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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二十回 敏士不敏靴中失火 勤政議政老相寵衰

「是!」訥親正襟危坐,打開記事折兒,說了幾外任州府調轉的事,又講雲南邊隅有幾個縣,多年沒有主赴任,縣裡只有一兩個老衙役主持政務,法政、民政弄得一塌糊塗。接著又談前年鬧災府縣,去年收,今年又是大,恢復征賦外,軍機還想把去年免征的錢糧收回四,以補軍用,充盈藩庫。還要說盧焯的案子,乾隆卻擺了擺手,說道:「今日不議案件。盧焯的事不關民政。」傅恆欠賠笑,說道:「主子,這事關乎民政的——他摘了頂子,在百姓里還是威很高。老百姓有口謠:『雲南有個楊青天,我們福建有盧焯。如今貪遍地跑,偏將盧焯下大牢。不信抄盡文武僚,看是誰家積財?』審盧焯時,一萬四千老百姓圍住臬司衙門。砍倒了纛旗,砸爛了堂鼓,福州城商人罷市,鐵工歇[1]

。城門領帶兵彈,兵士們都是本地人,站著看熱鬧。最後還是放出盧焯本人出來相勸,人們才都退了。從福建過來的人說,當地縉紳正商議叩閽告狀,用萬民傘護送盧焯押解進京。置不當,要激起民變的。」

乾隆聽見「民變」二字,停住了腳步,皺眉想了想,問道:「衡臣,盧焯是你的門生,此人到底守如何?」張廷玉輕咳一聲,說道:「奴才與盧某並無深,但此人幹練,辦事勤勞肯吃苦,因此甚得人心民。他這次貪案發作,倒不在旁證多,是他自造了證據,反而證死了他。他收了楊景震轉來的五萬銀票,嘉湖道查訪到楊景震賄劣跡,已經有奏呈了總督德沛,盧某怕案發牽連自己,用八百里加提本參劾楊某。這是場上慣用的老手段。不足為奇。此一舉足證劉吳龍沒有誣攀盧焯。誠如今日萬歲訓誨,君子小人之間僅一念之差。盧焯從前雖好,這次自蹈法網,也無可奈何。」乾隆仰著臉看著殿頂的藻井,許久長嘆一聲:他其實十分喜盧焯。他也不相信那個滿手老繭,在河工上被曬得又黑又瘦的盧焯,怎麼一下子變了收銀兩、貪墨不法的盧焯。他深有地緩緩說道:「真不可思議!盧焯、鄂善、莊有恭,朕是想讓他們在水利上給朕辦些事的。黃河、淮河、漕運、太湖淤塞……有多事啊!朕怎麼就不來陳潢、靳輔那樣有守的能員幹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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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訥親沉思著說道,「鄂善、莊有恭還是好的嘛。就是盧焯,案子也並沒有了結。奴才還有些想頭;抄盧焯的家時只抄出四百多兩銀子,五萬銀子原封也沒,他又有摺子彈劾楊某。如果盧焯錢,他原在尖山壩河工上,每日過手銀子上萬兩,要撈個二三十萬豈不便當?」傅恆也在沉思,說道:「據我看來,盧焯貪賄還是有的。他得民心,是他還肯辦些實事。如今場上,無不貪,無事不行賄,只是有些人手段高明,我們捉不到證據而已,那些了,還一點實事不給老百姓辦。這樣比起來,盧焯還算好的。不然,哪有那麼多民眾起來替姓盧的屈?」

