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風雨
經過八天的長途跋涉,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初四,聖駕抵達熱河行宮。
後世聞名的避暑山莊,此時還只是規模,建築並不集,遠遠沒有後世的輝煌氣派。
名義是前侍衛,又是皇子伴讀的曹顒,此時又回到侍衛營駐地的。原本十六阿哥是讓曹顒在他那邊安置的,但是他是未分府皇子,與十五阿哥兩人才分了一個小軒,還有隨行侍候的太監宮什麼的。曹顒實在不願意湊熱鬧,就與述明打過招呼,仍回這邊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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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午節。
康熙在行宮舉行小宴,隨行皇子與宗室、百都去赴宴。述明等人都去行宮當值去了,曹顒掛著皇子伴讀的名,早免了侍衛那邊的值。得浮生半日閑,他沒有潔癖,但也是乾淨慣了的。如今,正好趁帳子里沒人,好好子。
不一會兒,小滿打了一水壺熱水過來,曹顒散了辮子,連帶洗了洗頭髮。這陣子也起風了,曹顒穿立正了服,讓小滿打起帳篷簾子,往上風口一坐,涼颼颼的甚是舒服。
小滿正拿了條大手巾幫曹顒擰了頭髮,帳篷外來了個小蘇拉急催著還水壺,卻是今兒過節,各凈潔面的多,水壺不夠使,水房那邊就派了小蘇拉出來各催水壺。
這小蘇拉看來真是被的急了,跑得滿臉是汗,這傳了話立時就跑到下一去。
曹顒從小滿手裡接過手巾,道:「你先去還壺吧,回來再編辮子。」瞧了瞧了外面漸漸聚來的烏雲,又道:「帶了傘去。要是雨大就在哪裡避下,等小了再回來,左右我這也沒什麼事。」
小滿應了,夾著傘,端了錫壺出去。
小風吹的曹顒昏昏睡,頭髮沒幹又怕了被褥,就肘搭膝上手托腦袋打著盹。
睡意朦朧時,就聽外面清清脆脆一陣蒙語——卻是一句也聽不懂。曹顒睜了眼睛,見個只八九歲的小丫頭,一蒙古侍裝束,站在帳篷門口嘰里咕嚕的沖他問話。
曹顒醒了醒神,分別用漢語和滿語問了兩句什麼事,那小丫頭卻皺著眉頭照舊說蒙語。曹顒嘆了口氣,他學過滿語,卻沒學過蒙語,眼下雖然將到草原,但還是漢話和滿語是主流,蒙古人從貴族到侍衛大抵都會說滿語,因此他從未擔心過語言問題,沒想到眼下卻是頭一遭遇上通障礙。
實在通不了,曹顒只好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聽不懂。那小丫頭見他一個勁兒搖頭,又急又惱,一跺腳扭頭就跑了,倒弄的曹顒有些尷尬——看來,多學一門外語還是必要的。
註定這場午覺是睡不上了,曹顒再次要睡著時,耳邊響起和的漢語:「這位侍衛大人,叨擾了……」
又個蒙古侍,十七八歲年紀,個子稍高,卻十分清瘦,一洗得發舊的蒙古袍子並不很合,顯得有些空,腳邊還放了個三層食盒。見曹顒帶著倦意抬頭瞧,那侍忙施了禮,道:「攪了大人好眠,還恕罪。請問這裡是曹顒曹大人的營帳嗎?」
曹顒聽眼前這子談吐不俗,又說的客氣,想是哪位蒙古王公的侍,也不好太失禮,站起道:「在下就是曹某。姑娘有何見教?」
那侍忙又施禮,道:「原來是曹大人。奴婢給曹大人請安。奴婢是塔娜格格遣來送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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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侍口中所說的塔娜格格,是林部札薩克多羅郡王博爾濟吉特氏烏爾袞與和碩榮憲公主的兒。這榮憲公主是康熙皇帝的三公主,與三皇子和碩誠親王胤祉同母,後宮榮妃馬佳氏所出。
塔娜這兩年常住京城,因出高貴,父母寵,外祖母與舅舅們都慣著,子難免有些跋扈。平郡王府的寶雅格格與年紀相仿,又都是抓尖兒的,兩人每每到一起就要生出事故來。
這次,兩位格格都隨扈塞外的,前幾日在駐地又生出事故。三月間,寶雅曾因賽馬敗在塔娜手下,這次出京就憋了口氣,特意央求哥哥花千金覓來了好馬。在北上途中駐地,兩位格格就開始比上了。
寶雅佔了好馬的,自然贏得輕鬆愉快。塔娜丟了面子,將怨氣都出在坐騎上,狠狠地鞭打自己的馬。結果不小心到馬眼上,驚了馬,被甩下馬,但是腳卻卡在馬鐙上。況十分危急,幸好曹顒來找寶雅取姐姐人送來的家書,看到這般變故,立即手殺了驚馬。
塔娜見曹顒穿著侍衛服飾,就人拿金子與酒賞他,態度極為傲慢。
曹顒因不知京城的消息是吉是兇,正擔心不已,哪裡有時間應付這個刁蠻的小姑娘,與寶雅兩個離去。塔娜氣得直跳腳,著曹顒的背影,臉上晴不定。
京中卻是無事,曹佳氏這般急切派人過來,並不單單是為送家書,主要是為了給丈夫、弟弟與小姑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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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塔娜,曹顒實在沒有好。雖然他為了救人殺了那匹驚馬,但是他看到馬上的鞭痕時,仍覺得震驚,這竟是十四歲孩出來的,下手何其狠毒。他打量著地上的食盒,心下不快,昨日賞銀賞酒今兒賞菜,越發當人是奴才了?
