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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二回 假儐相淫亂馬家宅 真土匪借糧太平鎮

高恆看著芳芳進了東廂房,聽著擺弄織機的聲音,這才回到座兒上,笑瞇瞇看著馬申氏不言語。馬申氏慌得心裡突突直跳,弄著裳角,半晌才道:「你了吧,我給您換杯茶——」說著潑了案上殘茶,從茶吊子里又重倒一碗雙手端過來。高恆卻不去接,只怔怔盯著馬申氏,彷彿在欣賞一盆花。半晌才道:「我極了,通上下了……」馬申氏將碗一放回便走,卻被高恆搶先一步握住了雙腕,出一隻手一把將攬在懷裡,口中聲說道:「……好乖乖親親的,哪裡要什麼茶?你就能解我的……」

「你們當老爺的,也這麼……不正經的?」馬申氏既不能喊、又不能怒,掙了幾下掙不,偎在高恆懷裡,那溫熱的男子氣息也盪得心意不定,立時渾了下來,閉上眼一,口中只是喃喃道:「你放開我……這太不話……給人瞧見了可怎麼好?……」

高恆信手出一張銀票甩在桌上,將馬申氏抱起騎坐在自己上,騰出一隻手進馬申氏小,在,……口中一邊咂兒親吻,一邊嘈道:「那是五百兩銀票——誰瞧見了是他的福……上怎麼這麼香?呀……」那婦人大約從來沒有和丈夫這樣溫存過,早已被他得一團泥似的,一雙縴手摟住高恆的腰,口中喃喃呢呢哼著。二人在凳子上死命摟著,偌大屋裡一片牛的聲音。高恆問道:

「嫂子……」

「唔……」

「比馬大哥如何?」

「嗯!」

高恆見馬申氏一臉,已是暈迷如醉,忽然,遠傳來嗩吶笙篁齊奏聲,鞭炮開鍋粥似地響一片,馬申氏才驚悟過來。二人起整理裝,高恆笑著替馬申氏整整鬢角,說道:「二哥沒進房,大嫂先嘗魚水之樂——我只問你,比馬大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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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申氏小聲道:「他是個不中用的人,又急著要兒子,天天罵我不如一隻貓,貓還懂得從別叼野食兒呢!我家老爺子你別看正經,背地裡也過我幾次呢……他那一把年紀,鬍子拉碴的,沒的人噁心!——你要願意,差使完了在這多住幾天。」說著「哧」地一笑。說話間,芳芳在外輕咳一聲,接著推門進來,說道:「早已綉完了,又到二門上看了看,該來的客聽說都來了……」把臥龍袋雙手捧過來,躲著高恆的目,小聲道:「針大線的,難國舅爺的眼……」

高恆接過細看,笑道:「這個針線誰敢說不好?——你聽誰說我是『國舅』?」馬申氏想不到方才和自己如此這般的竟是一位皇親國戚,心裡甜潤,臉上更覺生,倍價不凡。芳芳忸怩地說道:「就是跟著老爺的那位姓黃的後生。」正說著,黃天霸一簾子匆匆進來,向高恆一揖說道:「藩臺爺,臬臺在前頭等著呢,咱們的人都到齊了。您是儐相,要陪新娘子進了房才能完禮呢!」高恆聽了,問道:「來了多人?」說著便拔腳就走。

