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觀局

城西，曹府，大門外。

遠遠地衚衕拐角，站著個中年漢子，三十多歲，倚在牆，像是在曬太。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視線始終落在曹府門口的方向。

「世態紛紜，半生塵里朱老；拂不早，看罷傀儡鬧。慟哭窮途，又發鬨堂笑。都休了，玉壺瓊島，萬古愁人。」隨著咿咿呀呀的低聲哼唱，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騎著青騾，很是悠哉地行來，前面是個十三四的小廝牽著韁繩。

路過那中年漢子時，老者看似無意地往那邊看了兩眼，又瞇著眼睛繼續哼哼道：「你看他兩分襟，不把臨去秋波掉。虧了俺桃花扇扯碎一條條，再不許癡蟲兒自吐縛萬遭。」

不一會兒，就見曹家大門裡走出一個弱冠年，臉有些蒼白。出來后，他轉過頭去，看了看曹府大門，使勁地跺了跺腳，神不守舍地離開，正好迎著那老者來的方向，差點撞到那個牽騾小廝。

那小廝見有人這般冒失，想要不依，但卻是個有眼力見的，見對方穿著青素錦，又是打前面府里出來，可見是有份的，便只是牽著韁繩，想要避開。

待到聽到騾子的鼻音，那年才晃過神來，側退到一邊，臉上多了幾分歉意，忙拱手道：「實在對不住！」

那老者先用眼角的餘掃了下拐角那邊，然後才點頭道：「無妨，無妨，小哥兒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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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前廳。

曹顒喝了口溫茶，十八歲不過還是大孩子，竟要背負這些個，實在沉重。

顧納過來，不是為了請安，畢竟在外人眼中他是「背叛」了曹家，若是還彼此走實在是會令人覺得奇怪。三月里那次，他是因為幾年不見曹顒，就打著為九阿哥「拉攏」曹家的旗號登門。眼下這次，卻是來送銀子的。他生節儉，好又唯有讀書寫字，這些年曹顒給的也好、九阿哥這邊給的也好，倒是攢下了一些銀錢。

這兩年，戶部追繳虧空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顧納在九阿哥手下自然也是盡知。如今，曹家是數一數二的欠債大戶，曹家嫡子在京城賣地遣奴的事，並不算。

顧納已經定了放外任，不是去山東，就是去安徽，這幾日就能夠下來公文。他知道自己這位小表叔雖然不是喜奢華的人，但自小卻實實在在沒過苦的，不願意其在京中過得委屈，就將自己的這幾年的積蓄換了銀票送過來。

曹顒眼下雖然銀錢有些，卻還是沒有收下這些銀票。九阿哥既然肯放顧納出去做，目的無非是兩個，為了撈銀子或者發展地方勢力。顧納自小方方正正，缺變通，怕不適合這般差事。到時候若是引得上面不滿就糟了，有到時候拿些銀錢孝敬上去，也能夠花錢買個舒心。

顧納雖說面上年長幾歲，但是講道理又哪裡說得過曹顒？最後只好不不願地收起，悵然若失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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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雖被安排下去歇著，但又哪裡是肯安靜下來的，換了乾淨服后，就跟著府里幾個歲數差不多大的小廝講草原見聞。

看到有人打大門進來，小滿好奇地過去，旁邊有人低聲道：「莊先生又喝茶聽戲去了，從沒見過像咱們府里這般清閑的西席！」

小滿素日對曹顒忠心，心裡對這莊先生已經腹誹，面上仍小聲說：「多，先生是老爺特意給大爺請來的，豈能隨意編派？大爺雖然對下人寬泛，卻容不得這些個！」說完，起迎了過去，打了個千：「小滿給先生請安，幾個月不見，瞅著先生氣較先前倒好，也不枉我們大爺惦記！」

莊席點了點頭：「你也好，個子高了，也比過去禮全，看來這塞外倒是個調教人的好地方！」

小滿聽到誇獎，了小脯，略帶幾分得意道：「先生說得是，小滿雖份卑賤，但是出去也不能夠丟曹家的臉面不是。大爺邊往來的，不是皇子阿哥，就是郡王貝勒的，小滿確實長了不見識！」

