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每日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五回 乾隆帝婉言撫老臣 張廷玉諄語教後生

《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五回 乾隆帝婉言撫老臣 張廷玉諄語教後生

鄂善今日一直沒有機會說話,乘著乾隆整理帽,忙不迭又跪下,剛要說話,訥親便道:「怎麼這麼沒規矩?主子來了這半日,事不斷頭,你就忙在這一時?」乾隆笑道:「他是部里的,見朕一面不易,你不要再呵斥他。」訥親忙答應一聲「是」躬後退。鄂善道:「奴才說的是急事,主子這一去,明兒軍機回上去,最早後日旨意才得下來——如今天氣一天天冷下去,現在下雨還不顯著,天一放晴,準得結冰了……」他心中慌,越發說得語無倫次。乾隆知道他沒有單獨奏對過,又了訥親呵斥之故,便笑道:「越是急事越要從容說清楚。不要忙,朕聽著呢!」

「是!」鄂善又叩了頭,咽了一口氣,口氣果然平緩了許多:「如今冒雨修築河堤,民工手腳都凍了麻麻細口子,一行就滲。河工銀子已經發到了九分,人們依舊不肯下水。趕到雨停,河上準要結冰,那時辰再出一錢五分也未必招得民工來,這工程就耗起來了,明年春汛一過來,全部泡湯兒。奴才自己得分事小,這上欺君下民可是大事!」他頓了一下,又道:「因無可奈何,奴才賣掉了一宅子,湊了兩萬銀子,凡下水作業的,加發白面一斤黃酒一斤。糧庫竟然不以收價供應,卻按市價發賣給奴才!奴才破產為國,真不曉得藩庫為什麼還要賺奴才這點子錢!另外,河工用的柴炭鍋碗也都奇缺,本來都是瑣碎事,戶部供應為難,奴才也只好上奏天聽。」乾隆聽著,點頭沉不語,便目視張廷玉。張廷玉忙道:「戶部昨天回過訥親,他們也有難。每年過冬京師定要四百萬石糧食才得支應下來。現在運到的不到三百萬,高恆在山東德州擅截了十萬石漕糧,戶部正在折彈劾他呢!因為天雨,柴炭收購也不容易,戶部也確實應付為難。但河工上的事誠如鄂善所言,也是迫在眉睫的事。奴才想,可否從兵部調撥一批軍糧、柴炭草料先支應河工,然後由戶部和兵部沖消賬目就是了。鄂善破產修河理應嘉獎,但河工開支浩大,決非一人能辦,該由出的還是由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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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偏著頭想了想,問道:「戶部是誰管這件事?」張廷玉正追憶間,傅恆在旁笑道:「此人原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去年奉特旨調戶部。因學問較好,特擢升左中允的。皇上還誇他寫的《瑯琊臺賦》來著!」乾隆已是想起來,笑道:「這不是個管賬的人,太迂闊了——他明天遞牌子見朕。」張廷玉忙道:「是!」乾隆又道:「河工錢糧支用還是要戶部出。實在沒有,又急用,才能用這法子。凡事一了例,輒用兵部的軍需那是不的。鄂善治河急功求,確乎是辛苦了——你們看看他這雙手,都凍裂了,往外滲著珠兒呢!不是躬親實地哪會這樣?所以朕很疼鄂善。不但要嘉獎,而且要加級。順天府王滿庚已報丁憂出缺,就鄂善補上。仍以順天府尹兼理河工事宜,調集民夫也容易些兒。」

「皇上!」鄂善渾彷彿一下子全涌到臉上,漲得通紅通紅,聲說道:「奴才只是謹守本分而已,皇上如此高厚之恩,奴才如何報答?只要錢糧供應不再滯礙,就是下冰水泡著,奴才也要把磚河、滹沱河治好!」說罷,連連頭叩首。

傅恆見乾隆已經去遠,鄂善兀自叩頭不已,雙手挽起他。他們極的人,本想調侃幾句賀他陞,但鄂善滿手糙的老繭刺得他心裡一,便沒說什麼,只用手拍了拍他手背,轉臉對訥親和張廷玉道:「二位相公,要沒別的事,我要到岳東那兒去了。」訥親便也起告辭。

