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爺，他就是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車夫猶豫道，「抬進府里恐怕不妥吧？」

「蠢東西！還不都是你惹下的禍事！」大爺呵斥道，「抬進去不妥，難不就把他扔在大門口？回頭有人在門房上一查誰這個時辰進出過，我能跑得掉嗎？」

「是，是，大爺說的是！」車夫點頭哈腰地說，「我馬上就把他抬進去！」

大爺想了想，又吩咐道：「聽好了，你把他從角門弄進去，放到北院的下人房裡，如果能活過來，你人抓兩劑葯給他吃吃；如果死了，等天黑了再從角門弄走，扔到葬崗上。」

車夫連連點頭稱是，剛要去辦，大爺又把他喊住，問：「老太太太太們問起來，知道怎麼說嗎？」

車夫眼睛一轉，機靈地回答道：「昨天大爺在學里待的晚了，怕回府吵到竹哥兒他們休息，就在府外的院子歇下了。今天早晨回府，咱遇到一個被車撞傷的小乞兒，大爺心生同，就把他救回了府里。」

大爺滿意地點點頭，低聲音說道：「我去清雅園的事只有你知道，若是泄出去，那就是你說的！到時唯你是問！」車夫嚇得把汗，大爺一下襟走上臺階，最後又冷哼一聲，待道：「今天下午你去府外找個嚴實的馬車夫，以後讓他駕車，你給我風。你這無用的東西，連個馬車都不會駕，還好這次只是撞到乞丐，下次若把爺摔了，你還要命不要！」

三步並作兩步地進府門，因為徹夜未眠和激烈勞，大爺羅白前現在非常疲倦，他抄小路轉進了其錄園，想回房補眠一個上午。繞過假山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人，腳下走得極快，若不是羅白前及時剎住腳步，兩人幾乎撞個滿懷。

羅白前抬眼，但見來人是一位的中年婦，細緻白，容秀麗，角邊似笑非笑，約莫三十多歲年紀。一銀紋綉百蝶度花，外罩撒花煙羅衫，半偏的芙蓉歸雲髻了嵌寶石白玉扁方。

羅白前後撤半步，笑道：「二嬸子真是大忙人，大清早的又風風火火地忙起來了。」

二夫人孫氏一看是羅白前，臉上頓時也掛滿笑容，說：「我們婦人就算忙得熱火朝天，左不過也就是些蒜皮的小事兒，不像前哥兒你們這些男子，整日里在外奔波，談的都是大買賣！」

羅白前笑辭道：「二嬸子這是說哪裡話，一家子人有管的就有管外的，哪裡須要分出孰輕孰重？我父親就常常誇讚二嬸子理帳的好本事，說讓我們這些男兒都汗。」

孫氏用帕掩一笑，登時百橫生，眼睫收放之際，注意到羅白前的襟領略略有些歪斜，剛要提醒他正一正的時候，的眼在那一圈墨綠鑲金邊領的左側凝固住了，那個是……羅白前已經睏乏得神思不授，沒有注意到孫氏這個不同尋常的眼神，猶自說著他自己的話：「小侄在學里也是要學經濟數算的，每每學的困頓不通的時候，想起二嬸子這位前輩榜樣，想不好好兒地念都不了！昨天小侄又在書院里挑燈夜讀，聽著更已經打了三聲，怕回來晚了驚大家的睡眠，就在前街的小院里略歇了歇。」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連忙告罪道，「小侄失儀了，二嬸子能者多勞，是這個家裡最忙的人，小侄不敢多佔用你的時間，改日再去向二嬸子請教數算學問！」說著作了一揖，見孫氏點了頭，這才轉離去。

