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凱此刻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本能的求生慾驅使他向前跑,跑到最後一秒。
帶著腐臭的風從林中吹來,他眼前一片恍惚,像遮住了一層赤紅的紗布。
他被石塊絆了一跤,險些摔倒,回過神來,恍惚地回首看著後頭的路。
耳畔突然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空茫地轉過來,疲憊至極,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一隻溫溫熱熱的東西接到了他的手。
祁凱猛然睜開眼,目便是那張小仔般充滿了好奇的面孔。
「*&¥!」那瘦削的小孩指著一個方向含糊地說了句什麼,拉著祁凱就跑。
祁凱下意識跟隨上去,很快聽到離開的那個區域傳來了一陣混的槍響和罵聲。
他跑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回過神來,已經被推進了一山里。
孩掩住口的草叢,朝外看了一會兒,出一個竊喜的笑。
祁凱盯著臉上的膿包,他這些天所見的所有人,除了史南星以外,臉上都長了這個。
剛開始他還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他懂了。
小孩安置了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野果和水,讓他喝下。
祁凱著那小孩腰間原本屬於自己的那條皮帶,這孩子太小了,這皮帶足足在上繞了兩圈。
他無法思索,整個人都陷落在空茫里,史南星的死像是打破了他世界原本的規則,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一些東西的殘酷。
整整兩天,他一不地躺著,好像自己已經死去。
清晨,小孩觀察過外的況,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出去找吃的。
祁凱拉過來,用手帕為乾淨臉,才發現這是個相當清秀的孩。
「謝謝。」他終於提起了一些神問,「你什麼名字?」
換了兩種語言,孩仍舊不解。
祁凱指著自己道:「祁——凱——」
孩恍然大悟地點頭,也指著自己說了句什麼,見他不懂,從口袋里掏出一朵花來。
這是一朵即將枯萎的花,還能看出從前艷的模樣。
祁凱心緒複雜地拍了拍對方的頭,目送這孩子雀躍地離開,然後疲倦地靠在了山壁上。
這樣下去不行,他得離開這裡,帶著這個孩子一起。
但麻煩的是,祁凱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森林地貌複雜,四都是蜿蜒的山道,很難時刻清晰辨認方向。他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此時此刻居然連清晰的逃路線都無法制定。
從上午到下午,他沮喪的心逐漸轉變為擔憂,孩一直沒有回來。
直至夜幕降臨,祁凱終於坐不住了,他小心翼翼鑽出口,準備出去尋找對方。
四下都是茂的植被,他努力讓自己不至於找不回去,同時靠近流水的聲音。
然後他頓住了。
月從枝葉的隙打進來,落在溪面上,清澈的水流宛若萬千星辰璀璨絢麗。
溪水邊,靜靜地躺著一小小的。
他怔愣許久,像一個易碎的夢那樣靠近,輕輕地將那翻了過來。
沒有槍傷,額頭傷疤縱橫,新的傷口被溪水泡得發白,仍能窺見原本猙獰的模樣。祁凱輕輕拿起的手,指甲隙里有從上摳挖出的。
皮帶被丟在一邊,上頭滿是牙印。
好奇的小睡著了。
祁凱抱著,朝著不知道哪兒的遠方奔跑,他從未跑得那麼快過,風聲在耳邊呼嘯,灌進他大張著卻發不出聲音的裡。
從深夜跑到清晨,他不知疲倦。
林子里傳來雜的腳步和槍聲,大約是有人聽到了他奔跑的聲音。
祁凱抱了那只小,輕掩住對方對方小小的耳朵。
追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快要堅持不下去了,或許即刻會死在這裡,但在此之前,他得找個地方,掩埋掉懷裡的這只小。
他出小懷裡的彎刀,在手裡,終於跑出了森林,來到了一片空地。
前方一聲槍響,他停下腳步,空白了片刻,原地跪下開始刨土。
直至一聲出乎預料的聲音傳來——
「誰在那裡!」
是中文!