那侍見曹顒沉了臉,發現他瞧著那食盒,慌忙擺手道:「大人誤會了,奴婢送來的不是這個……不瞞大人,這本不是奴婢的差。因剛才姐妹說大人不諧蒙語,那姐妹又不懂滿語漢話,因此央了奴婢替。」說著向袖筒里取出個什來,恭恭敬敬奉上,道:「這是格格給大人的哈布特格,裡面是從西邊兒換回來的上好香料。」
那是個靛藍緞子五綉紋的葫蘆形荷包。
曹顒見了臉更難看,別管裡面裝的什麼,這荷包豈是能送的東西?雖然端午節送這個也應景,卻不是自己能夠收的。作為一個沒病的男人,他未嘗沒憧憬過艷遇,但毫沒有興趣招惹這樣一個刁蠻的郡主。他沒有任何的傾向,對潑辣跋扈的子完全缺乏好,因此冷冷向那侍道:「請姑娘代為傳話,曹顒當不起格格的賞賜。東西也請帶回吧!」
那侍猶舉著荷包窘在當場,半晌才怯生生道:「大人恕罪,奴婢……奴婢……」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十分尷尬。
曹顒見了,道:「並非我想為難姑娘,實是不合禮數。姑娘請回吧!」
那侍猶豫了一下,收起了荷包,施禮告退,提了食盒轉離去。還沒走出多遠,忽然一陣疾風過來,濃雲滾滾,天驟然黑了下來。知道草原上的雨來的極快,當下想也沒想就往回跑,氣吁吁進了曹顒的帳篷,略有歉意的道:「叨擾大人了,實是這雨來的急,奴婢又提了吃食,想借柄傘避……」話音未落,一道鋥亮的閃電劈開雲幕,隨即一疊串的滾雷下來,淹沒了的聲音。
帳外,大片大片的雨星落下,極的,砸起蒙蒙塵土,鏗然有聲,天地間一片昏灰。
那侍雖站在帳,卻是靠近門口,因帳簾未落,便有雨滴隨風飄進來,打到的背上。因為冷風冰雨,的子微微抖著,卻把食盒抱到前攬著,生怕一點兒水珠兒落進去似的,那本就單薄的子顯得越發纖弱,滿眼的哀求,一臉的怯意。
這天兒就是打傘也沒用,又是這麼個弱不風的孩兒,曹顒見了不忍,便道:「若是姑娘不嫌,就請進來暫避避雨吧!」
那侍激的施了禮,向裡面走了幾步,在地當中放了食盒,垂手站了。曹顒瞧低眉順目的樣子,別有一番楚楚之態,想想在那刁蠻郡主手下做事怕也不是輕鬆的活計,指了指矮幾旁的小杌子,「姑娘但坐無妨。」
那侍怔了下,隨即道了謝,過去搬著那小杌子到原來站的地方,這才整理襟坐下。
孤男寡共一室實在尷尬,總不能大眼瞪小眼對眼吧?曹顒便掌上燈,取了本書,正襟危坐看了起來。
風在帳篷里東撞西撞,颳得燈火只跳,晃得曹顒眼睛都花了。他只得放下書,闔上眼了眼周位,又敲了敲後腦勺。了頭髮,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並未梳頭,披頭散髮的接見了這侍,有點尷尬,忙雙手攏了攏頭髮,編辮子他是不會的,但是至得攏的整齊些。
那侍瞧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奴婢……伺候大人梳頭?」
曹顒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古人梳頭大有說道,又不是他的丫鬟,梳頭豈能隨便梳的?這蒙古格格主僕實在都是莫名其妙的主兒。
那侍「嗯」了一聲,一雙手攥著襟,低聲道:「大人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曹顒見眼前這人滿臉卑微的神態,攏頭髮的手也頓住了,道:「是在下不敢勞煩姑娘。」見聽了頭垂的越發低,手攥的越發了,心裡也有些不忍,便自我安的想不就是梳個頭麼,就當他是逛理髮店,是髮型師好了,於是道:「那……就勞煩姑娘了。」說著翻出平素小滿裝木梳紅絛墜腳等的匣子,攤開來。
那侍猛抬了頭,編貝般的糯齒咬著下,點了點頭,快步走過來,扶正曹顒的頭,拿起梳子慢慢了一遍頭髮,然後分出來,十指翻飛很快打好了辮子,最後怯生生道:「大人覺得怎樣?若不好,奴婢再重新打。」
曹顒著頭髮心裡暗嘆,到底還是人梳的好,雖然這十來天小滿編辮子的手藝那是突飛猛進,但比這些正牌侍還差得十萬八千里,不由贊了句:「好手藝。」
那侍赧的垂了眼瞼,道:「大人謬讚。」
曹顒聽說的文雅,笑道:「你漢話說的也好。」
那侍淡淡一笑,道:「奴婢是漢人。」
曹顒這才認真打量了下,這子的臉雖然和草原姑娘一樣被烈日曬的黑紅,但眉眼確實不像蒙古人。這一笑梨渦淺現,倒帶著些江南味道,燈火搖曳,曹顒一時也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