孫氏含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出聲喊道：「前哥兒，你且站住！」

何當歸仰著頭問：「姑娘，你需要我喊人來幫忙嗎？」

紅攀著樹枝往下看一眼，恨聲道：「死丫頭，小小年紀就出來勾引男人，真不要臉！你不知道嗎，勾引別人夫君的人都是狐貍，死後都下地獄！你別得意，我還會回來的！」

何當歸的眸由淺轉深，涼涼地又問了一遍：「喂，真的不用喊人幫忙嗎？」

紅待要再罵，那隻忠心可嘉的蟑螂從領中慢慢爬出來為加油，功地激勵了的鬥志，只見的輕功突然進了不，一個鷂鴿踩上牆頭躍走了。

何當歸的雙手被麻繩地綁在後，掙了兩下都掙不開，索也不去管它了，走出小巷徑直往早點鋪子去。話說，就是想飽飽地吃上一頓早點，怎麼就這麼一波三折呢？

一路上，何當歸獲得了除一個要飯的瞎子伯伯之外的所有路人的注目禮，走過的地方，行者止步，食者含在口中不能下咽。呀呀，這個是誰家的兒？生得這般俊俏，往日里竟不曾見過！不知做錯了什麼事，竟要被綁起來遊街示眾，呀呀，好狠心的爹娘哇！

「小逸，你怎麼了！誰把你綁起來了！」

對著高絕的酷臉，真靜食不知味地咽下了幾個春卷，突然就見何當歸反綁著雙手就走進來了。

何當歸面如常，匆匆說了句：「沒事，你接著吃你的。」看到桌上已經擺好了點的湯，又沖著后廚喊了一聲，「夥計，給我炸四大排叉兒，炸老一點！」

真靜立刻丟下筷子來為鬆綁，可是紅的綁法非常特殊，一時竟解也不開。何當歸扭頭看著苦解繩子的真靜說，「別管我了，你喝湯去吧，吃完飯咱們還有得忙呢。」說著走向耷著眼皮嚼著油條的高絕，背轉過子求助道，「喂，高大人，有勞了。」

高絕斜眼瞥了瞥那一對纏繞著土麻繩的雪腕，並不著急為鬆綁。把最後一小截油條送進裡，他沉聲發問：「人呢？你怎麼沒把領回來？我不信憑你的本事制不住。」語氣中頗有些責怪之意，好像是他的下屬，有義務為他辦事，看牢他的小姨子一樣。

何當歸向後偏過腦袋，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說：「我肚子真的了，能喝一口湯再回大人的話嗎？」

高絕面一沉，取出帕子了手上的油，終於向著繩結慢吞吞地出大手……非常神奇的一幕出現了，真靜的眼球瞪得幾乎要了眶，呀！那個是什麼妖妖法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那一又又韌的麻繩，只是被高絕的手指輕輕一，竟然就像燒盡了的脆弱香灰一般，洋洋灑灑地崩落於地。

雙手重獲自由的何當歸迫不及待地捧起湯喝了一口，覺得味道太淡了，打眼往桌上一掃，靠牆那側放著一排調味品。於是一腦兒地全抓過來，一一打開看了裡面的容，然後把鹽、醋、花椒和蔥花末各往自己碗里抖了許。

「嘿客，你要的排叉兒來了！」夥計端上來四炸得黃冒著熱氣的排叉，何當歸道謝一聲，也顧不得燙手不燙手，飛快地把其中一扯四份丟進湯中，拿筷子把它們下去又撈上來，小往前一努，匆匆叼起一塊含住。

一塊大排叉顯然不是那張小兩下就能解決的，何當歸埋頭苦吃了半晌，終於吞下了第一塊排叉，又用筷子去夾第二塊，抬眼之間卻發現高絕和真靜正在不錯眼珠子地盯著自己瞧，連他們的筷子都丟旁邊了。

「怎麼了，你們都吃飽啦？不是吧，飯量這樣小！」何當歸左手一推，把餘下的三排叉送到他們那一邊，很大方地說，「這頓我請客，你們都多吃些，不用跟我客氣！」然後低頭喝口湯，見他們還沒筷的意思，不悅地皺眉道，「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點就應該甩開腮幫趁熱吃嘛，你們這樣子放涼了才吃，是在虧待自己的肚子。」

「小逸，不如你先向高大人彙報一下那個姑娘的況再吃？」真靜小聲地附耳提醒何當歸。

何當歸拈起一個春卷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端詳著高絕手上的玉扳指，突然低聲道：「呀，不好了！」

「怎麼了？」真靜和高絕異口同聲地問。

何當歸抱歉地看一眼高絕，說：「你的斗篷好像被忘在裁店的後堂了，要不你自己辛苦跑一趟，去找掌柜的要回來？」

高絕劈手奪走何當歸的春卷，惡狠狠地問：「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去哪兒了？」

「搶走就要吃掉，浪費糧食可恥！」何當歸憾地一眼被高絕變形的春卷，漫不經心地撓撓腮幫說，「說起那位姑娘，會飛耶，呀呀真是好本事，『嗖』一下就飛走了。我猜著，可能是回大宏客棧洗澡去了吧。」

