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彌漫著淡淡的松木果香。
謝六爺盤坐在謝嘉瑯的書房里, 環顧左右。
書房不大,桌椅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靠墻的書架上累累的書卷,墻上掛了幾幅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古董玩、古琴熏香之類的陳設, 顯得很單調,不過案幾上供著一瓶新鮮翠綠的竹枝,窗下的書幾上有一座鑲嵌山水圖的小屏,給書房平添幾分詩畫意,明朗清凈。
謝六爺看那幅小屏, 山水圖蒼厚疏朗,怎麼看怎麼像是謝蟬在家時畫的一幅畫稿。
謝嘉瑯斟一盞茶遞給謝六爺,"六叔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囑咐我?"
謝六爺接過茶盞,盯著晶瑩碧綠的茶湯看了一會兒,眉頭皺,"大郎,你在信上說的那些,都算數嗎?"
謝嘉瑯抬眸,迎著謝六爺審視的目,點點頭,"六叔, 信上所寫便是我心中所想, 九娘是我妹妹,我會盡我所能照看。"
謝六爺看著眼前的年,問∶"大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不會不管九娘?你會一直對好,哪怕不聽話,天拋頭面,讓人說閑話,讓你這個兄長被人指指點點?"
謝嘉瑯沒有毫猶豫,頷首。
謝蟬確實和尋常小娘子不太一樣,小時候的順乖巧,長大以后越來越活潑,也漸漸開始顯出倔強的那一-面。
和謝嘉瑯在書上看到、平時見到的子都不同,婉水,而又灑熱烈似火。
老夫人們都想讓謝蟬做一個賢淑溫順的子。
謝嘉瑯曾設想過,謝蟬在長輩的力下勉強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小娘子,終日抑郁沉悶,笑不再。
是想象,他已經覺得心頭沉重,難以忍。
他希謝蟬一輩子安安穩穩,無憂無慮。
不想拘束,那他就盡力幫除去那些拘束,讓可以自自在在地做自己。他是的兄長,既然許下承諾,那院一定會踐行諾言。
謝嘉瑯和謝六爺對視,認真地道∶"六叔,我覺得九娘很懂事。"
謝六爺不勝唏噓。
多年前,謝嘉瑯是謝家人人避之不及的恥辱,他在漠視中長大,沒有墮落消沉,反而一天天茁壯長。
謝六爺在他這個年紀時還是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他已經揚名江州,可以影響族老的決定,作為他的叔父,謝六爺慨又驕傲。
不過饒是知道這個侄子非同一般,在收到他的信時,謝六爺還是震驚不已。
那封信上,謝嘉瑯和謝六爺商量教養謝蟬的事。
他在信里說,謝蟬看著,實則子倔強,不宜抑束縛的天,他是謝蟬的兄長,會竭盡所能照拂,讓無拘無束長大。日后謝彈的婚因之事,他也會盡己所能,幫相看合適的人家。
如果這封信是其他年郎寫的,謝六爺會笑得跌足∶小小年紀胡子都沒長出來,就故作老,心這些事了,真是年輕狂口氣大。
可是信是謝嘉瑯寫的,他克己穩重,輕易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他既然寫信向謝六爺征求同意,那就是已經下定決心要管謝蟬的事。
謝六爺不得不鄭重地對待。
他開始頻繁和謝嘉瑯書信往來,謝嘉瑯會在信上告訴他準備教謝蟬騎馬,給謝蟬買了什麼書,要帶謝蟬去哪里玩,見什麼人….
謝嘉瑯言出必行。
謝六爺不得不對侄子服氣,心想有謝嘉瑯這麼一個日后必定能掙得功名的長兄照拂著謝蟬,那他大可以放手讓謝蟬出門見世面。
未曾想,謝蟬其實不是他的兒。
也就是說,不是謝嘉瑯的妹妹。沒了這層兄妹緣,謝嘉瑯還肯盡心照顧謝蟬嗎?
現在他當謝蟬是妹妹,自然覺得謝蟬的出格不算什麼大事,假如以后他發現謝蟬不是他的妹妹,說不定就開始嫌兼謝蟬不守規矩。
這都是人之常。
謝六爺暗暗思索著,神遲疑。
其實完全不必把謝蟬的世告訴謝嘉瑯,也許不會有人發現,但是現在瞞著,將來謝嘉瑯當上老爺了再得知真相,會不會更加氣憤?從此撒手不管謝蟬?