「就不虛留你們了。」張廷玉笑道,「高恆截留十萬石糧的摺子寫過節略且不要報,留下來斟酌一下再說。」說罷親自送訥親和傅恆出府,到月門口才停步踅回聽雨軒。莊有恭站在門口等候著,見他從微雨中走來,忙下階雙手攙扶他,邊走邊道:「太老師慢點——學生有點不大明白。山東平度希深擅自開倉賑濟,高恆擅截漕糧,都是職擅自越權的罪過,事明擺著的,怎麼只見軍機邸報登出,不見朝廷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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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在莊有恭攙扶下坐在安樂椅里,不勝疲憊地長長嘆息一聲,著前額上稀疏的白髮,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異常蒼老深沉:「這是先朝有例的。當年于龍在清江擅自開倉賑濟災民,部議奪、鎖拿京師議罪。聖祖爺龍大怒,說于龍一門賢良、養百姓、為君分憂,本當褒揚,反遭彈劾,連索額圖都被掃得一點面子都沒有。如今軍機里我與鄂爾泰的位置和當年索相是一樣的。貿然循著這例保敘請功,皇上也許說這是沽名釣譽,拉幫結派;若照章程分,皇上或許又搬出於龍前例申斥,豈不是自討沒臉?所以先刊在邸報上,不言是非,放一放不妨。」莊有恭沒想到這麼件小事張廷玉竟深思慮如此周詳,不由衷佩服。太老師為相四十餘年,同朝為的革的革、罷的罷、抄的抄、殺的殺,惟獨他榮寵始終,巋然不。思量著,卻笑道:「懸的日子久了,皇上恐怕要問的。」

張廷玉聽了一笑,卻沒有再說話,瞇著眼著天棚,許久,只重地了一口氣。此時天已黃昏,雲晦暗樹影蕭索,縷縷冷風門而,掀得牆上字畫簌簌作響,更顯得寂寞難耐。莊有恭本來求問自己前程,見太老師如此冷淡,便訕訕地乾笑道:「我就要回河工上去了。太老師,有餘暇給我寫一幅字兒可?」張廷玉點點頭,養了這一會子神,他的神好了許多,扶著椅背站起來,說道:「我這會子就給你寫。」一邊挽袖濡墨,又道:「你的心思再明白不過,想進翰林院也很自然,你是狀元,立馬就能授侍講學士,然後放幾任學政,穩穩噹噹做一個太子傅、太子太傅,門生多了,捧場的自然多,不但面兒上鮮,陞也是極容易的。只要不出紕,十年一個漢尚書是跑不掉的——可這都是一廂願的事,你懂麼?」說著目視莊有恭。莊有恭正喜滋滋地著紙,聽到這裡不怔住,微笑道:「請太老師訓誨!」張廷玉將筆放在墨海里,取過案頭一把扇子,展開了,只見上面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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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慎獨則自重

一筆仿米楷書十分端正。張廷玉笑道:「你的想頭並不過分,多二甲進士都想走這條路,何況你是狀元!但你太熱衷了,中狀元神志失常,連皇上都知道了。人主不怕臣下熱衷功名,但人主聰敏過人,國家昇平,求才不免就苛一點。國家重親戚父子間尚且不輕授,何況你一個漢人進士!所以我放你外任,一則做事容易見功,二則做事不見功,離著皇上遠,也不易見罪。待到真做出大事業,掙得大功名自然另有一番話說。後生,你說是不是呢?」

一席話說得莊有恭滿面慚,紅了臉,扶著紙的手也微微打抖。他方才心裡一直不服,自己也在河工,也是滿手老繭腕背上痕累累,就坐在乾隆邊,偏偏卻表彰了躲在側影里的鄂善,此刻才明白皇上對自己另有一份苛求!半晌,才訥訥說道:「老相國這話,學生如醍醐灌頂。中榜那年,確實是和幾個同年吃酒多了,所以失態了。但這個冤沒告訴,學生只有自己加勉,兢兢業業為朝廷做事,以求功名之心修養德,不辜負太老師栽培苦心。」

「這就對了!」張廷玉那核桃皮一樣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援筆濡墨,在宣紙上寫了尺幅大小兩個字:

戒得

綴上幾行小字,「乾隆六年十月壬午,莊思泉公囑余作字。因思及昔年扈從聖祖幸避暑山莊事,得此二字。昔年亦是同季同時,是日雪大如掌,風嘯如狂,聖祖垂戒諸子於戒得居。吾輩臣子,思及『戒得』之義,可不慎乎?」

寫罷,正覓圖章時,卻見小路子抱著一疊文書跟著一個太監進來。張廷玉問道:「小路子,怎麼這早晚來了?你的怎麼了,看著有點瘸?」小路子小心地把文書奏摺放在長條卷案上,笑著回道:「院里苔蘚賊的,摔了一跤,又防著了這些寶貝,就有點扭了筋……相爺正寫字兒吶,這可是我的好福氣,我這就要放外任辦差去,跟了您這幾年,總見您給大員們寫字兒,我太小沒敢張口。今兒既湊上來了,求相爺給點面子,另稟相爺,我如今改名字了,還是萬歲爺親自起的呢……」說著便將乾隆去軍機「覲見」的形說了。張廷玉是素來不輕易給人寫字題句的,今日給莊有恭寫條幅,已覺破例,正思量著婉拒,聽是乾隆給肖路正名,便改了主意,笑道:「我的字並不好,做得大了,人們就虛捧起來,其實自己心裡明鏡一樣,因此只好藏拙,倒也不為拿大的。今兒你既有福氣覲見主子給你定名字,我索也給你湊個趣兒。」便又扯過一張小一點的紙,心裡想:這是個地道的土佬兒,如今又放外任,應以君子小人之義儆戒,便寫道:

