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酒樓(下)
前門,大柵欄,貴賓樓。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曹寅,國之蛀蟲,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仗著聖上的恩典,在江南作威作福,謀鹽茶之私利以己,不除不足以平民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
樓下大堂里的書生說得大義凜然,樓上雅間的幾位都變了臉。
「看來爺打得輕啊,你竟然還敢胡唚!」魏黑氣得不行,邁開步,奔那書生而去。
「住手!」有人攔在魏黑前面,是大堂那對父子客人中的兒子,二十來歲,材微顯魁梧。他見魏黑沉著臉,怒視自己,忙磕磕地解釋道:「雖然那位公子說話不中聽,但不過是一屆文弱書生,這位大哥打了一掌也就是了,否則鬧出事來兩下都不好!」
「天下之大稽,文弱書生怎麼了?文弱書生就能夠肆意污衊朝廷命?這樣說來,文弱書生就可以凌駕於律法之外,今兒我到頭一遭兒聽說世上還有這個道理!」隨著說話聲,馬俊冷著臉,走下樓。
「我又沒有信口開河,何談污衊?」那書生看著馬俊,了脖子,很是不服氣地說道。
馬俊是秀才、舉人、進士一路考過來的,上自帶幾分清貴儒雅,當下看著那書生道:「敢問,你是刑部的,還是大理寺的,要不就是史臺的?既然不是信口開河,那有何為證?」
那書生青白了臉,應道:「學生是國子監的監生,清談又不違法紀!」
「清談不違法紀?曹大人是都轉鹽運使司運使,皇上欽點的從三品大員,豈容人隨意污衊?此風若長,何人敢朝為?單憑無知後天的清談,鞠躬盡瘁的忠臣的聲就要蒙詬,公理何在,天道何在?看來是有人對朝廷心存不滿,指責聖上是非不分、用人不當!說出的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眼下眾人皆是明證,咱們還是順天府里走一遭吧!」馬俊朗聲說道,角含著一冷笑。曹家賣地遣奴之事,他是盡都知曉的,就連曹家虧空的緣故,場上又有哪個不知?無非是掏空曹家的積蓄,補皇帝歷年南巡的花費。
小滿與魏家兄弟聽馬俊說得痛快,都忍不住拍手好。
那書生本就是喝了點酒後,對時世不滿,從懷才不遇說到吏治腐敗,才引出曹寅的話題。沒想到,剛一說出口,就引來魏黑的掌。因仗著自己是監生份,而魏黑幾人都穿著布,像是百姓,又在同窗面前,就仍是強辯。待見樓上下來幾位貴公子,是氣度不凡,心就虛了幾分。聽到馬俊這番要送順天府的話,更是嚇得戰戰兢兢,牙齒都忍不住打起架來。
曹顒與寧春、永慶三個,是跟在馬俊後下樓的。聽到那番「曹寅蛀蟲論」,曹顒心中不僅僅是憤懣,還有說不出的悲涼。到曹家八年,除了長輩們的慈,他另外一個就是曹寅的勤勉。一年到頭,本沒有幾日閑暇。每年總有幾次,曹寅會因過度勞累而病倒。這般敬業的臣子,被外人視之為佞臣?