如果有那一天,那還不如早點告訴他。
謝六爺下定決心,放下茶盞,正道∶"大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這件事和九娘有關,非常重要,六叔知道你穩重,所以告訴你,你先答應我,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也不要告訴九娘。"
謝嘉瑯斂容,"侄兒記下了。"
謝六爺吐一口氣,"九娘不是我和你六嬸的兒。"
謝嘉良錯愕。
謝六爺慢慢地說出當年的事,…九娘被扔在大江里,江邊打漁人家聽哭得可憐,把撿回家了,沒人知道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我來安州的時候已經去那邊打聽了,沒有人家丟過孩子..."
松枝清香習習吹書房,瓷瓶里的竹枝輕輕搖。
謝六爺說完,著謝嘉瑯。
謝嘉瑯已經從錯愕中回過神,端坐著,冷峻的臉上沒有什麼表。
謝六爺看不出、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等了一會兒,苦笑道∶"大郎,九娘不是你的妹妹,你信上說的話還算數嗎?你不必哄六叔,六叔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對九娘好,所以不想瞞著你,你想什麼直接告訴六叔,六叔不會生氣。九娘畢竟不是謝家的孩子。"
謝嘉瑯眼簾抬起,漆黑眸子直視著謝六爺,"六叔,我說過,不論發生什麼,信上所說便是我心中所想,我會盡我所能照拂九娘。"
年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堅定,似群山屹立不可撼。
謝六爺詫異,凝視他半晌,如釋重負地舒口氣。
前院。
范德方和謝蟬商量好細節,告辭離去,走之前,他笑嘻嘻地找謝蟬討兩只鴨子帶回去吃。
謝蟬一拍手∶ "這一爐子的都送給范四哥了。"
范德方眼珠轉了轉∶ "九娘你突然這麼大方,是不是有所求啊?"
謝蟬笑瞇瞇地道∶"范四哥,以后我們家燜爐鴨的鋪子開張,你一定要來捧場啊!"
范德方目上上下下打量∶"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好心送我鴨子吃,行了,你的買賣,我肯定要來捧個場的,到時候送個信給我,我讓這邊范家各個鋪子的掌柜都過來捧場,絕不會你沒場面!"
謝蟬笑著道謝,送他出去,轉,瞥一眼謝嘉瑯的書房,神疑。
謝六爺和謝嘉瑯叔侄倆坐在書房里談話,到現在還沒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們談什麼談這麼久?
謝蟬等了一會兒,回房畫畫,每天都會琢磨一些新花樣,心中有腹稿,下筆流暢不一會兒一叢怒放的牡丹花鋪滿大半張青紙,富麗雍容。
吱嘎一聲,書房的門開了,謝六爺和謝嘉瑯一起走了出來。
謝蟬立刻放下筆,腳步飛快,走到書房前,一把抱住謝六爺的胳膊∶"阿爹!"
謝六爺低頭,朝笑了笑,手發頂∶"團團是不是長高了?"
謝蟬高興地點頭,抬手放在自己頭頂上,對著謝六爺比了比,"阿爹走之前,我才到阿可爹這里,現在到這里了!"
謝六爺笑著道∶"多出來走走,跑跑跳跳的,比在家里長得快。
謝蟬看向謝嘉瑯,笑意盈盈地使了一個眼,猶如枝頭春花盛放,艷爛漫。
謝嘉瑯沒作聲,靜靜地看著,鋒利的眉眼間有幾分溫和。
接下來,謝蟬帶著謝六爺去看那幾座壘起來的土燈,告訴他燜鴨怎麼做,問他好不好吃,又拉著他去看這些天在安州買的東西。
謝嘉瑯跟在他們邊,不怎麼開口,只是在謝蟬記不清什麼的時候幫著回答一兩句,清冷沉靜,面無表,不是個熱周到的主人,不過謝蟬含笑朝他看過去的時候,他的神很和。
謝六爺心中納罕,繼而失笑。
他真是杞人憂天,大郎和九娘這麼好,即使沒有緣,大郎還是會對九娘好的。
謝六爺這次來,要接謝蟬回江州。
謝蟬和謝六爺商量再過個幾天回去,的燜爐鴨還沒開始賣呢。
"你真要賣這個?"謝六爺哈哈大笑,"哪來那麼多鴨子?"
