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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飛經》 第一章 金陵歌舞

 花開花落,云逝云飛,宋、遼、金、元走馬即過,四朝興亡、萬民生死,數百年流轉,不經意間,已是大明洪武二十七年。

 “乘黃觀”一戰早已化為陳跡,天下換了主人,獨有長江奔流一如昨日,江濤滾滾,連接秦淮河水,蜿蜒繞過京城腳下,河水靜如不流,就像是一片碧綠的翡翠。

 突然間,河畔響起了一陣哀怨的歌聲:

 “綠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橈,更駐。

 金陵路,鶯歌燕舞。算水知人最苦,滿汀芳草不歸。日暮,更移舟,向甚?”

 賣唱的兩人一老一,唱曲的老者六十許,枯瘦神,吹笛的年不過十四五歲,鼻白潤,濃黑的長眉左右挑飛,一銳氣洋溢眉梢。

 丁零當啷,銅盤里掉下來幾枚制錢,閑漢們嘻嘻呵呵地一哄而散。老者拾起銅錢,數了數,搖了搖頭,著遠空悠悠出神,年放下笛子,怪道:“老爹,你看什麼?”

 老者沉不答,年循他目看去,西天盡頭,一片長云火紅帶紫,宛如火焰中凝結的塊,他心頭一,輕聲說:“這云怎麼了?可真怪!”

 “這天在燒呢!”老者長嘆一聲,站起來,“今天散了吧!”

 “這幾個錢?”年皺一皺眉,“還不夠吃飯!”

 “我累了,回家歇歇。”老者嗓音嘶啞,背過子,“這幾文錢,你先拿著!”

 年接過銅錢,目送老者去遠,輕輕歡唱一聲,兩只俊眼左顧右盼。忽聽有人道:“樂之揚!”墻角里跳出來一個年,八字眉,尖下頜,一雙眼溜溜轉,見面就嚷:“樂之揚,我等你老半天了,就聽你嗚嗚嗚地吹個沒完,急也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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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之揚笑道:“江小流,急什麼?天還沒黑呢!今晚干嗎,去夫子廟看戲,還是上懸河樓聽書?”江小流咳嗽一聲,說道:“今晚有《單刀會》,關老爺的大刀耍得痛快!”樂之揚掂了掂手里的銅錢:“看戲不夠,還是聽書吧!”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兩手叉腰,大聲嚷嚷,“誰說看戲要花錢?你問問這河邊的人,哪一個敢收我江爺的錢?”

 “是麼?”樂之揚探頭一看,驚道:“江爺,你媽來了!”

 江小流應聲一抖,頭也不回,拔就跑,跑了幾步,便聽樂之揚哈哈大笑,登時醒悟過來,回頭怒罵:“樂之揚,你狗東西騙人……”

 “我騙你干嗎?”樂之揚笑道,“你媽剛才還在,怎麼一轉眼就沒了?哎喲,糟糕,沒準兒掉河里了。江小流,你快點兒跟下去,要不然,伯母可王八馱走了!”

 江小流的父親在河邊的青樓里打雜,乃是下九流中的末等,大號“公”,小名“王八”。故而江小流一聽這話,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怎奈樂之揚手靈活,閃讓過一撲,腳下使絆,順手一推,江小流炮仗似的躥了出去,一頭撞在墻上,登時頭暈眼花。正要轉,忽覺頭皮生痛,頭上的丫髻落到了樂之揚手里,他反手要打,但樂之揚輕輕讓過,從腰間摘下竹笛,狠揍他的屁

 江小流無從躲閃,痛得連連跳腳:“哎喲,別扯頭發,哎喲,輕一些,別打重了……”

 樂之揚又揍兩下,才將他放開。江小流左手撓頭,右手弄屁,心里一半是懼,一半是怒,聲大氣地說,“樂之揚,你爹也是個臭賣唱的,大家都是下九流,誰也強不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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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之揚搖頭說:“我沒爹!”江小流怒道:“騙鬼,樂老頭不是你爹,難道是你兒子?”樂之揚漫不經意地說:“他是我義父,我是他撿來的!”

