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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四回 小路子邂逅邀皇恩 智勒敏奏對乾清門

阿桂笑道:「人才在發現,在作養,存於人主一念之間。大將軍張廣泗,是武將里出的,傅恆是文武雙全,慶復是文臣,在上下兩瞻對指揮打通川藏要路,也算能文能武。前兒見邸報,高恆在山東率兵剿匪,殺劉三禿子以下一千餘人,這不又一個傅恆麼?主子聖明,臣下爭氣,人才也就歷練出來了。」乾隆笑著搖頭,說道:「哪有那麼容易?都是虛假糊弄人哄朕的,以為朕不知道?張廣泗是先帝手裡使出來的武將、三朝元老了,有點本領是真的。下余的只有傅恆可信。山東的劉三禿子是在逃亡路上得傷寒病死的,被手下人割了頭去高恆那裡請功的。其餘如『一枝花』、燕雲、賈祖范一干要犯,都逃得。高恆的功勞,在於他親臨前敵,查到了『一枝花』的下落和逃竄的去向,就這一條,朝廷也不埋沒他的功勞。」說罷轉臉問勒敏,「你在湖廣道上任了多日子?你怎麼也會認不出朕來?」

「回皇上話!」

勒敏正聽得發怔,沒想到會突然問自己話,子一呵下腰來,正容說道:「奴才是今年七月從南京海關道洋政司上奉旨遷任湖廣道的,才到任三個月,手裡有幾件積案沒有辦下來,又命轉任四川糧臺。這次進京是聽訓赴任的。奴才有幸覲見過主子兩次,頭一次是殿試臚傳,第二次是隨外省員一道兒在乾清宮謁見的。主子垂訓,天語諄諄,奴才一個字也不敢忘卻,但隨班朝見,不敢窺聖,所以不敢貿然認。乞主子恕罪!」

「這有什麼罪?」乾隆微笑了一下,挪下炕,張著外麵灰暗沉的宮闕,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曉得為什麼調離湖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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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不知。」

乾隆點點頭,他的語氣變得有點沉重:「九月間禮部開列應平反追謚的先朝臣子。你的父親勒英善是吧?——是雍正六年追比虧空抄家革職的——朕當時就問尤明堂,有個新放湖廣道的也姓勒,和勒英善是不是一家子?這才知道你和勒英善是父子。你父親在那裡當巡多年,又在那裡壞事抄家。所以你不宜在湖廣做。」乾隆提到勒英善名字,勒敏早已伏地叩頭,又道:「主上聖明燭照,勒敏是旗人,也國恩,總角以來束髮教,讀書明理,不敢有一妄為。焉敢以父輩恨怨存之於心?奴才是當今主上親選簡拔出來的,離泥塗儕青紫,惟有小心剔勵、勤於職守以補過於先父,報恩於皇上,不敢稍有一己私意,也從沒有思量過這些事。求主子明察!」乾隆滿意地抿一下,說道:「起來吧!並沒有人說你什麼不好,倒是有人說你忒過細緻小心,同僚間酬酢往來,不傷國政不害不誤民事,有什麼不好?你也不敢!調你出來是規矩,這要立制度。你不是進京引見的麼?這就是了,這也是你的福分,尋常引見朕也顧不來特意告誡你一個人。到四川,好好聽張廣泗節制。你和阿桂是國家舊人,朝廷自然格外照看的。今兒巧了,連你也是要去四川的——」他轉臉又問小路子:「你什麼來著?」

「小路子!」

「小路子——這個名字不文雅。」乾隆道:「還是你的本名,肖路就好。四川如今最大的政務,就是平息小金川、大金川之,和莎羅奔打仗。那正是建功立業的地方。將相無種,憑的是自個本領膽略,你明白?」

「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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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明白假明白,要看你的作為,」乾隆臉上已毫無笑容:「事主之道,頭一條就是不欺心,不著意奉迎,不飾不諱過。才氣的大小可以打歷練中來,這『心田』二字如果壞了,也就無葯可醫了。」