大約是聽到了林里的槍聲,一群穿著軍裝的影警戒著靠近,清晨的鍍在他們上,恍若環,神聖不可侵犯。
祁凱定定地著對方的肩章,幾秒鐘後腦子里像是有什麼東西繃開了,他聲嘶力竭地覆在地上痛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道歉不知道是說給誰的,或許是眼前這些在邊境保家衛國的軍人,或許是懷裡年的,本該懵懂無知的,卻早早夭折在年的孩子。
軍人們被他歇斯底里的模樣給嚇住了,片刻後端詳他的面孔,猛然認了出來:「是那個通緝走私犯!快報告隊裡!押回去!」
*******
餐廳里,一桌人對坐無言,祁老爺子的葬禮令人唏噓,因此幾乎沒有人有心筷吃喝。
肖慎行目複雜地看著兩個人一上桌就直覺坐在一起的男孩,心中突然便有了一種奇妙的通,生老病死,世事無常,果然最重要的就是把握當下。他一個衝,開口朝沈眷鶯道:「這兩個孩子的婚期……」
話未說完,他便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看向了林潤生僵的表。
於姝鴛狠狠捅了他的側腰一把。
沈眷鶯拿著杯子遲鈍了兩秒,緩緩放下,乾笑兩聲:「這個……」
自知自己沒什麼立場干涉,因此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手林驚蟄的婚姻問題,知道對方和肖馳在一起,除了純粹的驚訝外也確實沒有太多的排斥。但能想得開,丈夫卻不一樣,畢竟是親爹,當初在派出所對方就哭那樣,涉及到結婚,想法更不用說了。
肖馳無所顧忌地開口:「我都行,這個月二十八日子就不錯……」
「別聽他瞎說,這個月二十八號哪裡來得及?這也太趕了。」於姝鴛用眼神示意兒子閉,然後趕忙補救,「是這樣,你們也知道我們家老太太會算點日子什麼的,所以之前就一起商量過,今年下半年農歷十月初開始,日子都不錯的。」
沈眷鶯沒敢開口,於姝鴛盯著林潤生開始抖的,立刻退讓:「要不十月中旬也行,方便孩子們請假。」
抖的之後,林潤生的眼眶迅速潤,但在孩子們跟前,依然強撐著嚴肅的面容。
於姝鴛:「……」
於姝鴛問:「要……要不,十月底?」
「十一月?十一月行不行?」
「就十一月了!」安靜的包廂,林驚蟄不了這樣磨磨唧唧的拉鋸,直接拍板決定。
然後他看著林潤生,問:「行不行?」
林潤生著兒子上散髮出的和沈眷鶯有時候十分相似的說一不二的氣息,半晌後委委屈屈地嗯了一聲。
這不就得了!林驚蟄無奈嘆息,和林潤生談判真的不需要什麼技巧,只要夠強就行。
然而雖說答應得很順利,他卻知道對方的心中必然是不甘願的,畢竟親生兒子就這麼一意孤行地選了個男人做伴,林潤生這一年代的人,能平靜接才是有鬼。林潤生說自己要出去氣,沈眷鶯照例想要跟上去,被林驚蟄攔下了。
林驚蟄說:「我去。」
沒讓肖馳跟隨,循著以往對林潤生的瞭解,他很快在餐廳一僻靜的角落找到了父親。
林潤生倒是沒哭,只是眼睛紅紅的,有些疲倦地坐在那裡發呆。
林驚蟄靜靜地走過去,在對方邊坐下,中年男人渾的弱一瞬間收攏起來,一如那天車禍後在警局里相見時那樣,看起來彷彿是可以依靠的存在。他咳嗽了一聲,沈聲對林驚蟄道:「沒事兒,你回去吃你的,我坐這煙。」
「爸。」林驚蟄沒,看著他喊了一聲。
其實他蠻會林潤生的,上輩子兩個人關係不好,這輩子雖然沒那麼劍拔弩張,但林潤生不善言辭,仍然很與他談。在沈家,林驚蟄跟沈眷鶯和沈甜甜互的時候反倒更多,大多數時候,這個沈默寡言的男人都在充作傾聽的背景。