曹家自打祖上從龍關,至曹顒已經有五代,五代宦之家,積攢的那點家財一朝散盡,還背負著沉重的債務,只是因曹寅的盡忠,為了皇家的臉面罷了。結果呢?落下個「不除不足以平民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的名聲。
想到這些,曹顒對康熙那所謂的明君也開始厭惡起來。
這位皇帝爺,是既要裡子,又要面子,生好大喜功,每隔兩三年就帶著皇妃阿哥浩浩地下江南,名曰「視察河務」。又怕在史書上留下糜費國庫之惡名,每每南巡都要提前下聖旨,一切從簡。可是,帝王的面又是要的,哪裡是說從簡就能夠簡的呢?結果,國庫賬面上是省了,但是地方接駕的銀子卻半兩也省不下,無非是由臣子們分攤了這部分費用。其中,曹家因接駕數次,負擔最為沉重。
若是沒有曹顒的轉世,沒有前幾年的綢繆,曹家這個百年族就會如後世所知的那樣,生生地被這些債務拖垮。
「公子!」魏黑見曹顒沉重臉下樓,看不出喜怒來,有些擔心:「犯不著與這種孬人置氣!」
小滿在旁,握著拳頭:「大爺,不能夠輕易饒了這小子去,要不那些人真當咱們曹家是柿子,誰都能兩下!」
那書生本被馬俊的話嚇住,但在同窗面前失了面子,終究心有不甘,聽了魏黑與小滿的話,才知道他們是曹家的家奴,眼下這個不吭聲的年就是曹家之人。雖然有幾分膽怯,但仍是著脖子道:「曹家遠在江南做,家僕就敢在京城跋扈至此,我說的話到底是不是污衊,由此可見一斑!」
那書生的幾個同窗見了幾位貴公子下樓,就已經有些後悔,圓點的已經跟馬俊套話,想要干係。眼下,竟是曹家正主到了,更是惴惴不安,拉著那書生,不讓他再說話。
曹顒上前兩步,著那書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氣勢。那書生的幾個同窗,被他的眼神駭住,都不自覺地退到一邊。
那書生嚇得退後一步,面驚慌,吱唔道:「你……你要做什麼?我非布,上帶著功名的!」
曹顒仰起頭,角多了三分笑意。
那書生被笑得渾發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一個大耳刮子就已經狠狠地甩到他臉上。他子像陀螺似的,轉了個過兒,堆萎在地上,一張從裡吐出幾顆牙齒。
曹顒看了看自己微微泛紅的手掌,拿出塊帕子輕輕拭了,然後,才低下頭對那書生,很是平靜地道:「清談不清談的,與曹顒無干,只是既為人子,多要有些作為!」
那書生看著地上紅紅白白的,張著風的,滿臉悲憤:「尼當中行熊,窩去丫們膏尼(你當眾行兇,我要是衙門告你)!」
旁邊永慶早就看這小子膩膩歪歪地不順眼,只因曹顒還沒表態,不好先手。如今見曹顒一個掌下去,正覺痛快,偏偏這小子還不長教訓,當即上前,狠狠踹了兩腳:「我你作死,我你作死,誰看見行兇了?誰看見了?小曹是前三等侍衛,正五品的職,你個監生竟然對侍衛大人不敬。這是正當防衛,懂不?」
大家都登場了,怎麼能夠拉下寧春。他笑瞇瞇地上前,拉住了永慶:「善余,踹兩腳出出氣便罷了,瞧這小子的子骨,沒二兩,萬一咽了氣,倒要讓你浪費張鋪蓋錢!再說,他在這酒樓用餐,還沒給銀子呢!小本生意做著不容易,你先容人家把飯錢給結了!」說著,沖那小二使了個。
那小二笑嘻嘻地上前,看了那桌子上的菜,有模有樣地盤點一番,然後才走到那書生面前,躬著腰道:「承蒙惠顧,共計紋銀八十六兩,請公子結賬吧!」
那書生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指著小二:「胡說,我不過點了四道菜,要了兩壺酒,怎麼就八十六兩?」
那小二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嘖嘖,公子啊,你臭不打,出來熏人就是你的不對了!那幾道酒菜雖然不值這些個錢,但是……」他指了指那邊的桌椅:「這些個,既然染了公子的『貴』氣,哪裡還能再用來招待客人,就算是劈柴燒火,怕都要髒了空氣。」又指了指大堂:「公子你抬抬屁可以一走了之,這堂里堂外的,還不得我們幾日收拾的!這個價格已經是極公道,難道公子還想吃白食不?」
一席俏皮話,說得馬俊與永慶都笑出聲來,向寧春的神多了幾分深意。
那書生被小二兌得又又惱,偏偏口袋裡沒有足夠的銀錢結賬。
那曾出聲阻攔魏黑打人的年輕人看著眾人戲耍那書生,略帶不平,想要開口說話,被他邊的老者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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