「大宏客棧？自己說住在那裡？還說了什麼？」高絕視著的雙眼。

「這個不是說的，而是我猜的——之前我聽話里兩次提到段公子，彷彿是專程來揚州尋他的，而且雖然找到了兔兒鎮上，言語之間卻似乎並不清楚你們的行蹤，也不知道段公子早就離開了。後來，我瞧著對那家裁店門路的，本不用我帶路，把我單獨留下不過是為了查問一些從你口中問不到的答案。最重要的是，我發現腳上那雙稍有磨損的繡花鞋的花樣，跟裁店新出的碎花布的花樣是一模一樣的，極有可能是在那家店裡買的，並且已經穿過好幾天，這說明來兔兒鎮也有好幾天了。因此，我猜住在大宏客棧。」

何當歸一口氣說完，重新拈起一個春卷，笑道：「你是專門查案破案的錦衛大將軍，肯定不會問出『為什麼是大宏客棧，不是別的客棧』這種蠢問題吧。咱們進了鎮逛了幾條街，大宏當鋪、大宏米鋪、大宏酒莊、大宏客棧連一大片，之前那個雜貨鋪的夥計也說大宏客棧是本鎮最大的客棧。我猜想，既然高大人的小姨子出手闊綽，抬手就賞了我和裁店掌柜一人一個銀課子，住店自然也會住最好的。大概是在客棧里瞧見你正經過，肩上扛了口棺材，後還跟著一俗一道兩個小丫頭，因此悄悄尾隨於后，想一探究竟。」

高絕默默地聽講完，兩道濃眉絞在一起，顯示著它們主人濃濃的不悅，最後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掉了。

「喂，小逸，高大人他是不是生氣了？他生誰的氣啊？」真靜見高絕走遠了，連忙問道。

何當歸撇看著那一塊被高絕扁又丟在桌上的春卷，聳聳肩說：「不管他了，咱們快點兒吃，吃完了好去錢莊存錢。」

「喵——喵！」假山上突然跳出一隻花斑大貓，孫氏不防被嚇了一大跳，倒退幾步踩上了沾滿青苔的鵝卵石道，哧溜一就要跌倒。

羅白前迅疾地飛撲上前，及時在孫氏跌到之前上去扶住。

孫氏嚇得臉發白，捂著心口窩微微后怕，愈增之，羅白前放開手，關切地詢問道：「二嬸子沒扭到哪裡吧？剛剛那畜生可曾抓傷你了？」孫氏微，輕輕搖一搖頭，一副驚過度的樣子。

羅白前離很近，這才注意到孫氏雖然搽了濃濃的脂，卻掩不住兩眼下方的青黑痕跡，秀麗的面容上也有掩飾不住的疲倦。再往下瞧，那一銀紋綉百花的領下約可見一層素白的雪綢領子。羅白前頓時想到，孫氏大概仍然在為弟弟的死而神傷，不過因為畢竟已嫁進了羅家，所以即使孫家有了喪事，即使是的親弟弟死了，也不能在羅家公然服孝，故而就在花下面穿了孝服來祭奠弟弟。

羅白前忍不住勸說道：「二嬸子，孫府的八爺出了事不是孫府上下悲痛難當，連我們也都惋惜難過，見了二嬸子你雖然想勸說一番，又怕勾起了你的傷心事。二嬸子你在咱們家執掌中饋，里裡外外都不能有一日缺席，還你想開些，多多珍重自。」

孫氏不勝悲戚地搖搖頭，斷斷續續地說道：「想不開啊想不開，靜哥兒那樣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竟然說沒就沒了……上一次我回娘家時他還衝我撒要我頭上的金簪子，我沒有給他，再聽到關於他的消息時，竟然是他的死訊……靜哥兒他才九歲啊，是家父最疼的幺子，前途一片明……家父過去常常說，等他長大了，要把孫家在大運河上的商船全都留給他，家母更是把他當自己的命一般……」

羅白前也不勝唏噓，不知該如何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