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狄公睡到日頭老高才起來,自個燒湯凈面。洪亮、喬泰、馬榮三人早在書齋等候半日了。
狄公匆匆進了早膳,便將昨夜喬裝私訪的詳末細述過一遍,引得三人咯咯直樂。
馬榮道:「老爺倘是偕我同去,必能將那祿賺①來,福的死如今只有找他問話了。」
狄公笑道:「今日正擬派你去龍門酒店勾當,找到那個魚頭掌柜。他是這裏漢源的丐戶團頭,心爽直,且能服眾。又訂立一條規矩,不許任何人刀子。你去將這四兩銀子賞與他,明言是我給的酬賞。再問他祿的下,務必將祿帶來衙門。」
馬榮接過銀子便要告辭,狄公一把拉住.「且慢,還有一番話沒與你講哩。」說罷又將垂柳如何半夜將他引進韓府、韓詠南訴說離奇經歷、垂柳有關佛堂的一番言語,一五一十說了。想聽聽他們三個的看法。
喬泰道:「這韓詠南必是設計誆騙老爺。他這一番遭遇,離奇古怪,誰人肯信?」
洪亮道:「韓詠南造出黑龍會死灰復燃,危言聳聽,意在警告府,草草間結杏花一案。不然,也要仿效這一手段脅迫老爺,用心恁的險惡,遠勝舌底生蓮、娓娓言勸者。」
馬榮道;「他額頭上的青紫傷,信是苦之計。老爺將他立即捉來,真的點他的皮,必然吐實。」
狄公須長。聽他三人異口一詞,也中心堅實三分。
「前夜杏花誤以為他吃醉酒伏案睡著了,才吐了那句言語於我,自以為小心十分。誰知已被他暗裏窺聽。意思也大略說中,只是言詞稍不同。不過,杏花沒提黑龍會,韓詠南則有意拿這大題目來難我。」
洪參軍一愣:「記得老爺說過,杏花說話時臉面對著伏案而睡的韓詠南。倘真是被他聽了,如何不吐原話,卻道什麼黑龍會。況且老爺又不知你的後有沒有人。——倘杏花的話是被老爺你後的人聽得,韓詠南這一番遭遇似又當別論。」
狄公心一:「這話怎講?」
洪亮乃咬字咬句道:「杏花與老爺講那活時謹慎萬分,想來左右必無閑人。又見韓詠南睡,才敢開口。倘若當時老爺背後有人,聽得杏花言語,誤以為杏花與韓詠南告,故弄出那出劫人的戲文。韓詠南不著頭腦,無端一番驚嚇,又傷了皮,這才暗裏來求老爺。——若是這樣,或恐韓詠南訴說的全屬實。杏花告城裏正策劃一場危險謀,正應著黑龍會死灰復燃,謀起事。」
狄公聽得明自,心中又翻出波浪。轉思細想,又覺不然。
「倘是當時杏花言語系是我背後有人聽去,那劫了韓詠南的匪徒何以沒說原話,卻只囫圇吐個意思。似屬猜測,並非實信。再說當時杏花還了一聲『老爺』,我背後之人聽了,難道不知所指,反捉了韓詠南去?」
洪參軍道:「那人未聽見『老爺』兩字也未可知。當時酒酣耳熱,有不著意聽,只是偶爾飛半句話來耳中。不然,他何意沒提杏花問老爺不不會弈棋的話。想來也是沒聽親切,只捉了個大意,揣出端倪,才貿然手。意圖封死韓詠南口,不致泄反跡。」
狄公乃覺不安。若真是黑龍會餘黨謀逆,而衙一無所知,罪莫大矣。
「馬榮,你拿獲祿之後,即去楊柳塢找到白蓮花,設法問清當日酒宴上韓詠南打盹時周圍可有別人。問的更直捷點,就直說當時可有人在我背後。」
馬榮領命去了。洪亮、喬泰也各自衙舍公幹。
狄公批了一疊例行牘,心中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忽的又想到一事,便又傳洪參軍來商議。」
狄公對洪參軍道:「馬榮去問白蓮花固要,我還有一法可以分辨韓詠南所言可是實。你去衙舍拿來漢源地圖。」
須臾洪亮轉回,將一幅畫有漢源山川城郭的地圖平鋪在書案上。
狄公指著地圖上標明孔廟的地方道:「這裏是韓詠南被劫持的地點,然後轎子向東抬去。似是進了山裏,下了幾道山坡,便全是平路,正合了東門外這條驛道的形勢。洪亮,你估量來,抬著轎子走了一個時辰,可到哪裏了。」
洪參軍指著地圖上渭南平川的一個軍鎮道:「約莫可到這裏。」
「韓詠南說下轎后又被拽上了十來級臺階進一堂屋,才到了那石室。這裏一帶倘若有一幢館墅和一宅院,便是契合。」
兩個正說得投機,馬榮已回衙來,進來書齋一屁坐定,便晦氣……
狄公道:「看你一臉愁容,便知出師不利。可是祿沒捉著。」
馬榮道:「我找到龍門酒店,即將老爺那四兩銀子賞了那個魚頭掌柜。魚頭掌柜還不信有此等好事,用牙齒使勁咬了半日,又擲地叮噹幾回,才喜孜孜收過,敬我象個佛祖。我問祿下,他道見在一個館里棲息。等我趕到那家館,鴇兒卻道今日一早攜了個子與一個獨眼龍的一併去了徑北。我只得折去楊柳塢找白蓮花。
「誰知白蓮花昨夜大醉,弄了半日才醒來,還一臉怒氣。我賠了不好言話,才將老爺之事詢問。道是當時並未留心,好象是有人站在老爺背後,忽說是役工,又說是賓客,沒準信。又問韓員外醉倒時可看見有人在杏花邊,道去廚下取酒了,來時只見杏花攙扶著韓詠南嬲②作一團哩。」
狄公點頭,又道:「你何不乘便也問問碧桃花,杏花的事總能憶出不。」
「碧桃花比白蓮花醉得更死,象吃足了酒糟的豬一樣,鼾聲直打雷。再三推不醒,又記著老爺吩咐的事沒問出名堂,便快快轉回衙來。」
狄公笑了:「哪能每回都馬到功,也有失前蹄的日子。暫不去管他了,我們今天去東門外溜溜馬,順便看看韓詠南被歹人綁架去的地方。」
馬榮臉上轉喜,趕去備馬點役。
狄公對洪參軍道:「洪亮,你上了年歲,不便折騰,這東郊就不必去了。恐要在那軍鎮宿夜,衙里不能無人。午後你細細將王玉玨、蘇義兩人的一應檔卷檢閱一遍,再去萬一帆查訪。——這個萬一帆不僅作了劉飛波告江文璋的證人,又與梁大變賣產業有干係。劉飛波與他究竟有何勾牽,尤要查清楚他兒三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洪亮答應,說還想去拜訪梁貽德,查一查梁大的賣契容並萬一帆的手段。
狄公稱是。又洪參軍派遣一個細的佐吏去河東平郡查詢杏花的原戶籍。自賣來漢源必有緣故,之被害,或與籍里有什麼淵緣。——隨修書一封,蓋了印璽,教呈那裏的衙脅辦賜助云云。
註釋:
①賺:讀作『鑽(石)』,哄騙。
②嬲:讀作『鳥』,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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