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父母心
八月十五中秋一早,曹寅就帶著兄弟子侄開祠行朔之禮,又賞瓜果月餅給曹府的老僕並各級管家。是夜,外設宴,闔府賞月。
中秋節又有拜月之禮,在院中設臺,焚香陳列花果以供月。彼時規矩是「男不拜月,不祭灶」,因此夜後,由高太君帶著李氏並全家眷上香叩拜,然後中秋宴席才正式開始。
曹寅、曹荃並曹顒幾人先過來給高太君敬了一回酒,便撤去外院吃酒,院裏只剩眷。
高老太君坐在主位,右首坐的李氏,下面是曹寅的兩個妾。因西府兆佳氏剛剛生產,還在坐月子,而路眉又在「養胎」,這正房二房都沒有過來,只寶蝶和翡翠兩人在席。雖高老太君客氣地讓了一回,倆誰也不敢往前坐的,便推了曹頤坐在高老太君左首,兩人順次坐下。
高太君平素言語不多,但席間一提到剛剛去看過的兆佳氏新生的兒時,老人家歡喜之溢於言表,話也多了起來。
兆佳氏因生了個兒,心裏不太暢快。然高太君跟著李氏去探時,因見那嬰不哭不鬧十分安靜,又高老太君逗笑了一回,高太君得什麼似的,沒口子的稱讚那孩子,又給了份厚重的添盆禮。兆佳氏聽了老人家的贊,又見老人家喜歡,這才高興了些。
「囡囡好啊,不鬧人,省心。」高太君由衷笑著,手指李氏道:「當初帶時我還不覺著,後來侄子、侄孫子多了,一個個淘氣得,熱鬧是熱鬧,卻端得讓人懸心,還是囡囡好。」
高老太君說著又講一回李家的幾個侄孫子怎麼淘氣,口裏雖是抱怨,眼角眉梢卻是帶著高興笑意,一瞧便知是極喜那幾個小孩子的。說著說著,又不提了兩句李氏小時候的趣事,末了喟然道:「你是好的,素來沒怎麼我過心,這是我的福氣啊!」
李氏眼裏已經見了淚,笑著陪母親飲了一杯酒,溫言道:「這麼多年兒在母親跟前承歡盡孝,如今母親就多住些時日,讓兒盡些孝心。」
高老太君拍了拍兒的,也有些傷。曹頤在一旁見了,忙岔了話題,說些個佛語經典,又提了老人家高興的事,才把氣氛又挑了起來。
月上中天,眾人盡興而散。
因翌日曹頤就要跟隨曹顒進京待嫁,李氏這邊走不開,無法親自送上京,十五這夜便在兒安歇。
母同榻,李氏不了又做了一番敬婆婆大姑、敬夫君、勤儉持家的叮囑。說罷,李氏將曹頤一綹頭髮別到耳後,著的額角,笑道:「這些話其實也不必我怎麼說,你都是懂得的,不會我點兒心,只是忍不住還想說說罷了。我母親說我是省心的,是的福氣。如今,你也是極好的,這也是我的福氣。」
曹頤紅了眼圈,低聲道:「這麼多年蒙母親不棄收養悉心教導,兒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只是遠嫁,以後不能在母親跟前替母親分憂了……」
李氏眼角也了,手拭去曹頤的淚珠兒:「傻丫頭,兒家一代一代的都是這麼過來的。嫁到夫家,就好生伺候婆婆相公吧,娘家這邊不必懸心。幸好你姐姐與你哥哥都在京城,總算不使你太過寂寞。」說到這裏,從枕邊拿起個三、四寸見方的錦盒,打了開來,裏面是一隻鑲嵌了各寶石的金手鐲。
曹頤見這鐲子有些眼,好像打哪裏見過,就聽李氏拿起鐲子笑著說:「不要嫌它花哨,這還是當年我出閣時,你外祖母傳給我的,聽說是在五臺山開過的八寶鐲子,帶著它會得到佛祖庇佑的。原本是一對,你大姐姐那年出閣,我給了一隻,餘下這一隻卻是留給你的。」一邊說著,一邊拉過曹頤的手,要親手幫戴在腕上。
「母親……」曹頤輕輕止住李氏的手,猶豫地道:「這鐲子這般貴重,又是母親的家傳之,還是留給未來的嫂子吧!」