 江小流一呆,兩人結識以來,這事兒倒是第一次聽見。他盯著樂之揚,心想自己出微賤,終歸有爹有媽,撒謊是個孤兒,真真人意想不到。

 是時夕落山,秦淮河喧鬧起來,一葉小舟披著薄靄從兩人邊駛過,一個白文士站在船頭,面如冠玉,須似墨染,腰間一枚翡翠玉佩,上面鑲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明珠。

 “好家伙!”江小流見識不凡,“這一塊玉,一顆珠子,買得下半座群芳院了……”話音剛落,白文士忽地掉頭來,目凌厲如電,在他臉上轉了一轉。江小流只覺面皮發麻,心里一陣惡寒,這時文士又回過頭去,似在觀兩岸的風景。

 江小流回過神來,低聲說:“這酸丁盯著我干嗎?”樂之揚笑道:“你的賊心賊膽掛在臉上,任誰一瞧,就知道你心懷不軌!”

 “放屁!”江小流啐道:“爺我又不是三只手!”

 樂之揚笑道:“你是八只手,跟元觀的八臂哪吒差不多!”

 江小流聽他將自己比作哪吒,先是一喜,跟著又是大怒:“樂之揚,你才八只手,你他娘的才是螃蟹呢!”

 到了夫子廟,天已黑盡,月出東山,淺淺淡淡,彎如娥眉。戲園子張燈結彩,一個老生的聲音遠遠飄來,咿咿呀呀,蒼涼不勝:“大江東去浪千疊,引這數十人,赴西風,駕著那小舟一葉……”

 戲園門前人進出、華服俊彩。兩人囊中,不走正道,一溜煙過了烏巷,繞到戲園子背后的小巷,巷子里有一棵大樹,年代久遠,囷如蓋,想必是當年謝安石乘過涼、劉寄奴聚過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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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手足并用,一腦兒爬上樹,坐在枝丫中間,前面的戲臺一目了然。

 著樹下烏的人頭,江小流只覺痛快,低聲笑罵:“這些狗東西,有錢看戲就了不起麼?哼,我起一泡臭尿,把他們統統淹死!”樂之揚笑道:“好個‘江小流水淹七軍!’”

 “小意思!”江小流裝模作樣地擺了擺手,“水淹七軍那是關老爺,嗐,我比他稍遜一籌!”

 樂之揚笑了笑,目投向戲臺。臺上的關公紅臉長須,一口大關刀使得流滾雪,一邊周倉的胡子也被刀風刮得凌飛舞,看到,下邊的看客一迭聲好。

 江小流眉飛舞,肘了肘樂之揚,低聲說:“我看那是紙糊的假刀,關老爺的真刀八十一斤,凡人哪能舞得?”樂之揚說:“真刀假刀,你挨一刀不就知道了?”江小流怒道:“要是真刀,小爺我不死了!”樂之揚道:“也難說,你上有一個地方,便是真刀,也無可奈何。”江小流怪道:“什麼地方?”樂之揚笑道:“臉皮啊,你這張臉又厚又,什麼寶刀也砍不進去!”

 江小流大怒,正想回罵,忽聽“叮”的一聲,微微刺耳。跟著,臺上的關公腳步一,手中關刀向左偏出,險些兒砍中了后的周倉。那戲子嚇得一哆嗦,慌忙倒退兩步。

 江小流“咦”了一聲,說道:“邪了門了,關公砍周倉,這唱的是哪一出?”樂之揚隨口接道:“這算什麼?我還見過張飛借東風呢!”江小流瞅他一眼,哼哼說道:“那你見過老虎打武松沒有?”

 “沒見過!”樂之揚搖頭晃腦地說道,“陳世鍘包公,我倒是見過一回!”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怒道,“我是江小流,你就是樂大牛,大話的大,吹牛的牛……”

 正說著,忽聽“叮”的一聲,臺上刀回旋,撲,泉迸出,周倉沒了腦袋,無頭的立片刻,“撲通”一聲向前趴倒。

 戲園子里雀無聲,看客們看呆了眼,喝彩聲全堵在了嗓子眼上。江小流拍說道:“真他媽神了,刀是紙糊的,人也是紙糊的麼?過癮,過癮,《單刀會》老子看了十幾次,這砍頭的戲碼第一次看到!”樂之揚大大皺眉,搖頭道:“不太對頭,這流得嘩啦啦的,跟真人沒什麼兩樣!”

