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咬鉛筆這件事，「大饅頭」以前就訓斥過杭文治。當時還是杜明強給後者解的圍。從此之後，杭文治每次都使用被自己咬過的鉛筆，雖然壞習慣令人反，但也並不影響他人。不知道他今天為何卻要提出換一支鉛筆？

卻見杭文治把鉛筆往「大饅頭」眼前送了送，解釋說：「這支筆的木紋已經裂了，再用的話吃不上力了，筆芯特別容易斷。」

「大饅頭」搭不理地瞥了一眼，鉛筆上確實已有長長的裂紋，但他並不會因此遷就對方，反而譏諷地說道：「裂了也換不了！就你這張狗，換一百支新筆也得全都咬爛！」

杭文治不樂意了，皺著眉道：「你不換就不換吧，幹什麼要罵人？」

「嘿，我罵你什麼了？！你不是狗？不是狗你磨什麼牙啊？」「大饅頭」一拍桌子站起，氣勢洶洶。在他看來，杭文治只是個新收監的柿子，憑什麼和自己板？

「吵什麼呢？」伴隨著外圍的一聲呵斥，管教老黃從廠房門口走過來。他板著臉，晦氣十足，可能是上周鉛筆失蹤事件留下的影尚未消除吧。

「報告管教。」「大饅頭」搶先告狀道，「這個犯人自己把鉛筆咬壞了，現在要換新的。我不給換，他就跟我耍脾氣。」

老黃踱到近前瞅了瞅，也覺得有些不像話：「怎麼給咬這樣了？」

「他故意的。他這是破壞勞工，抗拒改造！」「大饅頭」趁勢便給杭文治扣上了一頂大帽子。

「不，我沒有！」杭文治連忙辯解說，「我只是以前養習慣了。」

「以前的習慣能帶到監獄里來嗎？這是什麼地方，來這裏就是要改壞習慣的，你說你這是什麼態度？」「大饅頭」是經濟犯，獄前當過領導，說起話來果然是一套一套的。

老黃被「大饅頭」繞進去了，跟著附和說：「嗯，是壞習慣的話就得改，都像你這樣，有多鉛筆夠你們造的？」

「我會改的。」杭文治識趣地表態，「只是這支鉛筆真的沒法用了，給我換一支，我保證再也不咬了。」

「你說換就換，咱們四監區還要不要規矩了？」「大饅頭」不依不饒地打著腔。

杭文治急生智，也模仿對方的口吻說道：「你不讓我換，這鉛筆沒法用，咱們四監區生產還要不要效率？」

「大饅頭」沒料到杭文治來了這麼一句，一時間想不出該怎麼回復，竟哽住了。這時在旁邊的另一個便趁勢開口，這人正是杜明強。他已經旁觀了很久，說出的話自然是幫著杭文治的。

「要說生產效率，咱們整個監區的人可都比不上杭文治。可別讓不稱手的工打擊了他的積極呢。」杜明強一邊說一邊觀察老黃的反應，後者繃的臉有些緩和。不管怎樣，杭文治的工作狀態的確是無可挑剔的。

杜明強便又趁熱打鐵，直接面對老黃說道：「報告管教，其實杭文治把鉛筆咬這樣是有原因的：他上個周末幫張隊長解題，實在是用腦過度，所以才導致作失控……」

老黃心中一，杭文治幫張海峰的兒子補習功課，這事他當然有所耳聞。如果杭文治的確是因為這個咬壞了鉛筆，那自己還真得給個面子。不過「大饅頭」作為協管班長的權威也必須要維護，否則面對這幫刁蠻囚徒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兩相權衡之後，老黃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注意。

「這樣吧。」老黃對「大饅頭」說道，「你這次先給他換支短點的鉛筆，看他還咬不咬了。不咬最好，如果再咬的話，那就下不為例。」

「大饅頭」還有些不服氣，但管教已經這麼說了，他也不敢違抗，只能應了聲「行」。然後他低頭在裝鉛筆的盒子裏又拉了半天，最後扔出一支鉛筆頭來：「喏，拿去吧。」

杜明強一看不住有些來氣——因為那鉛筆頭實在是太短了，大概只有四五公分的長度。這明顯是已經被其他犯人用得不能再用的鉛筆頭，把這鉛筆頭扔給杭文治，這不是故意為難人嗎？