李氏嗔怪地瞪了曹頤一眼:「傻孩子,難道你不是我的兒?」說話間,已幫戴在手腕上:「你雖不是我生的,但是在我心裏,卻當你與你姐姐哥哥一樣的。說起來,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姐姐子強,不必提;你哥哥雖然話,但也是不肯吃虧的。唯有你,小時候的鬧騰勁卻是磨沒了,什麼都憋在心裏。」
「母親……」曹頤心裏暖暖的,卻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將子往李氏邊靠了靠。
李氏挲著曹頤的頭髮:「過去的都過去吧!天下間,哪裏有不盼著兒好的父親?只是他多年不當家,也是不得已,你別太埋怨他。」這裏的「他」,卻是指曹頤的生父曹荃了。李氏知道,這是曹頤的心結,一直想開口勸解,但是又怕傷了的心。如今,曹頤就要遠嫁,總不能讓帶著對生父的怨恨出嫁,所以還是開了口。
曹頤抬起小臉,向李氏,搖了搖頭:「兒沒什麼可怨的!我有父母兄姊,福氣已是太過,哪裏還會貪心許多?如今,兒只有一個心愿,那就是父親、母親並外祖母都子康健、長命百歲,姐姐與哥哥的生活都順心和。」
「傻孩子,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兒過得好。只要知道你們幾個都過得好,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自然就心愉快,就是有病也跟著好了!只是你要切記,在這個世上,能夠伴你白頭偕老的,還是你未來的相公。這男人啊,年歲大的也好,年歲小的也好,都像孩子一般,是喜怒不定的。你不可太拘了他,否則他擰勁上來,就要故意與你唱對臺戲;你也不可太鬆了他,那樣養他的大爺脾氣,往後就要吃苦頭。夫妻兩個若是私下裏有什麼口角,卻不要帶到屋子外頭來,千萬不能在人前給他沒臉。不管是什麼子的男人,都是極好臉面的,萬不可這這個上他霉頭,要不然讓他下不來臺,怕是心裏也記仇呢!」李氏笑著說道。
這一番卻是「馭夫之」了,曹頤紅著臉聽了,一條條記下,心裏卻忍不住思量,瞧母親與父親福氣這般和,莫非父親也同孩子一般,母親給哄服帖了。
母兩個,又說了不知心話,直到三更天方睡去。
*
曹顒這邊,宴席過後隨父親到了前院書房。曹寅的子已經痊癒,眼神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犀利。曹顒的心裏很是寬,時間過去這般久,不管是上,還是心上的傷口都漸漸癒合了吧。
這兩個月,曹寅開始慢慢復出,曹顒也跟著父親邊學些場的權。
因總督噶禮與巡張伯行的矛盾愈演愈烈,下邊兩派員也矛盾日劇。六月十七,屬於總督一派的江南狼山總兵劉含高因「年老」解任。六月二十四,屬巡一派的蘇州知府陳鵬年,因被牽扯到去年噶禮彈劾的已革職的前江蘇巡於淮、江蘇布政使宜思恭侵吞國帑案,被定了個「畏懼徇庇」的罪名予九卿嚴察。
七月初八,依附於噶禮的江寧總兵李如松,因「不能約束兵丁、在任所開設典鋪」,被降三級留用。七月三十,游擊唐之夔,因「侵冒兵餉」降三級調用。
閏七月中旬,江蘇巡張伯行降「江南藩庫賠補虧空疏稿」送江南江西總督噶禮會題。按照規矩,這要巡與總督商議后,才能夠下結論。張伯行卻沒等與噶禮商議,就在後面寫了結語,只給噶禮聯名。噶禮哪會讓他如願,沒有蓋印,原稿發回。張伯行寫了將此事寫了詳細的奏摺請罪。康熙下詔申飭,命總督噶禮與巡張伯行「為人臣者、當以國事為重協心辦理」,不可因「不和之故」致使「公事兩相予盾」。這督之爭,終於鬧到了前。
曹家卻甚是太平。曹荃拘了路眉在院「養胎」,暗中監看是否有與之聯絡的人;曹寅則派人順著路道臺的線,查了其親故家族。