莊席笑了笑，吩咐後的小廝：「將剛剛在正門外買的吃食送到廚房，仔細吩咐了，要切得薄薄的，剩下的收好，不可浪費了！」

小滿見莊席說得鄭重，看像那小廝手中提著的一個紙包：「先生，這是？」

莊席道：「上個月正門外新開了個復順齋，這就是他家的招牌醬牛！」

小滿聽說是牛，失了興緻，在塞外這幾個月，牛羊吃得反胃，恨不得頓頓清粥小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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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顒在前廳，已經得了莊先生回府的信兒，起相迎。

面對曹顒的請安問禮，莊席面上仍是淡淡的，等進了屋子落座，才簡單問了幾句塞外的話，其中對曹家抬旗之事尤顯關注。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曹顒從不敢看輕長者的智慧，見莊席皺眉沉思，問道：「抬旗之事，先生覺得有所不妥！」

莊席點了點頭，看了看門口那邊，沒有說話。

曹顒見莊席有所顧慮，打發廳里奉茶的小丫鬟到出去守著，誰也不許進來。隨後，兩人到前廳裡間的小書房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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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所慮，是不是怕曹家沒了包名分，失去上面的庇護？」待兩人落座后，曹顒開口問道。

莊席搖了搖頭：「今上對曹家恩厚，眾所周知，自不會為了虛名輕慢！」

「那先生擔心什麼？」曹顒有些不解。

莊席神有些鄭重：「我活來大半輩子，自問對世也算有幾分通，卻實在無法揣出那位的心思！」說著，用手指指了指上面，然後繼續道：「這抬旗之事在本朝也是有的，多是有軍功或者有為貴人，闔家或者全族抬旗。像曹家這般，因為子弟生辰抬旗的，是頭一遭，卻不知那位到底是什麼心思！」

曹顒想到姐姐：「說是因姐姐了郡王福晉的緣故，只因父親前幾年婉拒，這事才拖了下來！」

莊席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只是說辭罷了，不可盡信！自從七月中收到你的家書，知道抬旗之事，我就私下將京城各王府福晉的出打探了一遍，因嫁宗室抬旗的，不是沒有，但是鮮有娘家跟著一起接恩典的。多是如平王福晉一般，指婚後抬了旗，提了份備嫁。」

曹顒倒是頭一遭知道這些，頓了一會兒，道：「若不是沾了姐姐的，那應該就算是那位對曹家的補償吧！曹家忙活了這些年，算是盡到臣子的本分，眼下又是一個大窟窿！」

「想來也去，也只剩下這一個緣故！雖沒有朝為，但聽說那位最是重誼的，曹家算上大爺，可是祖孫三代在本朝效力了！」莊席說完，面上沉重未減：「就算如此，曹家眼下仍是未離險境！」

曹顒心裡一沉，費心安排這些年，虧空還了近半，照這樣下去，三五年後應能將賬務還得乾淨，為何仍不消停？

「顒兒，你可知道，眼下京城說得上來的茶館，十家裡有八家用了曹家的茶；各大茶莊，中高檔的茶幾乎被曹家的茶壟斷。茶葉之利厚，眼熱的絕不止一家兩家，若不是聖駕不在京里，怕早有人忍不住出手。如今，聖駕回來，約莫著用不了多久，就該有人試探！」莊席正道。

原來是此事，曹顒心裡一松：「無則剛，足食過後，金銀不過是數目字。曹家開發這幾茶園，本就是為了還賬，等到賬清了，上繳務府就是！」

莊席聽曹顒說的灑，忍不住擊掌好：「好一個無則剛！曹家有子如此，實在是家族的福氣！」

原來，曹寅自這兩年茶葉之利漸后，心裡就有了這個擔憂，怕曹家在還賬的時候再埋下其他的禍患，因此就有了將茶莊上的念頭。不過，畢竟開發這些茶園都是曹顒的主意，還不知道兒子所想，就遲遲沒有下定主意。

莊常先生怕因為茶莊之事，父子有所隔閡，就在給堂弟的信中提起此事。

曹顒聽了莊席的稱讚，才想同其中的緣故，暗自好笑，這種擺在桌面上的浮財，有什麼可貪的，要知道除了茶園與珍珠外，還有魏信那邊。魏信去了廣州三年多，在十三行那邊學習經營，如今偶爾也小打小鬧地發發利市，開始有了進項。

莊先生放下一樁心事後，又想到剛剛回來時看到那行跡鬼祟之人：「顒兒，若是要曹家一時平安，有那位照拂即可，若是放長遠來看，怕還是要早拿個主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