「擺了一百桌,」黃天霸一邊跟著,一邊回道,「有千把人吧!」

「黑風寨那邊呢?」

「還沒有消息。已經派人打探去了。」

「也許已經有人潛進馬家莊了?」

「肯定會混進來不,不過劉三禿子還沒有臉……」

二人說話間,已來到馬家大院正廳,高恆沿著石階走了上來,穿過大廳,迎面便是一片兩畝多大的空場,西邊已搭起戲臺,剛剛開戲,正唱跳加等帽子戲。空場東邊擺滿了桌子,前一排十桌,坐滿了人,都是一些穿長袍套馬褂的縉紳,後面一排是一些教讀先生、老秀才、醫生、郎中之類,一個個嗑著瓜子兒、吃著茶聊天,漫不經心地看著戲文,顯得矜持斯文。往後幾排的人越來越窮,有蹲在凳子上喝茶,旱煙的,有敞著懷、斜披老羊襖的,還有些蓬頭垢面的孩子在桌子間又鑽又爬、嘰嘰嘎嘎又笑又捉迷藏的,滿場的人聲鼎沸。四班吹鼓手比賽似的一個比一個吹打響亮,和著噼噼啪啪的竹聲,所有這些融會在一起,顯示出主人的際之廣和他的氣派為人。高恆抬頭看看正廳兩側的楹聯。只見門楣中央掛著一個門扇大的「囍」字,門楹上寫著斗大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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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娥縹緲下人寰咫尺榮歸府間

高恆看了不一笑,見黃天霸在門里指著新郎新娘直使眼,他怔了一下才醒悟過來趕著走了幾步,跟著新娘後亦步亦趨地走向正堂,滿地滿院的都是核桃、紅棗、栗子,竹聲在頭頂、耳邊響著,火星兒迸到脖子上灼得他不住打兒——至此高恆才明白新娘子那塊蒙頭紅巾的妙用,沒那玩藝兒這滋味確實不得——從門口到堂房不過三丈餘地。那兩名興歌郎不知得了多賞銀,扯著又寬又亮又有彈的嗓子唱得歡快:

絳綃銀裹嫦娥,見說青蚨辦得多。

錦繡鋪陳千百貫,便同蕭史上鸞坡。

另一位立即答應:

從來君子不懷金,此意追尋意轉深。

諸親聊闊敘,毋煩介紹父老心。

高恆細忖量,黃天霸隨新郎,顯見他扮的是馬家的儐相了,照此類推,興歌郎必定也是一家一個——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北京就沒這些規矩。正胡思想,上頭司禮郎立在堂口手秉銀燭高聲道:「儐相職!」

「怎麼還有這個儀節?」高恆見兩個興歌郎舞拜著近前來,不心裡發慌,不知怎麼個「職」法,看黃天霸時,他也是一臉茫然。兩個興歌郎舞到他們面前略一照面,即返面向司儀,齊聲高唱:

佳期劉阮會真仙,多謝東君儐命專。

自愧才疏頌辭難,即當高閣侍華筵。

高恆聽了肚裡暗笑,這詞編得有趣,代我謙遜了,又請我上筵吃酒!正自抿兒高興,兩個興歌郎卻向黃天霸和高恆唱道:

星娥窈窕仙郎,莫道迢迢玉長。

願覓紅綃並利市,便歸府效鸞凰。

又唱:

青鸞銜信秦樓,紅葉題詩寄楚

今夕佳期欣會遇,不妨略賜錦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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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這才明白「職」也不是白代替,是要掏腰包兒的,不相視一笑。高恆帶的一把金瓜子都給了芳芳,而且那種件在民間也不合用,袖子里倒是還有幾張銀票,卻都是當五百兩的大銀票。慌間馬家兩個總角小廝已是各提一串紅綢包裹的制錢送了過來……接著邁火盆、馬鞍、擺蘋果、趨步登堂室、給新人行花禮、有詩有贊。新娘子這才算邁進了馬家的門。贊禮司儀一聲高唱:「樂起!」幾十掛竹同時燃起,四部吹鼓手都披紅掛綠站在大門口使足了吃氣力拚命吹打。霎時間堂里堂外紫霧瀰漫,金花繽紛。司禮的扯足了嗓門請馬本善上座,一對新人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高恆和黃天霸不知不覺已退到兩邊,只見芳芳穿戴齊楚,上前攙起新嫂嫂,馬驥遠隨後跟著送房。

