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家書
曹府,竹院東暖閣。
「萍兒,哥回來了!」曹顒了曹頤的頭髮,輕聲說。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兒了曹頤,眉頭微微顰起,眼睛也似有了焦距,緩緩歪過頭去,認真打量曹顒一番,半晌才試探似的輕輕了聲:「哥哥?」
這一聲得滿屋人都紅了眼圈,張家的拭了眼角沁出的淚水,勉強笑道:「三姑娘已好幾日不肯說話了,如今還是認得大爺的,卻是要好了。」
張家的是曹家在杭州別院那邊的下人,後來因照顧曹頤得力,就被李氏帶回江寧。的兒香草,是曹頤的丫鬟之一。
曹顒見曹頤這副樣子無比心疼,低低應了一聲。
「哥哥?哥哥……?」曹頤猶不敢確信似的,連著又喚了兩聲,得到了曹顒的回答后,那張小臉驟然皺了一團,出小手怯怯的拉住曹顒的袖子,帶著幾分惶恐、幾分委屈,反覆喚道:「哥……哥……」聲音越來越尖銳,最後已經要喊啞了嗓子。
屋裡的丫鬟都是一驚,連張家的也唬了一跳,都只道姑娘又魔怔了。就在眾人要過來分解兩人時,曹頤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彷彿在宣洩積鬱許久的冤怨,哭得那般悲切傷心。
眾人皆心下戚然,要上前來勸,卻被曹顒擺手止住。
曹顒知道曹頤遇到這番變故,正需要一場大哭來宣洩,不然一直憋著才會悶出病來,便由著哭泣,得閑的那隻手輕輕拍著的後背以示安。
良久,曹頤的哭聲才漸弱,只聞嚶嚶咽咽,曹顒回頭低聲問張家的:「今兒吃東西了沒。」
張家的點了點頭,道:「早上醒來水米也不肯沾,但下晌進府後想是了,哄著吃了兩調羹紅棗粥。」
曹顒對紫晶道:「讓廚下再拿些,再拿杯白水兌些鹽端來。」不沾水米又這樣大哭是極容易水的,心態只能慢慢調理過來,一定要調治好才行。
不一會兒,粥水都端了上來,曹頤異常順從的由著紫晶餵了飯,但卻始終眼地盯著曹顒,手也抓著曹顒的袖子不肯放,好像生怕他消失了一樣。
曹頌在一旁小聲嘀咕道:「三姐姐只有一個兄弟嗎?這一路上也沒見待我這般親近。」
曹顒知道曹頌自小待萍兒就好,不然李氏也不會同意讓他護送萍兒北上,這會兒見他忿忿然說著小孩子的氣話,也不在意。
曹頤乖乖吃完了飯,紫晶哄躺下睡覺,好放手讓曹顒去洗沐更。曹頤卻說什麼也不肯,不放手也不吭聲。
曹顒用哄小孩的語氣哄了幾句,見有了鬆的意思,剛想出袖子,曹頤卻又抓了上來,一臉張,怯生生地道:「哥……別趕萍兒走……」
曹顒聽得心酸,也紅了眼圈,拍了拍的頭,哄道:「我是你哥,怎麼會趕自己的妹子走?聽話,好好睡覺,養好了子骨,哥帶你京里各玩去,天橋的把式可多了,都是南邊沒有的……」
曹顒一邊兒哄著,一邊兒示意紫晶過來服侍躺下。曹頤聽他說話,漸漸放下心來,最終鬆了手,沉沉睡去。
曹顒聽曹頤呼吸均勻綿長,知睡了,這才輕輕出袖子,低聲吩咐丫鬟們伺候好,有什麼事及時來報,然後上曹頌、紫晶等人出了暖閣。
曹顒邊走邊問道:「請大夫了?大夫怎麼說?」
紫晶道:「請了大夫,說是心氣虛而生火,清不升、清竅失養,奴婢不盡懂,也說不大上來道理,開的方子給香草了,待會兒奴婢著人拿來給大爺瞧。」
曹頌道:「家裡請大夫也這套話,還有說是失心瘋。」
曹顒聽了,眼前浮現起許多年前在杭州的破廟裡,萍兒勇猛的替生病的自己搶饅頭的形。彼時雖又臟又慘衫襤褸,卻是銳氣無限,連那群無賴乞兒都能被其震懾。而現如今,他把帶回家去,原是盼過好日子,卻不想本以為的富貴窩竟是的繁華冢。錦玉食卻生生磨平了的銳氣,最後落的這般模樣。
