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滯,雙一,幾乎站立不穩,扶著旁的婢方才站住了腳。
怎麼可能會是謝姝寧?
怎麼可能?
然而看了又看,絕不會看錯,站在那的人就是謝姝寧。
日破開厚厚的雲層,照了下來,照在謝姝寧上那件平金綉百蝶斗篷上,上頭的蝴蝶似是活了一般,在眼前來回翻飛著,幾乎要晃花的眼。
自從被送去庵堂里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謝姝寧。
明明上一回謝姝寧出閣的時候,母親派去打探的人傳回的消息說,嫁給了一樣貌鄙陋的商賈……
謝芷若手下用力,指甲陷婢的手背,惹得婢一個不慎驚呼出聲,眾人頓時循聲了過來。慌慌張張鬆開了手,狠狠瞪了邊的大丫鬟一眼。
大丫鬟卻並不怕,見瞪眼看自己似要訓斥,還故意低了聲音道:「夫人且仔細著些,莫要失了臉面。」說到臉面二字時,話音陡然加重。
謝芷若聽得清清楚楚,頓時氣得哆嗦。
泰帝即位后,天下洗盤。
謝家妄圖重新來過,重新站穩腳跟有朝一日再次耀門楣,於是任何值得利用的都絕不捨棄。因了先前的事,遲遲不曾婚配,留在家中亦是無用,且年歲一日大過一日,往後就更是不了。
正巧長平侯林遠致的夫人離世,這門原本早就棄了的親事,如今又被提了起來。
謝芷若想到林遠致,不由得打了個寒。
人人都道林遠致前頭的夫人是病逝的,可真相如何,外人焉能知曉。
早前跟林家退親的時候,因祖母的法子在明面上勉強扳回了一程,以至於林遠致的婚事波折重重,最後由林老夫人做主,娶了的娘家侄。結果門許久,卻始終沒有孕,林老夫人日日盼孫子,便抬了個大丫鬟給林遠致做妾,不曾想沒兩月便有了喜訊。
然而不等妾的肚子大起來,便出了意外一兩命。
這裡頭的彎彎道道,但凡是在大宅子里長起來的姑娘都能猜出個一兩分。
謝芷若想著親之日,林遠致對自己說過的話,又是一哆嗦。
他要安分守己些。
謝芷若心中忿然,抬眼去,卻見被燕淮扶著的謝姝寧小腹隆起,已有四五月的子,當下瞪大了眼睛。
敦煌城主的外甥,國公府的夫人……
怎麼會是這樣?
心頭憋著一口氣,憋得謝芷若只覺悶頭疼。
明明哪都不比謝八差,為何就只能像是貨一般,被父親拿來四買賣?林遠致只不過是個落魄小侯,便是這樣的人家,如今也是謝家結盟的對象,可算是飢不擇食寒不擇。
憑什麼,就不能嫁給燕淮這樣的人?
眼睜睜看著謝姝寧跟燕淮的影遠去,越來越遠,驀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場盼了許久才收到帖子的冬宴,卻最終沒能參與其中。
謝姝寧卻也只呆了片刻,便被燕淮接走了。
走後,亭子里三三兩兩坐在一說話的貴婦們皆不由自主談論起了來,無外乎說些國公夫人生得有些眼之類的話。說著說著,有個人突然驚訝地道,「是不是像原先謝家三房的那位八小姐?」
眾人一琢磨,還真的是,不都吃了一驚。
而後便又有人想起謝姝寧的母親本姓宋,敦煌城主據聞也姓宋。
這般一來,就都對上了!