行仁義者為君子,不行仁義者為小人,此統而言之也。君子中有百千等級,小人中亦有百千等級,君子而行小人之道者有之,小人而行君子之道者有之。外君子而小人者有之,外小人而君子者有之。大道無恆,唯修德而已矣。張廷玉謹識。

筆走龍蛇似的一篇草書,墨淋漓地遞給了肖路,說道:「你初宦途,又是捐的,千言萬語,也只是要你做個君子,造福一方立功聖朝,也就不辜負我這一片苦心了。」

「謝相爺賜字,謝相爺教導。」肖路高興得滿面紅,雙手接過那紙,小心吹乾了,說道:「我原是德州客棧的小夥計,能有今日,全虧了楊大人和相爺的提攜。楊大人是第一清,相爺又是第一名臣。你們都是君子,我也不好意思當小人。我雖讀書,從小就聽鼓兒詞,樊噲是個殺豬的出,黥布是個死囚,呂蒙正討過飯,當時不也是小人?後來都『君子』了。我這一去做起來,準老相國滿意……」

二人聽他說「不好意思」當小人,都不莞爾一笑。後來聽他搬來的人,才曉得這跑堂的在軍機耳濡目染大有長進。張廷玉送莊有恭出軒時,肖路見沒人,便將那把扇子掖袖子藏起。又張羅著把送來的文書分門別類一札札疊起,眼見晚飯上來,肖路才告辭出來,一溜煙兒回到下

此刻,傅恆已到了岳鍾麒府中。他的家眷都還在四川。北京的這一舊宅,坐落在城隍廟南街原是威將軍晉陞一等公時雍正皇帝所賜,兒子岳浚任山東巡,來往京師不便,岳鍾麒便將宅子讓給了兒子。他來北京閉門思過等待部議聽勘,自然還住了這裡。岳鍾麒從張廷玉悶悶不樂回府,屏絕家人,獨自足坐了半個時辰,只一口又一口喝著又苦又的釅茶,噓著心裡的寒氣。傅恆奉旨前來,卻沒有宣旨的名分,因此不讓門上通稟,只帶了家下小奚奴一同進來,見岳鍾麒半閉著眼坐在安樂椅上,雙手扶膝,彷彿定的模樣,不笑道:「東公,獨個兒在家參禪啦?」

「是傅相!」岳鍾麒猛地一,坐直了子,見屋裡已經暗下來,忙命:「快掌燈!——傅相,有旨意麼?」巍巍起便行禮,傅恆搶上兩步按住了,呵呵笑道:「哪有那麼多旨意!我去十四爺府瞧他的病,順便來看看你。也虧了是你,這院里沒有眷,家丁長隨幾十號,前院到後院雀無聲,荒得像座古廟,我在這樣地方住一天也就悶煞了。你還該將夫人和兒們接到京里來的……」岳鍾麒笑了笑,讓座上茶以後也坐了,喟然嘆道:「六爺天璜貴胄,我這一輩子從兵營里打滾出來的,怎麼相比呢?這院里的長隨家人,其實都是我帶出來的兵,中軍營里跟著我廝殺過來的,有的老病,有的無家無業,左右橫豎跟著我就是。」他揣著傅恆的來意,略一緩又道:「六爺不但能詩會畫,上次帶著岳浚去拜,您一手琵琶彈得也神,我聽著就好似又在千軍萬馬的戰陣里兵戈鋒呢。您,兵帶得好,仗打得也……唉!我老了,皇上神聖武威,上次還言及西疆軍事、南疆平,兒子們必能親眼見到六爺殺伐立功,您是本朝一代名將名相,那是沒說的了。」

傅恆蹺足而坐,手持一把素紙湘妃竹扇,展開了合起一遍遍把玩著,燈燭下越發見得目如朗星面如冠玉,一條油漆亮的大辮子隨意搭在肩上,更顯著氣度宏深。他邊聽邊微笑,從容地點著頭,直到岳鍾麒一大車奉迎話說完才笑道,「岳大將軍不要拍我的馬屁。你從龍西征的時候,這世上還沒有我呢!打我一生下來,耳里聽的我朝兩大將軍,一個年羹堯,一個便是你!這些日子你著往張衡臣那兒跑,為的是和通泊一戰輸得不服氣,要到大小金川撈回來老面子,可是的麼?」

「六爺太明了。」岳鍾麒笑道,「衡臣相公還在支吾我,您就一語道破了。既如此,索就請六爺全,也不要六爺為我這敗軍之將打保票,只說得萬歲爺肯單獨召見,我力陳金川軍事勢態,用我的不用由萬歲做主,可?」

傅恆雙眉微微顰起,凝視著岳鍾麒,半晌才道:「你以為皇上不肯用你,是因為你無能?」

「啊?」

「你以為皇上不曉得你急著立功贖罪?」

「知道……」

「你不全知道。」傅恆著悠悠跳的燭,徐徐說道:「你的和通泊之敗,是先帝調度失宜,皇上對此心中雪亮,你明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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