 話沒說完,又聽“叮”的一聲,大關刀忽向右偏,咔嚓,將一臺柱攔腰砍斷。

 “哎呀!”戲臺下尖起來,看客紛紛跳起,向著園門狂奔,才跑幾步,天上星星點點,似有急雨飛過。跟著,幾十人個個僵直,維持奔逃姿態,仿佛木偶泥塑一般。

 江小流心眼兒雖,也看出形勢不對,微微張,剛要喊,樂之揚忽地手將他捂住。臺上的關刀舞得更急,華團團,恰似一朗月,叮叮聲不絕于耳,大關刀上火星迸濺。“關公”腳步踉蹌,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吼,他突然向后跳開,橫刀厲:“暗傷人算什麼?滾出來,跟爺爺見個高下!”

 江小流怪道:“邪了,戲文里沒這一句!”樂之揚低聲說:“別出聲,人聽見,你這一張可就沒了!”江小流怪道:“怎麼沒了?”樂之揚冷冷道:“腦袋都沒了,還在麼?”

 沉寂時許,忽聽“呵”的一笑,假山后慢慢地走出一人。江小流幾乎出聲來。原來,這人正是站在船頭的白文士,玉佩上那顆明珠在黑暗中閃爍幽

 “你是誰?”關公盯著文士,眼神困

 白文士笑道:“趙世雄,二十八年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關公眼珠一轉,忽地張口結舌:“你、你……”

 “我什麼?”文士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像一個人?”趙世雄渾發抖,指著文士聲道:“你、你……”文士笑道:“想起來了麼?吳王張士誠,是不是跟我很像……”

 “你……”趙世雄后退一步,狠咽了一口唾沫,終于緩過氣來,“張天意,你早該死了!”

 “是呀,我也奇怪呢!”文士森森一笑,“齊云樓的大火沒把我燒死,平江里的江水也沒把我淹死,那時候我就想啊,家里人都死了,我干嗎還要活著呢?可是活著,就是天意,老天爺要我做一點兒事。趙世雄啊趙世雄,我找了你好多年,我本想,你當年出賣了我爹,又砍了我哥的腦袋,早應該飛黃騰達,不說封侯拜相,怎麼也得拖朱曳紫、盡榮華。誰知道,從那以后再也不見你的影子。起初我盡往深山大澤里尋找,可那全是白費工夫。我就想啊,小于野,大于市,你趙世雄人如其名,也是一世雄,沒準兒異想天開,來個大于市,于是我又向名都郡縣里尋找,找來找去,真沒想到,你膽大包天,居然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唱戲,更可笑的是,你還有臉演關老爺。關云長忠義兩全,你呢,你是個什麼東西?”

 “我沒殺你哥!”趙世雄沉默了一下,“吳王的死也與我無關,他是上吊自盡!”

 “你怕了麼?趙世雄!”張天意面皮推,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問過平江守城的士卒,大伙兒眾口一詞,平江城的西門是你開的,我也問過王府里幸存的婢,城破后第一個沖進王府的也是你。至于我五哥,嘿,你殺他的時候,我就躲在一邊的大水缸里,我看不見你,你的聲音我卻聽得一清二楚,你問他要那東西,他不給,你就使刀砍他,呵,那慘聲我至今記得,二十八年來,每一晚做夢,那聲音就在我耳邊響呢……”張天意的面龐一陣扭曲,“我還記得,你一共砍了他二十一刀……”

 趙世雄站在臺上,重棗的面孔一派木然,過了一會兒,吃吃笑道:“這麼說,你要一刀一刀地砍回來羅?”

 “不!”張天意一抖手,掌心碧吞吐,“我用劍!”

 趙世雄冷冷道:“你的金針也很厲害!”張天意笑道:“那是夜雨神針!”

 “夜雨神針?”趙世雄渾一抖,嗓音微微發,“你、你是東島弟子?”

 張天意笑道:“你別忘了,我爹出東島,我再不,仗著先父余蔭,也忝為東島一員。趙世雄,你別害怕,我不用神針你,你二十一刀殺了我哥,我也刺你二十一劍,你若僥幸不死,我倆恩怨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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