不過杭文治自己好像倒不在意，他把那支鉛筆頭拿在手裏，還說了聲：「謝謝管教！」

老黃也懶得再羅嗦什麼，揮揮手道：「行了，趕幹活去吧。」

杭文治便拿全自己的工，和杜明強一起往工位上走去。杜明強有些不放心，半路上就提醒對方：「你拿這麼短一個鉛筆頭，能行嗎？」

杭文治「嘿」地一笑，說：「沒事。我玩鉛筆玩了多年了？比這更短的我也能用呢。」

杜明強知道杭文治是個踏實的人，既然對方這麼說了，那一定是有把握的。於是他也不再過多心。倆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平哥分配完勞任務，各自開工。

臨近午飯時間，眾人停工，又開始排隊換所領的勞工。杜明強依然排在杭文治的前面，他先是和對方閑聊了幾句，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便問道：「哎，你今天還有沒有再咬鉛筆了？」

杭文治不說話，略帶得意地舉起右手，卻見他的手指間著一個鉛筆頭，鉛筆頭的屁沖外，乾乾淨淨的，一個牙印也沒有。

杜明強讚歎道：「行啊——這習慣還真是說改就改了。」話音甫落，他忽然又驚奇地「咦」了一聲。

這聲「咦」分外響亮，惹得周圍諸人都紛紛注目觀看。杜明強「咦」完之後，從杭文治手裏拿過那支鉛筆頭，送到眼前細細端詳著，邊看邊慨：「太牛了，太牛了！」

旁觀者都明白杜明強慨的原因：那支鉛筆頭實在是他們今生以來見過的最短的一個，從筆尖到屁全部算起來也不會超過三公分。

「這個鉛筆頭你還能用？」杜明強看完鉛筆又看著杭文治，一副五投地的佩服神。

「不用也得用啊。」杭文治略略苦笑。「大饅頭」發給他的鉛筆就不足五公分，經過一個上午的使用，當然還要變得更短。

「我。」有人跟著慨，「這麼短的鉛筆，讓我刨都刨不出來。」

的確，這鉛筆頭如此之短，使得其筆尖部分甚至比筆還要長，這樣的鉛筆別說使用了，怎樣用卷筆刀刨削都是個難題——因為你本無法握抓發力啊！

可這樣的鉛筆杭文治偏偏能用，而且他一上午完的工作量還不比任何人，這豈不令人驚嘆？

唯一保持淡然的便是杭文治本人，他看著大家笑了笑，然後又說了那句他此前就已說過的話：「我玩鉛筆玩了多年了？」

杜明強將那支短得不能再短的鉛筆頭拿在手裏把玩了許久，等排到隊首的時候才還給杭文治。後者轉手便給負責收取工的「大饅頭」。「大饅頭」拿著鉛筆細細端詳一番，說道：「行，真有你的。」

杭文治既然能約束住自己的習慣，從此他領取鉛筆的時候也就無需再遭「大饅頭」的歧視。而杭文治能把鉛筆用至極短的能耐也被大家口口傳播，為閑暇聊天時的一個花絮。不知是否是有意要展示自己的這項特長，隨後幾天領工的時候，杭文治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刻意挑選較新較長的鉛筆，他總是很隨意地拿起一支來，對長短毫不在意似的。而他的工作效率也從未到任何影響。

如此又過了幾天，轉眼便到了這一周的周五。吃完午飯之後，老黃來到車間喊了一嗓子：「四二四監舍，杜明強、杭文治，你們倆今天負責裝貨。」

「怎麼又是我們監舍啊？」平哥看著老黃問道。每周五是廠方過來拉貨的日子，按照慣例，裝貨的累活由各個監舍流承擔。上周杜明強和小順剛剛裝完，這周應該到四二五監舍才對。雖然平哥自己沒有被點到，但為監舍號頭，在這種況下必須站出來說兩句，否則是要跌「份兒」的。