頓時,一片嘩然。
靖王妃卻只是笑笑,須臾便將話頭轉到了別。
一次次給謝姝寧下帖子,哪怕對方回回婉拒,仍鍥而不捨。因為知道而今自家爺們雖稱著攝政王,可真正泰帝看重的,手中有實權的人,卻是燕淮。
經此一回,京中想要給燕淮塞人的,也就都死了心。
既然燕淮夫妻二人和睦恩,他們再不知好歹拚命往他跟前湊,沒準便惹惱了他,倒不如安安生生的換了法子討好。
謝姝寧卻無暇顧及這些,的肚子越來越大,漸漸的大得有些駭人起來。
嫻姐兒瞧過,驚訝不已,唬了一大跳,急讓人去找鹿孔來。鹿孔不知,還當是嫻姐兒出了什麼事,背著藥箱撒就跑,結果到了地方氣吁吁一看卻見嫻姐兒在那沖他招手,吃驚地問:「嫂子的肚子怎地這般大?」
鹿孔綳著的那弦一松,一屁跌坐在了地上,連連擺手:「我的好小姐,可沒您這麼嚇唬人的……」
可不只嫻姐兒吃驚,但凡看過謝姝寧的人都詫異極了。
汪仁都忍不住跟宋氏胡琢磨起來,會不會懷的是雙生子。
謝姝寧歇了兩日,卻又緩過神來,只說腰酸,旁的倒沒什麼難的。
宋氏鬆了一口氣,卻還是隔幾日就來見一回。
跟燕淮住在南城的國公府,宋氏就搬去了東城的宅子去,北城自此便鮮涉足。
前段日子,謝姝寧肚子還沒這般大,便也偶爾出門走走,去趟東城見。
不曾想,第一次回去,就發現母親住的宅子邊上翻新了。訝然,這才知道原來汪仁搬到了隔壁。
第二次去,兩座宅子相連的那堵牆已經被鑿出一個大,修了門。
第三次去,已只剩下無奈,汪仁不知不覺就在娘的宅子里整了個書房,日日過去蹭飯了……
等到舅舅宋延昭的信從敦煌寄來時,汪仁腳上穿的鞋子,都已出自娘的手了……
猜,就算舅舅嚴令母親不準胡來,只怕母親也會權當沒有聽見過。但這信還是頂重要的,攏共三封,一封給跟燕淮的,一封給母親的,還有一封最厚,瞧著哪裡像是信,分明就是一本書……這是給汪仁的。
他一個人拿了信,戰戰兢兢躲到角落裡仔細看過,看完一聲不吭就飛奔去找了鹿孔。
這一去就是兩天。
月白嚇白了臉,等了兩天不見鹿孔回來只得來找了謝姝寧。
謝姝寧也傻了眼,急匆匆打發燕淮去找人。
燕淮卻推三阻四,支支吾吾地不去。謝姝寧疑,抓了人盤問,燕淮這才附在耳邊小聲地說了句:「舅舅在信中附了幾張方子。」
「什麼方子?」謝姝寧狐疑問道。
燕淮繼續支吾著:「特地尋來給印公用的。」
謝姝寧柳眉微蹙,正要再問突然間醒悟過來,張了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究竟功效如何,是否得用,就還得看鹿孔是否能治出葯來。」燕淮抹汗。他一直知道宋家舅舅不是尋常人,卻怎麼也沒料到他在汪仁倆人事上的反應是這樣的。贊同不贊同不提,只在收到信后便立即派人遍尋奇方,裡頭有海外傳進來的方,也有些西域才有的東西,林林總總,幾乎將他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個遍。
謝姝寧紅了臉,到底沒好意思在背後議論這些事,訕訕然趕了燕淮去拿餞來。
汪仁跟鹿孔卻就著方子研究來研究去,還真他們給研究出來了東西。
裡頭有一方子,極為罕見。
小太監初宮時,每逢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為的就是去的乾淨。
然而宮闈之,黑幕重重,遠不是事事都按照規矩辦的。
只要得了主子高興,一聲「免了」,也就作罷了。
然而饒是這般,到底打了折扣,不能以常人而論。多喜牛驢不典之,圖以形補形之妙,意彌補缺憾。汪仁卻甚為厭惡這些,於男之事上也是興緻寥寥,從未試過。連帶著那些人送到他跟前來的人,不管好歹,他也是一個未曾收用過。
是以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卻不曾想過,竟不是全無法子的。
有了宋延昭送來的方子,更是人驚訝。
只可惜了,生兒育,卻除非逆天改命。
汪仁拘著鹿孔研究了數日,這才終於放了他家去。
他自己,則地去找宋氏,到了門口卻又不敢進去,就裹得跟熊似的,圓滾滾一團,抄著手靠在廊柱上,踟躕萬分。細雪落在他臉上,他也不躲,就站在那不。