「喳!」幾個人一齊叩頭稱是。

乾隆不再說什麼,繞過三個人徑自來到門口。一直守在外頭的兩個太監王忠和卜孝懷裡抱著油雨傘和木屐等雨!忙迎上來為他更。乾隆也不要油,加披了一襲大氅,命卜孝在後打著傘便進了雨地。一陣哨風掠過滿是連泡兒的潦水撲面而來,從熱烘烘的軍機房剛出來的乾隆被激得打了個寒噤兒,王忠忙賠笑道:「主子說出來散散心,在這兒又見人說上了差事,稍停一下回去,也就到了晚膳時辰了。訥中堂必是有要事絆在張相府里了,主子要他,奴才傳旨他進來可?」

「這不是你這分上的人說的話,該怎麼辦,朕有朕的章程。除了侍候朕食起居,別的話沒有你多口的!」乾隆慍怒地睖了王忠一眼,「高大庸沒給你講過規矩?混賬!」王忠沒想到一開口說話就走了板,眼見乾隆臉愈來愈沉,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雨地里,煞白著臉只是叩頭:「奴才知過知罪,再不敢了……」「犯過必究,豈有恕罪之理?」乾隆瞇著眼細雨,漫不經心地說道:「養心殿里除了高大庸,你就是年長太監,不懲你何以服眾?你其實犯的是死罪,姑念你素日侍奉尚屬小心,罰你在養心殿外長跪三日,掌一百——去吧!」

阿桂、勒敏、肖路三個人跪在門裡,聽得清清楚楚,見乾隆家法務如此嚴整,心裡都打了一寒噤,互相一眼,沒敢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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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站在門口一時也不說話,他心裡想的其實就是王忠方才講的,既懲了王忠,倒不好就回養心殿去。在雨地里怔了一會兒,乾隆轉便向隆宗門走去。卜孝哪裡敢多言,高舉著傘,試試風向,想方設法為他擋著斜飄的雨,亦步亦趨地跟在側后——又怕踩著了乾隆腳後跟仄著子哈著腰,那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索倫、德惠幾個侍衛原在永巷口守候,等著皇帝回宮,見他變了去向,料是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互相遞個眼,不言聲尾隨上來。只見乾隆出隆宗門卻不向西走,迤邐過崇樓、石翼門、弘義閣,竟從武英殿向西,似乎要出宮的模樣。索倫是新選進來的侍衛,和他父親狼瞫一樣心細明,忙過一個蘇拉小太監,小聲道:「皇上要出宮,你去告訴乾清宮侍衛總管圖軍門一聲兒,再到務府,他們知會順天府,悄悄跟著侍候!」說罷,快步跟了出來。

乾隆出了西華門,站在門前大石獅子旁,看了看在雨霧中灰濛濛矗立著的歇亭,到有點意外,轉問卜孝:「現在離天黑還早,怎麼歇亭里已經沒了候見的人?」卜孝笑道:「天兒這麼冷,風颳得嗖溜溜的,誰肯在這上頭白凍著等?一位張衡臣相爺,一位是前頭鄂爾泰大人,都是奉旨在府理政的大臣。六部裡頭只要不是辦的差使,都送到他們府里了。鄂相爺這陣子病重,張相這邊恐怕要多忙一倍呢!」乾隆「嗯」了一聲,徐步下階,向西華門對面的張廷玉宅踱著,又問道:「聽說,來張相這邊的漢多,去鄂相那邊的都是滿人,可是有的?」

「這個奴才沒聽說過。」卜孝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來張相府的人,比鄂相那邊多一倍也不止。這也不奇怪,張相是三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天下,那是誰也比不了的。像訥親相公家養著條牛犢子似的狗,見了人紅著眼,齜牙咧地掙繩子,奴才去傳旨都提心弔膽的。沒有要的事誰肯去他府上打磨旋兒呢!鄂相爺自己是旗人,又管著旗政,來府的旗人自然多。不過,鄂相不如張相待人隨和,來往的都是大,旗人裡頭當大的多,自然瞧著鄂相和旗員打道了……」一邊說,一邊已到了張廷玉宅第垂花門前。