這又是一番道理。殿中君臣聽得個個發怔。乾隆突然大笑,說道:「傅老六真獨出心裁!吏治剛剛經過雍正爺整頓,到朕手幾年,就糟到這份兒上了?朕不信!——今兒不議這事。鎖拿盧焯進京,朕親自問他!」說完,他立即又對自己的自信生了疑,臉上似悲似喜地沉一會,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回到座上,說道:「朝廷原說災的府縣蠲免錢糧,決不要再收什麼三的了,仍舊免了。繳足今年的就了。糧食多了,米麥價錢太低,會穀賤傷農,讓從戶部撥出銀子來買,可以平穩糧價。還有多的,可以建義倉,幫窮人存糧備荒。真到荒年,又可省下賑濟銀子——這是李衛在江南行之有效的辦法,要推到各省。這一條軍機詳議一下,寫出明發詔諭頒行天下。糧食多時不要打窮百姓的主意,你讓他有點積余,可置田,置農,算到底這個賬朝廷算不虧。至於雲南邊遠的幾個縣派不下去主,那是因為那些地方荒僻,知照雲南巡,凡派往這些縣治的員,養廉銀子加厚一倍。曉之以義,之以利,總有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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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訥親一本正經的臉上綻出笑容,「這些縣治並不是沒有主,康熙爺手裡給他們加俸一倍,雍正爺又加一倍,拿了養廉銀到任上走一遭,回省城當寓公,等著再選。已經了規矩了!」乾隆聽了不然變,想想又覺無可奈何,冷笑一聲道:「朕竟不知你們幹什麼吃的!貴州、四川也有這麼幾個縣,居然不設流!拿著四倍的俸祿在省城吃喝嫖賭,花天酒地地玩兒……傳旨給這幾個省,聖旨到日,這些員仍然滯留在省的,一律革職拿問!就地在本省教諭、訓導。委派員去這些冷僻衙門,跟他們講明兩年一換,回來調轉優缺!」鄂爾泰在旁咳嗽一聲,說道:「從前就是這樣做的,給多錢也不及他的命要,總歸不肯去就是了。我在雲、貴幾次和他們面談,他們也老實不客氣地跟我講,那地方連流放犯人都不去,我們好歹也是朝廷命,白白送命去麼?也確有他們的難,外地人去了水土不服,沾染時氣,毒瘴之害的十有五六,僥倖任滿回來的,有不病殘。但這些地方長期以來有無守,為害不小,緬王就是看準了這一層,幾次侵。幸虧邊境一帶瘴霧不多,駐軍又是當地人。要不然,比西藏還要棘手呢!」

乾隆抿著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在土著人中就地選拔?沒有**時日久了不得了。」傅恆道:「這一層奴才想過,如用土著人,時日久了,就會變土司,等於給後世人添麻煩,似乎也不甚妥當。」

「主上。」張廷玉許多日子沒有像這樣久坐議事了,直了直變得佝僂的腰,咳嗽著說道,「這是幾代幾朝都想不出好辦法的事,能否從容一點,著六部九卿的員們著意思量,各上條陳,集思廣益,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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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迅速瞟了一眼張廷玉,心頭掠過一不快,不知怎的,幾個月來,他不像從前那樣對張廷玉一片親,總覺得張廷玉的病不至於就沉重得不能理事,有點倚老賣老似的。此刻看來那滿臉的倦容也似乎是做出來的。因此,越發生出一份厭憎。他不冷不熱地笑道:「這不是正在集思廣益的麼?朕詢問你們,正為心中有數,焉有不徵詢六部意見之理?」張廷玉做了一輩子宰相,什麼話音聽不出來?子一,立刻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忙打起神躬一揖,說道:「奴才昏聵了,求主子恕過!」乾隆見他張,倒覺不過意的,笑著擺手道:「老相國,朕也沒說什麼嘛。因為朕近日就要出巡,大事要有個眉目,你們在北京辦事,見人也有個遵循。沒有別的意思。」