「爸。」林驚蟄還是輕嘆了一聲,為很多不能訴諸於口的理由,「對不起。」
他這鄭重的模樣反倒林潤生不知所措,嚴肅的面孔幾經,林潤生半晌後也嘆了一聲:「別這樣,是爸對不起你。」
他試探著抬起手,忐忑地覆在了林驚蟄的後腦上,林驚蟄沒有躲開。
林潤生便大著膽子了,為手中陌生的而震,愧疚越發鮮明:「一轉眼,你都已經那麼大了……」
他和江恰恰離婚時,這孩子只是個小蘿蔔丁,可現在,居然已經是個高與他不相上下的青年人了。記憶中對方白白淨淨,眨著大眼睛聲氣喊爸爸的畫面一刻也未曾模糊,那時他和江恰恰整日爭吵,林驚蟄是他疲倦生活中唯一的藉。
他為這個孩子洗臉,給他穿服,離婚後離開的那天,還親了親這個粘人的、抱著自己的鬧著要和爸爸一起出門的孩子的臉,騙他說爸爸只是出去工作,下班就回來了。
小孩或許是有應的吧,那天離開時,林驚蟄哭得格外響亮。
可就是這個當初會抱著大爸爸的孩子,被他親手給弄丟了。
不論在他們的生命中江恰恰扮演了什麼樣的角,林驚蟄未曾被養都是事實,林潤生自知自己和沈眷鶯一樣,從沒有資格去干涉對方的生活。
眼看著父親的眼眶越來越紅,快要止不住眼淚了,林驚蟄突然笑了一聲,語氣輕鬆道:「爸,我把咱倆的事告訴我發小他們了,我發小爸媽都說想見見你,你什麼時候有空,跟他們一起吃個飯唄?」
林潤生從來對林驚蟄以往的自己缺席的生活和人都充滿了好奇,因此注意力迅速被引開,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也漸漸收回去。他立即答應了兒子的這個要求,然後開始小心翼翼地詢問高勝和周海棠的事,林驚蟄撿了幾件好玩輕鬆的說給他聽。
-「胡老師以前經常讓高勝給我帶早飯吃。」
-「真是個好人」
-「周阿姨很會做菜,有機會帶您嘗嘗的手藝。」
-「不會太打攪嗎?」
-「高勝現在在做廣告公司,給我白乾了好多活。」
-「真是個好孩子。」
-「周海棠下半年想要轉專業,可是績估計麻煩。」
-「哪天我沒課,讓他來家裡,我給他補課。」
林驚蟄說好啊,林潤生便很高興,他難得有可以為兒子付出或者做些什麼的機會。
林驚蟄平靜地看著對方嚴肅之下難掩激的神,他從來沒有跟父親說過如此多的話,以至於雙方之間的生疏直至此時才終於消融些許。
他的心很複雜,前世年時百般期待的畫面終於為了現實,他曾經怨過、恨過、後悔過,但直至這這一刻,似乎以往看得很重的一些東西都變得不重要了,只剩下造化弄人。
恩恩怨怨,虧欠給予,對的錯的,似乎就如同當下這樣,無從判斷,難以取捨。
只不過林潤生這樣好面子的人,堅持了一生,還是不要他在孩子面前哭出來了。
沈眷鶯遙著前方正在談的父子二人,攬住還有些不願的兒的肩膀,欣地舒了口氣。
這場談也算是皆大歡喜,至把重要的婚期給確定下來了,兩家人攜手回到祁家,又得到了另一個好消息。
林驚蟄居然有些開心:「祁凱找到了?」
消息是代高峰得到的,代高峰嘆了兩聲:「幸好幸好,是被幾個月之前聯合駐紮緬國的緝毒隊伍發現的,就在靠近森林的邊緣,聽說是他自己跑出來的,我的天,那林子可大得了不得,到場都是蟲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也是驚險,聽說當時他後還有人在追殺,被緝毒隊放槍才嚇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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