守在門口的兩個丫鬟心裡頭髮,試探著問:「奴婢去傳話?」
汪仁掃過去一眼,不吭聲。
丫鬟連忙噤了聲,低下頭去。
雪漸漸大了,屋子裡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簾子一掀,宋氏自裡頭出來,瞧見汪仁站在廡廊下,怔了一怔隨後嗔道:「不是怕冷?怎麼傻站著?」
「看到你就不冷了。」汪仁笑道。
宋氏面上一熱,招呼他趕進來,雪粒子都被風吹進來了。
汪仁卻搖了搖頭,一溜煙跑了,留下宋氏跟兩個丫鬟面面相覷。
宋氏一頭霧水,用晚飯時,汪仁也未曾出現,奇怪得很。用過飯,略想了想,準備親自去隔壁看看,誰知還沒走出多遠,便有丫鬟急急來回稟:「印公送了一車的料子來!」
「料子?」宋氏吃了一驚,匆匆趕過去一看,只見滿屋子的箱籠料子,大片大片的紅。
汪仁就坐在那一堆堆的料子中間,抱著一匹抬頭看,笑著溫聲問道:「你喜歡哪一匹?」
宋氏猶豫著問:「這些料子……是做什麼用?」
「給你做嫁啊!」汪仁依舊笑得溫。
宋氏看著,驀地淚如泉湧。
汪仁大驚,「怎麼了?怎麼了?」一面站起來趔趔趄趄地朝走來。
宋氏邊哭邊笑,像個小孩子,指了他懷裡的那一匹料子道:「就要這個!」
*****
來年開春后,二人了親。
圖蘭也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吉祥日里笑瞇瞇的,像變了一個人。
冬雪消融,萬復甦,端的好時節。
京里的人眼瞧著宋氏二嫁給了前任東廠提督,皆唬了一跳。
尤是謝家的人,更是連眼珠子都恨不得瞎了才好,而今人人都知道宋氏當年同謝家六爺謝元茂和離的事,二嫁卻嫁給了個侍出的人,可不是實實在在打了謝家人的臉?這意思,豈不是在說謝六爺還不如一個?
這些話,人人都這般想,可人人都不敢擺在明面上說。
畢竟,且不提燕淮,便是汪仁自己,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誰敢自己上門找晦氣。但嫁給林遠致做了繼室的謝芷若,為謝姝寧的堂姐,便被人追著問了起來,左不過是謝姝寧早前還在謝家時是何模樣,又或是謝六爺跟宋氏當年究竟為何和離之流。
謝芷若應付了幾回,心頭積了一堆怨氣,又是在背地裡就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宋氏母的壞話,又說宋氏的兒子謝翊是個窩囊廢,認了太監做父等等。
說得暢快,當著的面,旁人也附和得痛快。
可轉個,這些事就都被人給悉數說到了謝姝寧跟前。
搖著紈扇,幾個婦人七八舌地複述了謝芷若說過的話,言罷還要道,「我等原都以為林夫人只是子耿直,卻不曾想,竟是個在背後排揎人的。」
言語間,竟是將們自己都摘了個乾淨。
可謝姝寧又不是頭一回同這些人打道,焉會聽不出裡頭的門道,一直但笑不語,這些人也就不大敢說下去,只覷著的神三五不時說上兩句。
良久,謝姝寧推說乏了,要告辭,眾人便起相送。
走至門口,謝姝寧忽然頓住腳步,回頭斂了笑,一字字說:「謝六爺比印公如何暫不說,但諸位夫人家中的那一位爺,只怕都是不如印公的。」
說完,由青翡扶著,揚長而去。
被留在後的那群婦人,愣在原地半響不曾彈。
這話說得張狂,又將幾人的男人都罵了個遍,在場的人都臊得慌,故而誰也不敢將自己挨了謝姝寧譏諷的事出去。可是誰知道,瞞來瞞去,風聲還是走了。
一時間,眾人都拿這事當做笑料來說,說到最後,重點都在於為何這幾位家中的爺不如汪仁了。
汪仁的消息素來靈通,也是一早知悉,晚上就領了宋氏來國公府蹭飯,飯後特地找了謝姝寧道,下回再有人擾了說這些破事,就讓青翡一人一大耳刮子扇過去,忌憚們作甚!不過這一回,做的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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