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那串紫檀質地的佛珠足有一百零八粒, 早因為主人多年的佩戴表面磋磨出了油潤的包漿。木珠表面的經文是肖馳自己鐫刻的, 有些糙, 這是他十五歲的作品。
他從前學過,學過雕刻,學過許多東西, 都在于姝鴛不知道的時候。
同丈夫做外工作,實在很忙碌。國家當下正在發展,每一刻都有數不清的擔子承載在肩頭。不常在家, 肖慎行也是, 一年的大部分時間,夫婦倆都奔波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記憶中的一雙兒還是年懵懂的狀態, 那時肖馳還時常為自己過於蜷曲的頭髮煩惱。但彷彿只一眨眼,這孩子就變了如今輕易不喜怒形於的模樣。
肖妙不知為什麼, 在外也同孩提時大不相同,于姝鴛曾經詢問過, 但兒並不願朝傾吐心聲。孩子們長大了,漸漸便不再父母約束,這是令人無奈的生命規則。
但即便如此, 也不代表能輕易接這個現實!
肖家人一向推崇和平理智地解決問題, 于姝鴛盯著兒子手中捻的佛珠,從那略微急躁的速度和輕微的撞聲中到了山雨來的迫。這令迅速回過神來,轉向肖馳的雙眼,那一雙幽暗的瞳孔宛若深不見底的寒潭,當中並沒有什麼佛。于姝鴛恢復冷靜, 不再拔高自己尖銳的嗓門,側目朝大門方向看了一眼,彷彿自己能穿時空捕捉到剛才從這裡離開的那個年輕人。
一瞬間對方的高樣貌著神乃至於有些凌的短髮都悉數浮現在的腦海當中,那是個條件優越的孩子。
扯來一條安置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不再拔高自己尖銳的嗓門,直脊背肅容道:「我們需要談談。」
這樣公事公辦的態度反倒讓肖馳繃的氣勢逐漸放緩,他凝神盯著自己的母親審視片刻,然後換了個坐姿,將懶散的態度收斂了起來。
於姝鴛謹慎地挑選了一個相對沒有攻擊力的切點:「他就是你要帶回家吃飯的那個孩子?」
肖馳道:「是。」
「你們在一起一年了?」于姝鴛問,「你搬出去也是在和他同居?」
肖馳:「是。」
于姝鴛猛然吸了口氣,兒子的態度讓覺得自己遇上一項棘手的問題:「那是個男孩子!」
肖馳卻明顯無法理解的抗拒:「除了這個問題之外,他還有什麼讓你不滿意的?」
于姝鴛一瞬間被他繞了進去,不由順應這個思路開始思考。林驚蟄高、樣貌、年齡、學歷,還有那一並不尖銳的能讓人到舒適的氣質,都是這一年齡段的媽媽們最喜歡的形象。相比較肖馳這個可以將人噎死的個,于姝鴛反倒更希自己的兒子是那個樣子。更別提林驚蟄一手創辦了始於地產,從白手起家發展到如今的規模,能力也毋庸置疑……
不對不對!
