又掩住了。福康安也忍俊不一個莞爾,掂起琴譜來,馬二侉子和魚登水都湊上來看,上頭核桃大的字寫著——

魚登水看得懵懂。馬二侉子指著一個字故意道:“這個字我認得的,是個尼姑的‘尼’!”鸝兒聽了只抿兒一笑。福康安也笑,說道:“這是‘羽’調里的一個指法,大拇指擘第七弦——老馬怯了!”轉臉又對鸝兒道,“鸝兒的琴指法合宜,敲擊不雜,,起伏有序,作用有勢,是謂彈琴‘五功’,緩急、輕重、高低起伏,用指不疊,弦調平和,差不多到了‘左右朝揖’的火候了。”

“爺夸獎了,這怎麼敢當的呢!”鸝兒被他贊得紅了臉,低頭小聲道,“爺沒聽我師父彈過。說‘淡合古、取中矩、輕不浮、重不麄、拘有權、逸自然、力不覓、縱自若、緩不斷、急’,合著這十善,才能‘左右朝揖’。自個兒也沒到這地步兒呢!”“聽聽!”福康安笑謂魚登水,“這才是真行家地道話呢!”

魚登水笑道:“我于琴理一竅不通,看琴譜更像看天書。只是隨著大家附庸風雅罷了,就方才這《平沙落雁》一曲,引人勝,如大漠似聞飛鴻……”話沒說完,福康安已笑不可遏,扇骨搗搗他肩頭道:“罷了罷了!愈描愈丑了……這琴到你手里,真是明珠暗投。是多價?轉給我罷……”魚登水這架古琴,是當了縣令要坐“琴治堂”,小廝們逛鬼市化四兩三錢銀子買來獻殷勤兒的,他也不知道價值若何,品位幾等,見福康安賞識,不得的高興,笑道:“不到五十兩的小玩藝兒,送給四爺了!寶刀獻烈士,瑤琴贈知音,這琴到四爺手,就是到了鐘伯牙[1]

手里,還敢要錢?我不了錢癆兒了!”

他說“鐘伯牙”,幾個人都是一愣,繼之一陣哄堂大笑。連一直惴惴不安哈腰低頭垂手站在一邊的舒格也捂笑。福康安道:“屈殺這琴了!我從不白接人禮的,為不委屈這琴,我出一千兩。”

一千兩!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這是一份中產人家的家當呀!福康安從鸝兒手里取過琴,著略帶斑跡的琴,沒及說話,魚登水又一句外行話:“四爺,是梧桐木的!”福康安一笑,嘆息道:“老魚肯這樣天氣踏看窮戶,你不是壞,你是進士出,八文必定也是好的,只是……你看這龍池、沼,這個‘仙人肩’,這邊‘鴟’,這邊‘足’,就這個‘鶴腳’二字,是晚唐筆法,其余的字都漶漫不清了——你們看!”他翻過琴背,指著琴首焦尾旁的“龍齦”下說道:“這里能見‘雷焦’二字。從沒見過的,也許是雷擊梧桐木!”他目灼然一閃,又黯淡下來,“這不是尋常人家之。不知哪個簪纓世族,或事敗,或敗落窮極了,或是家里奴才盜出來,五十兩銀子就把它賣了……”小心托著琴給鸝兒,這才轉臉問舒格,“你就是驛丞?看樣子是個旗下的,滿洲老姓什麼?”

“瓜爾佳氏!”舒格聽福康安論琴,已是聽呆了,乍然間問到自己頭上,才想到自己是趕來“賠道歉”來的,本來哈著的腰又低了低,換了小心收了笑容說道,“太祖父是正紅旗下第三參領第二佐領,松山大戰帶十七名披甲人踹破洪承疇的邊哨大營,立功抬旗進鑲黃旗。又跟鰲拜老公爺同姓兒,就進了參領當了都統,福建白云山打仗歿了。祖父又跟鰲公爺打仗,康熙八年鰲公爺壞事圈了株連。部議說是滿門抄斬,后來康熙爺念功赦罪,發配打牲烏拉從軍。直到雍正爺手里才下免罪詔書,我爺爺也早死在戍所。全家遷回北京,親戚沒親戚,朋友沒朋友,七拐八彎投到誠親王門下,沒幾年誠老親王也敗了。我好歹算混得吏部幾個筆帖式稔,做張做智去宗人府打雜役,攢幾個錢捐個班,選出個未流的缺,當了這個驛丞。不防頭馬尿喝多了,下頭人吃屎不長眼,得罪了爺的家政!好福四爺哩,您要跟我較起真兒來,我們這一家不是霉幾輩子風水永不冒煙兒麼?我來請罪,請爺饒過。我帶一家子過來給爺磕頭!”說罷就跪了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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