話雖如此,有此小小不快,眾人都沒了談興。良久,鄂爾泰才道:「天氣已經見熱。主子平常又喜涼畏熱,奴才以為過了秋分,主子再出去為宜。」

「朕原打算四月初就行的,只是皇后病著,不忍遠離。」乾隆舒緩地說道,「原打算慶復他們打下金川,朕南巡江南,誰知他們就是打不下來!老百姓的事單聽員說不行。照他們說的,人人吃飽,個個穿暖,居有室,出有車,都活在天堂裡頭似的!下去看看有好,一是知道了民實況,二來也知道這些只曉得摟錢的手們怎麼糊弄朝廷。天熱之後朕要帶皇後去承德避暑山莊,秋天還要去木蘭狩獵,會蒙古諸王,該辦的事不能再向後推了。如果有事就不能出去,朕只好永遠坐在這椅子上聽政了。」說罷過卜智卜信兩個太監,命他們在天街給張廷玉鄂爾泰備轎,笑道:「說是賜你們紫城騎馬,但你們謙遜著不敢真騎。老天拔地的,也上不了鞍了,今兒給個特典,用轎送你們出去。」

張廷玉巍巍站起來,說道:「奴才真的是老不中用了。十年前,世宗爺在暢春園駐駕,天天不到四更就起來,騎馬走幾十里,趕去請安辦事。如今說不,似乎一夜之間就不了。奴才現在四五天才能進來請一次安,心裡很過意不去。」

「你們都是出力幾十年的人了,朕還和你們計較這些?」乾隆笑著用手挽著張廷玉徐步出殿,看著鄂爾泰說道:「誰都有老的時候嘛!要能著,就多走,疏散一下筋骨;要是掙扎不兒子進來代你們請安,朕也能及時知道你們子骨兒結實不結實。」一直攙到殿外滴水檐下,又握著鄂爾泰的手,道了幾句寒溫,目送太監們攙扶著他們出去。良久,卻無端又嘆息一聲。傅恆等三人這才跪安。乾隆一邊抬手起,一邊笑道:「紀曉嵐,今日殿前當眾腳下失火,可謂文壇一大奇聞。——炙燒得傷了沒有?」紀昀笑著回道:「奴才三跳兩跳就出了殿,現在想著真不可思議!腳踝的皮被灼焦了一些,太監給了些薄荷油塗了,要是絕不要的,恐怕要當兩天鐵拐李呢……」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訥親又道:「奴才進來時分,已安排務府把秀們帶進來,都跪在花園月臺邊等著皇上挑選呢——奴才沒想著議事議到這會子才散。皇上是現在去,還是用過膳再去?」乾隆道:「這會子就去吧!卜仁去稟老佛爺一聲,請老人家過目,先選——傅恆和紀昀忙你們的去,有訥親陪著就!」

傅恆和紀昀辭了出去。乾隆看看那日頭,芒刺目,一陣陣風撲上來,熱烘烘的,當即除掉臺冠,掉瑞罩和金龍褂,解去腰間砑瑪綉帶,換了一條明黃緞帶子。頃刻之間,變了一個飄逸瀟灑的公子哥兒——將辮子向腦後一甩,說道:「走吧!」

於是君臣二人一同出來,沿永巷向北徐徐散步。此時正是當午,永巷裡連一點避日的地方也沒有,二人被曬得發熱流汗,但永巷的風不小,汗隨出隨干,並不覺得氣悶。訥親跟隨在乾隆側,說道:「天已經熱了。這風在宮裡穿堂過廈,還算是涼的。主子,您不耐熱,我們都知道。私下議過幾次,還是想請主子暫緩出行。」說罷一嘆。

這是真心誠意的勸阻,言語中充滿溫馨和,乾隆心裡一陣。也嘆息一聲,說道:「你們的心朕是知道的,必定想著,世宗爺足不出北京一步,天下不是也治得很好的吧?殊不知朕和先帝有所不同。先帝即位時已經年近天命,朕還年輕——他年輕時常年都在外邊辦差,知民。這是一條不能比。再就是世宗朝鬧家務,今兒要八王議政,明兒又有人稱兵宮,不出去是不得已兒,朕手裡這種事稀。朕的子和聖祖爺彷彿,靜——你看朕盤膝一坐就是兩個時辰,那是『功夫』,父母訓誨,師傅教導出來的,不是朕的本。出去見見外頭民風民俗,宦場吏,又可飽覽山河湖川,於朕適大有補益。所以朕決意要出去巡視一下。聖祖爺六次南巡,只要天增朕年,朕至也要出巡三次、四次吧?」他看了看天,又道:「這天氣不算什麼,收了麥,還有幾場雨,一時也熱不到哪裡去。朕還想帶你一道去呢,你要怕熱,就留在京里。」訥親沒想到就地被將了一軍,不一怔,忙道:「皇上這話奴才如何承得起?奴才自投為吏,兩世不次之恩,自皇上在東宮時已經心許為家臣。死尚且不懼,何況其熱?」