迅速打斷自己認真的思索:「肖馳,我不想和你詭辯,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難以接這個現實。」
肖馳笑了一聲,聲音回在辦公室里,與當下凝滯的氣氛融和得如此格格不。
于姝鴛問:「你笑什麼?」
肖馳凝視著:「您為什麼覺得我會明白?」
于姝鴛知道他在裝傻,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這孩子的心充斥著與外表截然相反的暴戾和狡詐。這個難纏的對手讓緒不由又一次波了起來:「你理解我的意思!這是社會規則!人類的天!你需要繁衍,需要婚姻,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肖馳輕聲問:「像你和爸這樣嗎?」
于姝鴛一時怔然,片刻後張開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我和你爸爸……」
「你們每年能面多天?」肖馳見地尖銳,他的眼神里甚至流淌出了莫名的笑意,前傾視于姝鴛的雙眼,「你覺得幸福嗎?完整嗎?」
于姝鴛和肖慎行是非典型的候鳥夫妻,兩人都忙碌工作,時常彼此之間相隔半個地球的距離。夫婦倆一年到頭也未必能見上幾面,就連新春的相聚都通常是短暫的,更別提參與一雙兒的長,聯繫他們之間關係的樞紐,早已經從轉化為了親。于姝鴛的聲音有些乾,執拗地不想去承認一些東西:「我有你和妙妙……」
但的聲音漸漸被兒子平靜的目扼斷了。
于姝鴛長長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後背也得沒那麼直了,倒進了那張椅子里。
肖馳慢慢將佛珠繞回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後從辦公桌後頭走出來,去飲水機為倒了一杯茶。
于姝鴛接過茶杯,說了句謝謝,然後摘下眼鏡,用兩手指自己酸痛的鼻梁。肖馳靠在桌邊,看緩緩地喝水,片刻後開口低沉地說:「對不起。」
「嗯?」于姝鴛抬頭看了眼兒子。
肖馳道:「我不應該這樣說你。」
于姝鴛的神有一瞬間的複雜,凝視著兒子英俊的面孔,突然意識到了自己需要仰頭的角度已經變了那麼大。停頓了片刻,放下茶杯後雙手握住了兒子的手,手指對方手腕上那些打磨得顆粒大小並不怎麼均勻的木珠。上頭同樣不怎麼整齊的文字能看出雕刻者的功力並不那麼高深,于姝鴛試著回憶,但實在想不起來十五歲時的肖馳已經修佛幾年了。
於姝鴛搖了搖頭道:「你不必跟我道歉,我和你爸爸確實沒有盡到父母應盡的責任。」
頓了頓,又問:「那個孩子,我記得是林驚蟄?」
肖馳頷首,便追問:「你們倆,是他先主的,還是你……」
肖馳說:「是我。」
那就完了,無可輓回了,於姝鴛為這個答案到一陣強烈的絕。真的太瞭解自己的兒子,肖馳從不是會輕易顯出自己的人,但從小到大,只要是他主觀想要得到什麼東西,便無人可以阻擋。
「為什麼偏偏是個男孩子……」仍十分難以接,「那麼多的好孩……」
肖馳抬手捋了把母親的頭髮,為將側臉的髮梳理到耳後面。
于姝鴛長嘆一聲,隨後目一厲,拍開了他的手:「我早上剛吹的,煩不煩!」
辦公室大門推開,肖妙探頭進來,見狀微微一愣。
于姝鴛沒好氣地推開兒子,朝兒走去,口中道:「走了走了,回家!」
肖妙朝門外看了一眼,書室的鶯鶯燕燕們仍然活躍,不解地問母親:「咱們不是還要……?」
當著這個不知世事的單純小姑娘的面,于姝鴛都不知該如何啓齒,兒那麼天真,還活在象牙塔里,恐怕連同是什麼都無法領悟。因此放棄解釋,只攬著兒的肩膀一語不發地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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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路綜合樓的新合作合約順利照著雙方公司都滿意的條例簽訂,那一天的在迅馳地產的驚鴻一瞥並未給林驚蟄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約定的日期將近,他卻沒有擔憂的時間,近幾天手頭的工作越發忙碌了。
開會時汪全來了電話,說海棠豆瓣那邊出了點問題,他是工廠的重要東,當然理應到場。因此旁聽過一土地劃分會議後,他來不及同眾人寒暄,便匆匆告辭離開。
肖馳沉默著追了上來:「出什麼事兒了?」
「一點小事。」鄧麥跑出去開車了,林驚蟄一面穿外套一面朝肖馳解釋。散場後的人從兩人後的大門裡湧了出來,林驚蟄乘人不備了對方火熱的大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外頭冷,你趕進去。」
肖馳反手將他的手掌抓在手心,沈聲道:「你注意安全,在外頭吃點,晚上我不回家做飯了。」
林驚蟄聞言一愣:「怎麼?今天有應酬嗎?」
「沒。」肖馳隨意道,「是我爸回來了。」
林驚蟄有些驚訝:「這麼早?!不是五號才吃飯麼?這還有好幾天呢吧?」
他一想又有些張:「怎麼回事?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肖馳一手與他握,一手為他將翻進去的領整理出來,溫聲安他道:「不要瞎想,就提早回國而已,我有點事要和他談,談完就回家了。」
祁凱順著人流出來,本想找個清靜的地方煙,結果剛拐角,一抬頭就看到了這兩道形影不離的影。他拿煙的作都頓了兩秒,看著這兩人挨得有些過於近的距離,心中不免有些擔心這樣曖昧的姿態會被人看出端倪。
等回過神來,他不由在心中罵了自己一句莫名其妙,這倆人之間的關他屁事兒?當事人都在外頭肆無忌憚的,得著他這個局外人戒備張麼?
