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心想:薛瑤英這個冠道姑可真是有些手眼通天的意思,為元載的小妾,似乎在這座唐帝國京城裏脈絡極廣,連灞橋驛的驛長呂華都第一時間向通風報信。
說明薛瑤英從來都不是孤一人,而元載雖然覆沒,但原本在他周圍凝聚起來的一個宦集團,卻沒有被連拔起,而是選擇了蟄伏——並且他自己,似乎也在中,捲到不同集團的鬥爭里去,廟堂便是江湖,這句話倒沒有說錯過。
於是聽從呂華的建議,高岳在那貴婦所乘坐的馬車停穩前,便直接走到了驛館當中。
整個四面環著樓宇的驛館,一層的驛廳擺滿了食案和矮杌,這是供過往員用餐的地方,整佈局和太學館的館舍沒太大區別,此外對住校長達七年的高岳來說,也非常親切。
只見一層正中央,一名穿著服的男子,正煢煢地坐在那裏,面前一盞燭火,幾盤菜蔬,背對著高岳,看起來滿懷愁怨的覺。
旁邊站著名驛吏,見到呂華和高岳一道進來,便上前打招呼,「驛長來了。」
「這位是國子監太學生,渤海侯高公之後高岳高逸崧。」呂華上前,第一件事就是介紹高岳。
「哦?」那穿著服的男子回頭,高岳看清楚了他的相貌,眉目疏朗、儀錶堂堂,尤其是把黑亮亮的鬍鬚格外威風,直接飄拂在膛上,這大概就是古代人最喜歡的「髯公」類型。
接著那男子起行禮,高岳見他的服已是深青,便知道肯定是被貶了,便也急忙回禮,並說「尊夫人我已護送來了。」
「慚愧,今天得到敕令,遠流為道州司馬,並且不得在京城逗留,即刻直接從都亭驛起,至灞橋驛,原本連夜便要行舟出發的,多虧驛長呂九和這位崔十八的幫忙,以驛站缺馬為由,才延遲了一晚,能讓賤隨行。」那男子聲若洪鐘,雖然逆境,但依舊神采奕奕。
難道,他便是薛瑤英所說的那位「能給元載復仇雪恨的人」?
說完,那男子團團長揖,謝了驛長呂華,也謝了那位崔清(崔十八)的驛吏,同時也向高岳表示激。
高岳回禮的瞬間,便看到那男子腰上掛著的骨筒傳符。
因為方才出城時,這男子的夫人弱暈倒,高岳一直沒問夫君的份,現在看到傳符才明白了。
原來,唐朝員過往驛站接免費食宿招待,是要持有門下省頒發的傳符的,這傳符還要按照東南西北雕刻為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個形象,裝在骨筒當中——後來因驛站來來去去的員太頻繁,故而傳符開始多由紙券替代,這男子依舊用傳符,足見貶前他於皇城的地位,是非同小可。
傳符是朱雀形的,因為他要往南走,遠貶道州,而骨筒上還刻著路程的長遠,更在燭火閃耀下,看清楚了這男子的姓名:
「道州司馬,楊炎」。
楊炎!
對於高岳來說,這名字太悉不過,哪怕是義務教育階段的課本也要提他一筆,他難道就是那位後來當上宰相,主持中國古代最深遠的稅務改革——推行兩稅法的楊炎?
「小楊山人本來為吏部侍郎,馬上就要被聖主拔擢為宰執的,誰想卻遭人讒害,被元相案牽連,才遠貶道州的。」那邊呂華出手來,生怕高岳不知道對方的份,急忙介紹道。
什麼牽連,這楊炎怕就是元載一黨的。
但這話可以想卻不能說,現在薛瑤英所說的「榮華機遇」,便是自己把寶押在楊炎的上!
薛瑤英預測的是楊炎的才能,而我——我是大略知道我唐的時間線劇本的——這位楊司馬應該呆不到兩三年,就會詔回京,宰相的位子早晚還是他的,兩稅法還要靠他去推行呢。
只不過我還不太清楚這一切背後的細節,畢竟真實的歷史絕不像史書里那幾行墨字如此簡單。
這時楊炎的夫人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夫妻兩人立刻執手,互相哭泣起來。
「來,若不是這位高郎君仗義相救,你我可能要天各一方了。」楊炎將夫人挽著,另外只手指著高岳。
夫人立刻拭乾淚水,對著高岳就行禮拜倒,「楊郎走的急,妾這數日來又臥病在床,假如沒有高郎君送車送馬,楊郎一旦孤遠貶去道州,妾又留在長安,怕是最後雙雙都不得善終,高郎君的大恩大德,實在不知該如何回報。」
該怎麼回報,你心中難道沒點數嗎?不過高岳現在頭腦很清醒——薛瑤英把自己當閑棋冷子,自己在這兩年又要把楊炎當閑棋冷子——楊炎現在是失勢了,元載案的牽連,被貶到道州去,自己無論是科考還是任都暫時指不上他,只能擇機而。
於是只能先說漂亮話了,先把這冷灶燒得更熱乎點。
「夫人這是何必!」高岳臉莊嚴,上前阻攔住楊炎妻子,后又迅速而禮貌地退了兩步,雙手叉向二位回禮,「楊吏侍清正之名滿天下,何人不知?不過礙於黨兇焰不敢張而已,只要楊吏侍能安然趕赴道州,靜心等待時來運轉的那日。聖主必然會察到楊吏侍的冤屈,一紙詔書召回京城,不得白麻宣下,傅說之命(這句他跟常袞學的)。」
誰想楊炎妻子反倒大哭起來,楊炎急忙安並對高岳搖著頭,面帶難,看起來十分地窘迫,「說來難堪,元相傾覆后,炎一直在等待分,誰想天威難測,今日忽然就下了敕令,炎現在是無分文到灞橋驛來的,原本若炎孤上路,起碼還能憑這道傳符,一個驛站接著一個,挨到道州去。但賤卻無傳符,沿途驛站是不可能給提供飯食住宿的。實在,實在是......」
高岳這時候看到呂華隔著那邊,對他使了個眼。
「楊吏侍,錢的問題完全不用擔心,尊夫人的食宿所費,晚生—全—包—了!」高岳眼睛圓睜,也模仿我唐員,袖子有力揮下,一副斬釘截鐵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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