此刻廳里廳外竹燃盡,鼓樂歇止,稍覺安靜了一些。高恆這才從喜慶心緒中回過神來,用目搜尋丁世雄。廳里院里滿人,哪裡尋得見。丁世雄見高恆盯著人群瞧,便從側面沿牆了過來,在背後拍了拍他的肩頭,小聲道:「八爺,我在這兒呢,這裡太,借一步說話!」高恆一轉臉,見丁世雄滿臉都是蓬蓬的絡腮鬍子,不笑道:「我說的呢,大睜著兩眼就是尋不到你!」說著便隨丁世雄,繞過西邊專為眷設的席幕,到了正堂後邊。只聽西邊院里鬧房的歡聲笑語熱火朝天,撒帳先生正在扯嗓門兒高唱《撒帳歌》:

撒帳東,宛如神下巫峰。簇擁仙郎來帳,紅雲揭起一重重……

眾人拍手相和:「——重重吶!」

撒帳西,錦帶流蘇四角垂。揭開便見姮娥面,好與仙郎折一枝……

眾人和道:「——折一枝啊!」

撒帳南,好合懷樂且耽。涼月好風庭戶爽,雙雙綉帶佩宜男呀……

眾聲齊唱:「……佩宜男呀!」

高恆想起方才和馬申氏那番風流,不一笑。丁世雄見他如此沉著,例由衷地佩服,笑道:「這時分爺還有心聽這俚歌兒!中庭里一半土匪一半兵,一個不小心,點著了炮捻兒就不可收拾!」高恆看著莊丁們抱著一捆一捆的蠟燭往筵席上去,心裡陡地也是一愈來愈重的天穹,問道:「劉三禿子來了麼?怎麼沒看見?」

「申牌時分來的,在蔣三哥屋裡。」

「不是說好的?先灌醉他!」

「他拿得很穩,滴酒不沾。」

高恆臉上出一輕蔑的微笑,點點頭說道:「告訴黃天霸,死死看牢了他!筵席一散,先一刀砍死他,其餘的群龍無首,就逃走幾個也無所謂!」丁世雄著滿臉假鬍子,說道:「八爺說的是。不過我覺得總有點不對,好像要出別的枝節似的……」

「唔?」

「我也說不大清……土匪一共才百把人,加上兵,二百人上下,正廳里現有三百多人,還一個勁地再加桌子,哪來這麼多不速之客?」丁世雄慢吞吞說著,似乎有些猶豫:「……再笨的土匪也曉得個策應,劉三禿子放心在這裡,肯定外面有布置。那——人數就更不對了。哦,還有一樁事,臨大門那張桌子坐了個年輕公子,就是手裡拿著一把泥金大摺扇的那位。十分顯眼的,八爺留神了沒有?」

高恆偏著頭略一思忖,立刻想起來了,說道:「看上去氣韻很倜儻,我見了。怎麼,他有什麼異樣?」

「他是賀禮送得最重的,兩千四百兩白銀!」

高恆吃了一驚:當朝一品宰相、三朝元老張廷玉的小兒子婚,東親王爺是送禮最重的,也不過一千六百兩銀子!——這人是什麼來頭?不及細思,這時,已見一群丫頭老婆子從西邊簇擁著新郎馬驥遠過來,便知房禮,新郎招呼賓客來了。高恆眼見說不事,低聲道:「派幾個人盯住,格外留心他!」說著返便回了大廳。

此時廳里廳外點了二三百枝蠟燭,到通明徹亮。酒席上,軍、土匪和一些不知份的不速之客雜坐一,揎臂劃拳,猜謎行令一個個漲紅了臉,吼得房樑上的浮土都簌簌下落。

「六六六啊!四季春吶!八抬轎,九長壽呀!一——一定升,你他媽的給老子喝!」

「日出東方一點紅啊,輸家是個酒英雄啊!」

「倒報,楊宗保鎮守三邊!」

「四對四,南京城北京城紅城兩座!」

嘈嘈中,高恆趨步走向首席,丁世雄也跟了過來。馬本善神恍惚,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被幾個本家兄弟圍著灌酒,見高恆、丁世雄氣宇軒昂地進來,後頭還跟著新郎,眾人方停止了吵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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