「這次是廠方的人指定的，說你們監舍的人乾的活好。」老黃也知道這事不合規矩，便費口舌解釋了兩句。事實上廠方那邊就指定了杜明強一個人，老黃把杭文治配上的原因是覺得後者也比較踏實能幹，把這兩人一塊派過去肯定不會給監區丟臉。

「我這個監舍怎麼盡出勞模範啊。」平哥調侃著給自己臉上了金，然後又轉過頭，大哥般地問杜杭二人：「你們覺得怎麼樣？如果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再說說。」

杜明強毫不猶豫地表態：「我去！我樂意出去口氣。」其實上次他裝車的時候就和廠方的劭師傅約定好，以後有活都會喊著他。不過這事可不能明說，否則很可能引起管教和平哥等人的無端猜疑。

杭文治見杜明強要去，便跟著說：「我也去。」

平哥摟足了面子，一揮手說：「去吧，好好乾。」那范兒好像這事純由他拍板的一樣。

杜明強和杭文治起往庫房方向走去。這活杜明強已干過一次，程序都懂，杭文治只需要跟在他後面一塊出力就行。倆人先把貨從庫房搬到車間門口的小推車上，等推車裝滿之後，由監管管教帶著他們到監區外裝車。這一路依次經過農場區和辦公區，最後來到了接近監獄大門的停車場。

廠方派來的接貨員早已把裝貨的卡車停靠到位，杜明強和杭文治推著小車來到近前，站在車尾的接貨員揮手沖杜明強打了個招呼。

杜明強笑嘻嘻地打了個回復，然後給杭文治介紹說：「這是劭師傅，上周我們就一起合作過。」

「你好。」杭文治推了推眼鏡，在陌生人面前顯得有些拘謹。

劭師傅憨然點頭：「你好！」然後他出大手拍了拍杜明強的肩膀，帶著點歉意說道：「我又讓管教喊你過來幹活啦。嘿，辛苦你羅。」

杜明強滿不在乎地「嗨」了一聲：「老哥你客氣啥？你這是給我長面子呢！」

劭師傅又瞥了眼杭文治，問道：「上次那個小夥子換人了？」

杜明強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管教把話茬接了過去：「哦，那小子幹活不行，這次就沒讓他過來。」

杜明強知道管教是不想讓鉛筆丟失的事被外人知曉，便識趣地順勢附和，他一指杭文治說：「這是小杭，你別看他文弱文弱的，干起活來認真得很。」

管教擔心他們言多有失，催促道：「行了行了，別聊太多，趕開工吧。」

「行，開工。」杜明強掄起胳膊前後晃了兩圈，一副躍躍試的樣子。

劭師傅這會看看杜明強，又看看杭文治說：「今天你們倆可得多出點力，我的不太好。」他說的是事實。其實上周劭師傅和杜明強的約定只是隨口一說，前者並沒有太當真。只是今天欠佳，他才特意要求獄方派杜明強過來幫著裝車。他知道這個小夥子幹活沒得說，不過杭文治是否也能頂用？這還有待考察。

聽劭師傅說出這話，杜明強凝神一看，發現對方的氣果然差得很，便關切地問道：「怎麼回事？生病了？」

劭師傅無奈地擺擺手：「唉，老病了，一陣一陣的。今天是不能使勁了，累活可都得你們倆頂著。」

杜明強一拍脯說：「沒問題，包在我們上。」話音甫便一個翻，利利索索地跳上了車斗，然後他又開始指揮杭文治：「哎，你去把小車拉過來，然後把貨箱接給我，我來負責碼貨。」

杭文治也不含糊，轉拉過小車，把車上的貨箱一個一個地抱給杜明強，作麻利，毫不吝惜力。劭師傅是個行人，只看了三兩眼便心中大寬，知道這個新來的眼鏡的確比上次那個半大娃娃要好用得多。不過他也沒有因此袖手大吉，自己也參與進去幫著杭文治搬搬箱子。這樣車上的重活由杜明強一個人扛著，車下則以杭文治為主，劭師傅間間斷斷地幫個手，三個人配合起來，進度倒是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