"阿爹,家里不是有一大片荒蕪的灘涂嗎?"
謝六爺想起來了,老夫人要走布鋪后,為了安他,給了他一片荒蕪的田地。
那塊田地就在江邊,年年被洪水淹沒,沒法去種地,他早就忘到腦后了,沒想到謝蟬一直記得。
用來養鴨子確實合適。
謝蟬來安州的時候,一路都在看岸邊的鴨子,早就打算好了,"那地方正好在江邊,最適合養鴨子。我這些天把這邊渡頭的茶肆飯鋪吃了個遍,他們的鴨子都是腌的咸水鴨,咱們這個口味沒有賣的。江邊來往運送很方便,安州是個大渡頭,南來北往的船只都要在這里停泊,船上的人坐那麼多天的船,一下船,肯定想吃點好的,燜爐鴨一定好賣。"
謝六爺邊聽邊點頭,謝蟬出來玩一趟還惦記著這些事,真是曉事。
謝蟬和謝六爺商量好,又去找謝嘉瑯,田地是六房的,鋪子是謝嘉瑯名下的,他們要先定好到時候怎麼分賬。
找來算盤,盤坐在謝嘉瑯對面,噼里啪啦一陣撥算。
"哥哥,你看這樣嗎?"
青捧著一堆賬本,站在旁邊,飛快記錄,眉頭皺得比山還高,他不擅長算,還沒算明白。
謝嘉瑯已經看懂謝蟬在紙上寫出來的算法,頷首,"你拿主意就好,有事和六叔他們商量。
謝蟬知道他不大管這些事,合上賬本,"那都聽我的,哥哥你好子好用功,這些事我來張羅。
青兩眼一亮,"九娘,這些你也能幫著看看嗎,我整理了好多天,還沒整理清楚……
之前謝大爺無心管理生意,二房又一直在往鋪子里安人手,現在大房的賬目混不清,是謝大爺給謝嘉瑯的這一部分,青就看得暈頭轉向了。
謝蟬想了想,問謝嘉瑯∶"哥哥,我幫你看看鋪子里的賬目?"
謝嘉瑯嗯一聲。
過一會兒,又道∶ "慢慢看,不用急。"
謝蟬青把賬本都搬到房里去。
謝六爺聽說,覺得不太妥當,對謝嘉瑯道∶"九娘還小呢,你房里的事還是別讓手。
謝嘉瑯道∶"沒事,讓練練手,阿爹給我的這些鋪子不是家里看重的產業,我讓來管,沒人說什麼。"
謝六爺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再表示反對。
看來大郎是真的不介意謝蟬的世,連賬目都可以給練手。
燜爐鴨子鴨皮香脆,有淡淡的清香,鴨爛香,鮮多,謝蟬請謝六爺幫忙起個招牌。
謝六爺絞盡腦想了半天∶"就天香鴨子吧。"
天香鴨開張那天,范德方果然帶著安州所有掌柜上門賀喜,包圓了所有出爐的鴨子。
第一天來客都是來捧場的人,很熱鬧。
第三天范德方經過天香鋪,伙計買幾只剛出爐的鴨子帶去船上吃,發現門口人頭攢,一眼看去全是黑的頭頂,驚道∶"這才剛開張,就有這麼多人來買天香鴨?"
范家伙計笑道∶"郎君,這是在撒暫呢!九娘吩咐伙計,第一個月連著撒暫三十天。
"撒暫是什麼?"
"我昨天問的進寶,進寶說撒暫就是鋪子開門迎客,客人進鋪子,不管買不買鴨子,伙計先請他們吃幾塊,客人覺得好吃再付賬,不給錢也不要。消息傳出去,好多人來吃。"
范德方腦子里飛快計算。
撒暫看著像是白給人占便宜,其實是吸引客流,在最短的時間里打出名聲,這可比吆喝要管用多了。再者一般客人臉皮薄,不會白吃不買,這次不買,下次想吃了說不定特意過來買,而且就算白吃的人多,敞開了肚皮吃又能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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