他這樣琢磨著,結果一垂眼,又看到了兩人那雙被肖馳的遮掩了一半但仍能看出握的手,心頭頓時又是一跳。大約是他靠近的腳步聲比較明顯,前頭的兩人都回首朝這邊看來。林驚蟄像是有些意外,但不等說話,肖馳便垂首朝他的啄吻了一口,那兩顆迅速挨近又分離的腦袋和接時那道清晰的聲音險些讓祁凱原地跳起。他道了一聲臥草,上的煙都險些沒叼穩,立刻竪起耳朵回首四顧周圍,見果真沒有外人後,才略微放下一些心。
意識到自己跟做賊似的張,祁凱僵直在了原地,前頭那對狗男男卻反倒跟沒事兒人似的,仍舊膩在一溫存。
肖馳陌生的溫和語氣飄進了他的耳朵里:「注意安全,有什麼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祁凱的心肝打起惡寒的哆嗦,直至林驚蟄離開也未能緩解。
肖馳一貫視他為明人,哪怕被他握著這麼大的把柄,也不見多留意兩分,目送林驚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後,便同樣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祁凱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上叼著的煙也忘了點燃,他有些懷疑人生,這樣的發展是正常的嗎?!
他發了半晌的愣,直到後有人靠近,史南星一邊靠近一邊張:「我剛才看見林驚蟄和肖馳都朝這邊來了?」
「走了。」祁凱指了指大門方向,「林驚蟄先走了,你找他們?」
史南星卻沒回答,只一臉的若有所思:「林驚蟄先走了?肖馳沒跟著一起?」
祁凱懶得回答,史南星卻接著問了下去:「他倆說什麼了?」
祁凱想到剛才的場景,有種莫名的和煩躁:「我沒聽見,你到底想問什麼啊?」
史南星奇怪他突然又開始發作的脾氣,不過祁凱這段時間老這樣,他已經應對如常了。因此十分自然地忽略了對方暴躁的語氣,只一臉深思地分析:「你不覺得,他倆一點也不像是正常的合伙人麼?我找人盯著他們很久了,按理說二中路那麼重要的合作項目正在進展,他們互應該更多一些才對。但迅馳和始於地產除了每個月必要的例會之外,管理層私下裡連酒都沒喝過幾場……」
祁凱長嘆一聲,突然就覺得自己的心好累,他一句話也不想聽,轉頭便朝會場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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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麥的車在海棠食品加工廠門口穩穩停下,寬敞的廠區大門和外牆還能看出新修建好的痕跡。廠房已經完全竣工,流水車間也已經構築完畢,工作時間,廠區里能看到幾個零散走的工人,汪全和周母都等在門口,林驚蟄下車後連站都沒站穩,就急詢問:「怎麼回事?」
汪全扶了他一把,周母溫聲勸他別那麼著急,然後嘆了一聲,低落地從自己羽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個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