這路道臺本是安徽蕪湖人氏,雖也算是書香門第,但是家資微薄,父母早逝,親族凋零,在祖父母邊長大。出貧寒,年中舉,后從地方知縣做起。在噶禮任山西巡時,他剛好在山西任知府,兩人算是有了淵源。所謂路家族,本就是扯淡,連同路眉在的六個子都是其寵妾劉氏收攏來的。這個劉氏二十來歲的年紀,是其在京城侯補時納的,對外自然也是宣稱的良家,其真實份卻不可考。
要進京了,父子兩人又簡單合計一下,立場算是達統一,那就是絕不讓曹家攪和到奪嫡之爭里去。原本曹寅還是很同太子這邊的,但是聽了兒子的勸,又想想眼下太子的境,傀儡一般,怕也不再是聖心屬意的繼承人。
對於曹寅的,曹顒還是不放心,勸了又勸,眼下江南這邊既然差事不多,還是要好好調養。
*
八月十六,曹顒帶著妹妹啟程返京。
曹寅嚴父形象慣了的,不願意在兒面前流離別傷,便和李氏只送了兒出府門,是曹元帶著一眾管家護送他們到的碼頭。
嫁妝行李一早就裝好了,曹頤在丫鬟攙扶下上了大船,進了艙。曹顒和曹元話別幾句,剛要上船,就聽有人喊他,卻是曹荃帶了小廝到了。
因兆佳氏坐月子,家中諸事不管,曹荃得了方便,趕著過來相送兒與侄子。他勒了馬,翻下來,見曹頤已經進了艙,暗暗嘆了口氣。拉過曹顒來,說了兩句「路上小心」的話。
曹顒見他肯來相送,心裏多有些改觀,笑著道:「二叔放心,侄兒省得。這就要登船了,江邊兒風大,二叔請回吧!」
曹荃點了點頭,從袖裏出個封來,悄悄塞到曹顒手中。
曹顒一愣:「二叔這是?」
曹荃有些尷尬,輕咳一聲,低聲道:「這……是給頤兒的一點兒嫁妝。回頭你給了吧。唔,別說是我給的。」
那是他素日裏瞞著兆佳氏私攢的千餘兩己銀子,今日盡數帶來給了兒做嫁妝。因見曹顒掐著那銀票有些愣怔,他頓了頓,嘆了口氣:「其實……唉,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頤兒在京里,就靠你多費心照看他些。我……唔……多謝你。」
曹顒掐著那銀票,有些無語,最終收起銀子:「侄兒會好生照顧三妹的;覺羅家是好人家,妹夫、親家太太皆為人仁善,斷不會委屈三妹的。二叔請放心。」
曹荃點點頭:「那就好,快上船吧,別誤了時辰。」說著,往船上相送曹顒。
走到江邊,忽然見曹頤被人扶著從艙里出了來。
曹荃尚不知兒清楚了自己世,但因素日曹頤一直都是能不見曹荃兆佳氏夫婦就不去見的,今日就站在對面,曹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先頭曾在腦里想好的幾句以二叔語氣說的祝福詞兒也都忘了。
就見曹頤深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提角就在甲板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向曹荃磕了三個頭,然後垂了頭,咬著下,一言不發,又扶著丫鬟的手回到艙。
曹荃呆在了當場,心裏翻了幾番,震驚、心疼、後悔、愧疚,五味陳雜。這三個頭,分明就是出嫁向父告別之儀,顯然兒知道了自個兒的世?卻不知什麼時候知曉的,這麼多年,他虧欠這個兒的委實太多,可這個兒卻是……
曹荃紅了眼圈,怔了半晌,張了張,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嘆了口氣,著坐船載著他可能今生都無法認回的兒,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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