紫晶看出曹顒臉上帶了懊惱之意,忙道:「今兒三姑娘認得大爺,便是個好兆頭,假以時日必能痊癒。大爺剛打外頭回來,還是先回房洗沐更吧,再和二爺好好敘敘。」
曹顒點點頭,剛待和曹頌說話,忽聽後面有人喊他,一回頭,見是芳茶氣吁吁追了上來。紫晶與曹頌兩個都皺了眉。
芳茶卻不瞧二人,急急道:「大爺,我們姑娘是冤枉的!明明是六爺拿蠟燭去燎傲霜的尾,傲雪吃疼才回咬他的,怨不得我家姑娘!」說著手就要去扯曹顒袖子。
曹顒側避開,那邊紫晶已然沉下臉道:「芳茶!休得無禮!」
芳茶本不理,又道:「章姨娘當姑娘面兒生生打死了傲霜,還要打死姑娘,這才把姑娘嚇這般的,分明就不滿夫人安排姑娘管家,要借引子對付……」
紫晶皺眉喝道:「你渾說什麼呢?還不住口!……」
曹顒被吵得腦仁疼,沖芳茶擺了擺手:「好好回去侍候三姑娘吧!」說罷轉離去,紫晶與曹頌都瞪了一眼,也跟著離去。
瞧著三人的背影,芳茶一臉不甘,咬咬牙還想要追上去,卻又想起這是京里比不得江南,當下狠狠跺了下腳扭回了竹院。
*
曹顒回葵院換了服出來,曹頌在前廳等他說話。因為封爵的旨意還在路上,所以曹頌並不知道信,眼下聽曹忠等人說了,才知道有這樣喜事。但是又因曹順的夭折,曹頤的病癥,又實在高興不起來。
曹頌帶來李氏的家書,曹顒接過來,細細看過。他早在五、六年前,就從母親那裡知道了曹頤是自己堂妹的事,眼下見家裡出了這番子,卻沒有頤兒份大白的消息,多有些疑。李氏在信中卻解了這個疑,已經對曹荃說了曹頤的世,但是曹荃卻不願意認兒回去,說是只當沒有這個兒,任由兄嫂置。另外,李氏還在信中提到,安排曹頌北上,是他父母的意思,想讓他去兆佳氏宗學里讀書。到時候,曹頌願意留在府里,還是去外祖家住,都由他,不要過於干涉。
曹顒看了,心中氣憤,不過是懼罷了,竟然連親骨都不認,這位叔叔實在是沒的說。但是眼下,可不是顧及這位叔叔面的時候,曹頤的心結,多是因不是曹家骨而起的,自認為惹了滔天大禍罪無可恕。
滔天大禍嗎?曹顒想到曹順之死,心裡像塞了一團棉花。雖然後世歷史上偶提一筆說曹寅有個夭折的兒子,但是誰會想到這孩子平安養到四歲,最後會因一隻小狗而死。若是自己沒有送給曹頤那隻小狗,也就不會到這無妄之災。對於自己那個小兄弟,曹顒見過的次數總共不到十次,遠不及對曹頌、曹碩等人深厚,但是畢竟是一條鮮活的小生命,就這樣突然沒了,實在讓人心裡難。
曹顒看完信還沒開口,曹頌在旁嘀咕了一聲道:「都是母親的不是,若是肯接三姐姐回家養著,也不至於非讓個病人折騰這麼遠!」
曹顒看了眼曹頌:「你知道三丫頭的事了?」
曹頌神有些複雜,點了點頭:「那天我去上房取東西,正趕上父親與母親口角。父親本是想認回三姐姐,接回家裡調養的,母親哭鬧,只是不依,說年輕時做錯事已經愧疚了,但實在擔不起這個惡名!」
曹顒想著二嬸的潑辣,擔不起惡名?這才是狗屁理論,難不不認回曹頤,名聲就好了?!將丈夫轄製得服服帖帖,將庶子教訓得跟小貓似的順,畏畏的,丁點都不像個男孩子,這就是好名聲!想想那點小心思,也能夠猜得出,無非是因曹頤大了,這兩年就要做親,雖然老太君去世前給幾個孫、孫子都留下婚嫁銀子,但是曹家是大戶人家,也沒有幾千兩就打發姑娘出門子的道理。
雖然不忿曹荃的怯懦與兆佳氏的自私,但是曹顒還是有些慶幸。曹頤眼下這般狀況,若是送到那夫妻名下,未必是什麼福氣,還不如來到京城自己這邊更妥當。
「哥,若是三姐姐埋怨爹娘,會不會捎帶著連我也厭了?」曹頌有些擔憂地問道。
曹顒搖了搖頭:「怎麼會?萍兒自心善,待人又好,哪裡會怪到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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