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過去，他們三個人的組合幾乎吸引了所有路上行人和路邊小攤販的目。第一眼是看高絕肩上的棺材，第二眼是看高絕，第三、第四和第五眼都會麻麻地落在何當歸的臉上和上。

兔兒鎮雖然是個小村鎮，但每天在街上看見一口兩口抬死人的棺材也不算多稀奇的事。但第一樁吸引眼球的稀奇事出現了：就算家裏再窮的人家，只要能用得起棺材，至也該雇兩三個人抬棺材吧？怎麼那個男人僅一個人扛著一口棺材？他究竟是什麼人，怎會有這樣的怪力？於是，路人的眼從棺材上轉移到抬棺材的人上，發現他的格和表都不像是個善茬兒，連忙都悻悻地移開目，轉而去看他後的人。

這一看，許多人的目就被黏住了。一瞥之間，那個穿黃的孩子年紀雖尚小，卻是勝雪，娥眉青黛，竟比畫兒里摘下來的人還要好看。

只見著小袖窄腰黃布衫，足蹬一雙纖小的麻鞋，一頭黑髮盤於頂際，頭上僅簪了一紅漆筷，耳鬢有幾縷碎發，散而不。如此糟糕的裝扮放在的上，彷彿是花子的碗裏放了一顆夜明珠，晃花了人眼。對於多數沒見過什麼人的鄉野村夫而言，這個孩兒漂亮得就像個神仙人。

突然，那孩兒微微一笑，雪白的瓜子臉出一個人的思索神態，然後轉頭對邊的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小道姑說了句什麼，旁邊離得近的人忍不住支起耳朵去聽，引得舉目側顧。那雙眼睛彷彿一泓清水，在各人臉上轉了一圈，可能並未刻意去看哪個人，但被的目掃過的人都一種「在看我」的覺。

景記棺材鋪的掌柜景任興在堂對著財神爺磕了三個響頭，焚香禱告：「蒼天有眼，今年人間多難，周濟我跟著發財不小，願明年的死人更多，店裏生意更好，財路更廣！」禱告完后，景任興指揮著店夥計把門板拿開，開張新一天的買賣。

當夥計移開第三塊門板的時候，一張清麗俗的小臉在景任興眼前一晃。景任興不自覺地跑出店鋪，卻只看到三個人離去的背影，走在最前面的高大男人肩頭橫扛著一口棺材……景任興的眼睛很細，睜眼和瞇眼在旁人看起來都差不多。他睜眼了片刻，突然雙目一亮，那個似乎是……香木做的香木棺！呀呀，兔兒鎮這種破地方，怎麼還有用香木棺盛死人的人家！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景任興的視野中，他悻悻地了，走回棺材鋪。

在何當歸的指揮下，高絕扛著棺材走過兩條街，在景記棺材鋪的門前晃了一圈，又走過三條街，把棺材放在李記棺材鋪的店門口，「咚」地一聲響引得掌柜和夥計一起出來察看。

高絕雙臂抱，仰頭看天，真靜跟在何當歸後面，走進了李記棺材鋪。

等到高絕換了一個姿勢，雙手在背後扣，低頭看鞋的時候，何當歸領著真靜從棺材鋪走出來，指揮高絕扛上棺材繼續走，高絕依言照辦了。

真靜震驚地捂著，不停地晃著頭，反覆念叨著：「一口、一口棺材值這麼多！我家種一年的地才能掙二兩銀子，這一口棺材我家要種七十年的地才買得起！不對不對，我家每年吃飯穿還要用錢……咦，小逸，咱們怎麼走了？咱們不賣給他家嗎？有一百四十兩啊！」

何當歸笑道：「這家店鋪狹小，生意也不旺，手頭的鬆銀子自然，所以我一開始也沒打算賣給這家。這口棺材是我的第一桶金，自然要想辦法多賺一些，以後投錢做買賣的時候，銀子多了選擇也多些。」

真靜好奇：「可你的棺材為什麼值這麼多銀子？你本來是花多錢買來的？」

何當歸打著手勢，指揮高絕重新往景記棺材鋪走，然後娓娓道來：「古時候，蜀國的大將關羽被吳國的孫權害死，孫權把關羽的頭顱割下來，送給魏國的曹，曹猜到這是孫權的嫁禍之計，於是用香木給關羽的頭顱做了一個軀，好好安葬。三日之後關羽的魂魄顯聖，回來報仇，殺死了他的仇人呂蒙。從那以後，民間就流傳著一個說法，含冤死去的人如果用香木棺盛放首，就能辟除邪氣，讓死者在天上保佑親人，懲罰惡人。但是香木昂貴，平時有錢人家焚香，整年統共才燒幾兩香木，一般沒人捨得用香木做棺材。」