「這是張飛的話。他不怕冷,你不怕熱。真有意思。」乾隆一笑,一邊娓娓而言:「你和傅恆也是一冷一熱。傅恆是熱人,你面兒上冷,忠君這一條朕深信不疑。他到這一步,一是國舅;二是也真有能耐有忠心。你呢,也憑兩條,一是朕在東宮就信任;二是辦事認真,不怕瑣碎,廉潔自律,從不茍取一。從熙雍兩朝至今,朕仔細看了,無論大小臣工,滿洲人節上還是勝了漢人一籌。」

他這樣一說,訥親立刻想到方才金殿晤對。乾隆話語中待張廷玉已見冷淡。他與張廷玉誼平淡,但對張廷玉兢兢業業侍候三代主子,累得燈干油盡,是十分敬佩的。如今老了,乾隆帶出嫌棄之意,又說到「守」上,也真人心涼。未免有點兔死狐悲、傷其類的嘆。他不能不替張廷玉說幾句公道話。囁嚅了一陣,訥親方道:「漢人有些積習確是令人可厭,像張廷玉這樣的真沒幾個。我和傅恆曾私地議過,前代的熊賜履、高士奇和張廷玉比,才學、聲都比張廷玉高,卻都吃了能善始不能慎終的虧,我和傅恆都不是懶人,退回去幾年,兩個人不及他一個人做得多。他就是認一條理:埋頭做事!現在不了,人老了百哀齊至,人老還會變小的,想事做事不比從前,想後的事比想眼前的事多了……」

「你不要瞎想疑。」乾隆噴地一笑。「朕是因為事多,忙不過來,心裡著急。心裡恨不得再有個新張廷玉出來呢!」

「紀昀如何?」

「紀昀,」乾隆沉著說道:「是個文學之士。宰相要有氣量、耐煩,能籠絡各方人才,懂經濟之道,通用人之理,紀昀似乎夠不上。他詼諧活泛,缺宰相量。」

訥親不再言聲,只低頭想心思跟著走路。乾隆見他沉默,微微側頭問道:「你在想什麼?」

「奴才在想……」訥親抬起不足的臉,微笑道:「要是能永遠就這麼跟著主子走路說話,該有多好!記得有一日主子在雍和宮東書房,奴才從淮安回來,主子問,『那裡水災怎麼樣?』奴才說:『懷山襄陵。』又問:『老百姓呢?』奴才說:『如喪考妣。』主子大罵奴才是個木頭人兒,毫無意思。上次和紀昀談天,他也說:『人無風趣多貴,案有琴書家必貧。』文章憎命達,那是半點不假。上回傅恆還說,曹寅的孫子在寫一部做《紅樓夢》的稗小說,寫得極好,家卻窮得無隔宿之糧。我說那是他的命,還惹得傅恆不高興。」

乾隆聽見《紅樓夢》三字,想起怡親王弘曉也曾提起過這部書,遂說道:「稗野史不大乘之道。但真寫得出,也與世風人心大有關聯。幾時尋一部抄本來給朕看……」正說著,他突然止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棠兒,正在花園門口和務府堂趙明義說話。遂招著手兒道:「棠兒,怎麼今兒有這麼好的興緻,要游花園?」

[1]

歇:在現代,即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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