張廷玉府邸原本在東城老齊化門外,那是康熙時的老宅子,既軒敞又宏大,茵茵蘊蘊佔地一百五六十畝。雍正登極,念張廷玉年事日高,來往不便,就近在西華門外又賜他一座宅院,這是個三進四合套院。原本是太醫院醫士聽候廷傳呼的地方,歸務府管。平常,外省封疆大吏進京或者京師住得離大遠些的要員,天氣不好時,便在這裡歇涼、取暖,借住著候見皇帝。後來張廷玉住到這裡,務府趁機寫稟帖給戶部,說軍機大臣府第挨著太醫院,由於員擾攘嘈雜,不利醫士修習,求允將西華門北面原康王府花園改建為太醫院。戶部果然撥了五十萬兩銀子在花園建造了新的太醫院,太醫院自然知趣,從中又撥出一些銀兩,把張宅也修繕一新。當下乾隆一行到府門前,守在門里的也是務府的太監,賞給張廷玉使用的。因卜孝常來府里傳旨,彼此都相,見他進來,幾個人忙都起相迎,為首的馬逢春笑道:「往常都是王忠帶著不(卜)孝來,這回為啥單單來了個不孝老公公。是傳旨呢,還是傳話?」

「我們這位爺要見張相,有旨意。」卜孝笑嘻嘻地,卻不敢和他打諢磨牙兒,「張相在哪裡?」馬逢春瞥了乾隆一眼,沒敢再嬉笑,說道:「這是正經差使,我給爺們帶路——張相在聽雨軒那邊和大人們議事呢!」

乾隆一邊跟著進院,一眼見門北一個極大的花廳,這麼冷天兒還開著亮窗,裡頭影影綽綽足有幾十號員,有的正冠危坐,有的頭接耳,有的科說笑,有的吃茶煙嗑瓜子兒,煙霧繚繞,人聲嘈雜,便問馬逢春:「張相要筵客麼?怎麼這麼多的人?」

「回爺的話。」馬逢春已約意識到這年輕人來頭不小,恭謹笑邊走邊回答:「這都是各地來的府縣兒,等著我們相爺接見,天天都是這模樣兒。裡頭還有幾盤大炕,住在這裡等見的也是有的。」乾隆默然,跟著馬逢春穿堂室,半晌才問道:「他們就在相府用餐?」馬逢春道:「起先到了吃飯時,我們相爺還人送飯給候見人。誰想就這麼一點便宜,竟招惹得人越來越多——天底下再沒有比這些府縣再齷齪下作的了——過了一段相爺又說,我不能當大清的孟嘗君,所有來訪客人,只供應清茶,別的我們就不管了。」

說話間已繞過超手游廊,過了西花廳旁月門。果見一帶水臺榭橫在海子邊,此時雲暗天低,老柳凄涼搖曳、水波漾,拍擊著水榭子的石礎。榭東沿岸有一道拱門,底漆字寫著「聽雨軒」三個大字,兩邊尚無楹聯,顯見是剛剛修建的頤養之地。乾隆命隨從太監侍衛止步,獨自進了小院,沿榭亭欄桿,一邊觀景緻,一邊聽著屋裡的靜。此時傅恆正在說話。

「上瞻對下瞻對是通藏要道,一時也不能有滯礙。康熙年間駐藏大臣被兵殺死在拉薩,就因為地援兵上不去。慶復大人說已經燒死班滾,現在岳鍾麒又說班滾還活著。有人在小金川莎羅奔那裡見過他。那班滾到底是死是活,還該給主子一個實在話。慶大人一向乾脆利落,怎麼今日一味吞吞吐吐?」