真靜眨眨眼：「那你家人對你很好嘛，給你用香木棺發喪。」

何當歸點頭道：「我母親只我一個兒，當聞知我的噩耗時，正在三清觀聽經，母親大哭曰『天要絕我』。三清觀的道姑一通勸解，又建議母親給我做一口上等香木棺，說早夭的孩子都纏繞著濃濃的怨氣，不利於家中尊長的健康，可用香木化解之。於是，母親從的嫁妝里拿出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真靜的聲音像被踩住脖子的鴨子。

「聽我講完嘛。」何當歸拍著的肩頭，稍作安，「五百兩銀子只是買香木的錢，另有三十多兩的給工匠的費用是羅家出的，香木質地極，一口的香木棺只用半天就做好了。此棺是用五種香木製的，放頭用的枕木，就是我用刀撬下來讓你收在懷裏的那個，是一塊兩寸見方的上等沉香木，其價值超過三百兩銀子……」

真靜慌張地手往懷裏一，何當歸又安地拍拍，微笑道：「沉香在兔兒鎮這種地方賣不到好價錢，因此我才要撬下來，以後拿到揚州城賣。這樣算下來，現在這個棺材的本價是二百三十兩銀子，我們要賣到這個價格才不虧本。因為無論是進料還是請工匠，都是通過羅家的渠道才能事的，如果一般有錢人揣著銀子去買，至會貴兩。」

真靜張口結舌地聽完，居然問了一個很有頭腦的問題：「話說，這些都是在你『死』后發生的事，你還沒回羅家，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啊？」

何當歸眨眨眼，撒謊道：「嗯？哦，你不記得了嗎，之前我給母親寫過一封信，這些是在回信中告訴我的。」

其實，這些是前世回了羅家之後聽說的。那時候母親被繼父拋棄，整個人心灰意懶的，萬事不掛在心上，聽說兒復活了很興，覺得是自己通道拜神的果，因此更一心一意地住在三清觀聽經，把那天價的香木棺拋在腦後。後來，等母親終於想起來，打發人去水商觀討要時，香木棺早已經被不識貨的太善給賤賣了，只得作罷。聽說，那個收購棺材的兔兒鎮的景記棺材鋪因此大發橫財，倒手一賣，賺得的銀子購置了田宅，景家因此變兔兒鎮首富。

幾天之前，何當歸想起了這段「往事」，才把賺錢的主意打到了自己的棺材上面。而且一定要在兔兒鎮上把香木棺賣掉，因為一旦把香木棺帶回了羅家，二舅母隨便找出一個借口就能將它充公，以後再掩人耳目地劃進的小庫房。

景記棺材鋪的掌柜景任興還在惦記著剛剛那口香木棺，然後就見剛才那三個人又回來了，扛著棺材的高大男人，漂亮的黃孩兒和圓臉小道姑。

「哎呦，三位這是去哪兒啊？棺材抬著甚沉，若想要挑棺木和挑夫，小店就有啊！」景掌柜慌忙在他們走過去的時候攔住了，表面上是招攬生意，實際上是想看一看他剛剛有沒有眼花看錯。

一般的棺材都是要上兩層黑漆的，香木做的香木棺為了讓香木氣，只刷一層椴木膠防蟲防霉。他剛才只是遠遠看了一眼棺材的外觀，現在走近又嗅又，他終於確信這個黑大漢的肩上扛的是香木棺沒錯，而且絕對是上等貨！

晃過神來，景掌柜發現那個黑大漢正用吃人一般的目瞪著自己，這才注意到自己撲上來那口棺材，踩到了對方的腳！

「呵呵我又不是故意的，年輕人，火氣別這麼大，嗯，不如你進我的店裏來，我斟杯茶給你賠罪？」景掌柜哈著腰做了一個請進的姿勢。黑大漢瞧了他後的黃孩一眼，黃孩輕笑一聲，清凌凌的聲音像小爪一樣爬過景掌柜的心頭，「正好我也口了，可是帶著棺材不宜進茶樓，不如就在這位掌柜這裏討一杯茶吧。」

景掌柜連稱歡迎，於是三人走進景記棺材鋪。

「不知幾位這是要去哪兒啊？怎麼大清早的，扛著一口空棺在街上走哇？」景掌柜殷勤地奉上一壺烏龍茶，要為他們親自斟茶。

何當歸淺笑嫣然，道謝說：「實不敢當，小自己來就可以了。」

說著，取過沸水壺將冰涼的茶盅一一燙熱，把幾個茶盅一字弧形排開，素手拎住紫砂壺口沿，用指抵住壺蓋，在紫砂壺的口沿和壺蓋之間出一條細，一個關公巡城，將茶水注茶盅，等茶水將要倒盡的時候，再微抖手腕，把最後的茶水懸滴在幾個茶盅里，讓茶濃淡均勻。暗紫的茶壺在瑩白的素手中賞心悅目，整套作行雲流水，一氣呵。

「請用。」何當歸當先取用了一盅，放在鼻端輕嗅一下，笑道，「好茶，凍頂烏龍。」雖然是次等的凍頂烏龍，不過這個香味兒真是令人懷念。

方才景掌柜上茶的時候，高絕耷著眼皮，俊臉酷得活似石像，顯然不想喝這棺材鋪的茶。不過眼瞧著何當歸化腐朽為神奇的茶藝，也探手拿了一盅，一嗅之下，果然沁人心脾。

如果廖之遠、段曉樓等人在這裏，一定會大聲驚呼，因為高絕的臉上雖然依然沒有表，但黝暗的雙眸卻滲些許笑意。所有悉高絕的人都知道，這是個表是他最「平易近人」的表，上一次看見他出這樣的表，還是在他家千金的滿月酒宴上。

景掌柜也抓過一盅喝了一口，驚奇地說：「呀呀，好香，小妹妹好茶藝！這茶我平日經常喝的，從不知道它有這麼香！這還是我泡來的茶，小妹妹你隨便倒一倒就這麼香，如果讓你一整套沖泡下來，呀呀那還不把人香死了！」

何當歸笑含半口茶，順著景掌柜之前的話題攀談：「各人有各人的專攻，小不過會沖一道茶，算得了什麼，掌柜你對棺材的了解程度才人佩服，只是撘眼一看，你就知道我們這是一口空棺。」

「那是那是。」景掌柜的小眼瞇細，自豪地說，「我從事殯儀行業三十多年，對於棺材和死人那是了如指掌，那棺材用什麼木材做的，重幾斤幾兩，價值幾何，棺材裏裝沒裝死人，裝了幾個死人，我瞧上一眼就能瞧得一清二楚！」

「哦？這倒是一樁奇事。」何當歸頗興味地問，「棺材蓋著蓋子，封得實實的，不知掌柜的是如何得知裏面的盛放況的呢？」

景掌柜把頭探近，滿臉神地小聲告訴：「這個是殯儀行業機，我本不該講出來，不過既然我跟小妹妹投緣，講一講也無妨……告訴你吧，死人……是最沉的，抬死人的棺材走過去，那地上的腳印地三分，腳心是黑的……而那些空棺材抬過去，不但地上的腳印淺，而且抬棺材的人腰是直的！」

真靜聽他的語氣森森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而何當歸則暗自好笑，這個掌柜怎麼神神叨叨的，而且這算什麼判斷依據？就算讓高絕扛著個石獅子走一圈，他的腳印照樣淺，腰桿照樣筆直啊。

景掌柜見似乎不信，連忙加重語氣說：「真不騙你，棺材是通著那一頭的東西，又不吉利又邪門！咦，對了，不知幾位這是要去哪兒啊？為何會扛著一口空棺材在街上走？」說著小眼一瞟放在屋中央的香木棺，試探地說，「我瞧著，你們這口棺材真不錯啊。」

真靜連忙問：「那你覺得它值多銀子呢？」之前，那邊的李記棺材鋪掌柜，願意拿出他鋪子裏全部的一百四十兩銀子買這口棺材。而這家景記棺材鋪比李記的店面大了三四倍，擺設裝飾也很好，應該能出更多的錢吧。

景掌柜的眼珠子飛快地了一下，非常權威地說：「依我看，這口棺材價值不菲，應該在八十到一百兩銀子之間。」

真靜一聽，滿臉都是失之。何當歸把玩著茶盅，點點頭說：「既然連掌柜你瞧著也是這個價，看起來那邊的李掌柜真的沒有說錯呢……唉，如今只好回去勸我家夫人，把棺材帶回揚州再賣了。」

「賣？」景掌柜興地問，「你們想賣了這口棺材？能不能讓我瞧瞧？」

何當歸點頭：「掌柜請隨便看吧。」

景掌柜轉打開他櫃枱上的紅木工盒，裏面裝著幾把尺和幾種測試木材度的工，他一邊把尺拉長后比在棺材板上，一邊抬頭探著底細：「小妹妹啊，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這棺材是從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