屋子裡靜了一會,便聽慶復慢條斯理的聲音說道:「班滾是六月二十三日死的,當時攻破如郎寨,又追到丫魯寨,七千兵馬圍得丫魯水泄不通。勸降不,我才下令舉火焚燒。並沒有一人僥倖逃。至於班滾首,當時有總兵宋宗璋、下瞻對土司俄木丁、革松結辨認,著面目雖然模糊,還是依稀認出了。後來又讓班滾的仇族上瞻對土司肯朱辨認證實才奏的。慶復怎麼敢冒這個欺君大罪?東將軍,你是不是自己在和布通吃了敗仗,有點妒功呢?不然,皇上已經相信,你為什麼平白地冒出個『班滾未死』的說法兒?」乾隆支起耳朵聽岳鍾麒辯解,但岳鍾麒卻一時沒有言語,倒是訥親說道:「你不要拉扯主子。你是前敵統帥麼!班滾死,你沒有親見,看的又是燒焦了的,怎麼確認得下來?現在有人在小金川見了活班滾,軍機當然要對質明白,問問清楚。」慶復立刻反駁:「那不也是傳聞?岳鍾麒也沒有親見班滾嘛!上下瞻對一百七十多座碉樓已經全部拆平,三萬多藏民已經移到大金川。川藏咽已經在我掌握中——打了勝仗,反而要追究我的罪責?」

「這不是議論你有無罪責的事。」坐在門角的岳鍾麒一直沒有說話,終於也開了腔,「大金川、小金川也在著,班滾如果活著逃到小金川,和莎羅奔勾結起來,不但更難制服莎羅奔,上下瞻對如今的局面也難以保持。你要知道,現在上下瞻對駐軍是二萬四千,連同運糧道路上人馬車輛輜重支用,一個月要耗銀十四萬兩。如果真的打了個『如郎大捷』,現在應該班師回朝。只留守五百軍士駐防瞻對。試問你為什麼不下撤兵令?是否一撤兵,所謂『大捷』也就了實?!」

這正是乾隆最關心的事,上下瞻對之役已經耗去一百多萬庫銀,打這麼幾個連小鎮子都算不上的土寨子,用了八個多月的時日,撤掉兩員統兵上將,還要用重兵駐防守衛,這個賬怎麼算怎麼窩囊。他凝神聽時,只聽慶復說道:「我是大學士,要統籌全局!大小金川莎羅奔叛變已定局,也難保征剿之時逃竄上下瞻對,這二萬四千人駐守上下瞻對,正是我防患於未然的防備之策,庸碌之輩怎能領會?」岳鍾麒清了清嗓子還要說話,坐在炕上的張廷玉輕咳一聲說道:「班滾死沒死,如郎大捷形怎樣,皇上已經下諭令張廣泗核實奏明。你們這樣意氣,太失統了。皇上的意思,如果莎羅奔要能約束兩川大小土司,不干擾上下瞻對進藏通路,不擴展土司轄地,也就未必用兵了。」岳鍾麒輕輕冷笑一聲,說道:「如果當初不打上下瞻對,憑我和莎羅奔打青海時的,一封信就安定了金川。班滾和莎羅奔世代都是姻親,不管是死了還是投奔到金川,都和朝廷結了不解之冤,這善後何其難也!征剿瞻對時你們徵詢我的見識,我是怎樣苦心勸說來著?誰聽了?唉。我是老不中用了……」

聽他凄聲長嘆,似有悲憤不平之意,乾隆心裡一陣火,輕輕推門進去,冷冷掃視眾人一眼,這才看清,張廷玉盤膝坐在正中炕上,對面坐著訥親、傅恆,還有上科新科狀元莊有恭、京師河道觀察錢度、戶部侍郎鄂善都環坐在側。岳鍾麒皓首白髮,慶復冠帶齊楚,兩個對坐在一個茶幾兩邊,誰也不看誰,已是爭得臉紅筋脹。乾隆噓著冷氣,徐徐說道:「岳鍾麒,和通泊之敗損兵三萬,你為主將,要諉過於朝廷?你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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