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安靜聽著李錦昶的話語, 待他說完,才抬起頭,沖他淡淡一笑。
他的目沒有看著父親, 也不會去僭越, 只是很平靜地說:“若是父王想,那兒臣便想, 若父王不想,兒臣便也不想。”
李錦昶眼眸微閃。
剛剛是他判斷失誤, 這個兒子確實有不同之。
哪里不同, 李錦昶說不上來, 但他很清楚, 李宿確實同以前有了明顯變化。
難道這就是大難不死, 必有后福?
李錦昶沒去過多思量到底為何, 但李宿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 卻取悅了他。
“宿兒,你的太孫之位是父皇親立,過宗人府,上奏宗廟,已寫玉碟, 不可更改。”
李錦昶端著慈父的面貌, 語重心長道:“為父好, 你便好, 你可明白?”
李宿很乖巧:“兒子明白。”
李錦昶看了他幾眼, 見他眉目平和,全無以前的戾氣, 不由又多看他幾分。
“男兒大了, 還是要出去闖, ”李錦昶欣道,“這一趟無論遇到何事,你終究是長大了,懂事了,為父很是欣。”
李宿也很上道。
“以前是兒子不懂事,還請父王莫要見怪,兒子以后定當努力為父親分憂,不讓父親過分勞。”
李錦昶聽到這話,著筆的手微微一頓,索放下朱筆,起行至窗前。
“你是二月二十八的生辰,再過幾日便是你的弱冠之禮。”
李宿不喜過生辰,自己也不怎麼記得自己的生日,此刻李錦昶突然提起,他才想起確實快到日子了。
此時已是一月末,明日便過了元月,新年結束。
還有一月,他就弱冠人了。
李宿道:“還是父王惦念兒臣。”
李錦昶順著紋窗往外看,此刻已是冬末,庭中寒梅含苞待放,帶來一片春意。
新年已過,萬更新。
李錦昶突然道:“貴妃娘娘移居皇覺寺,確實不便多打擾,不過與你畢竟有養育之恩,過些時日你且要去看娘娘,以全娘娘一片慈心。”
李宿起,沖他行禮:“兒子謹記,父王……可是有事要吩咐?”
李錦昶這才回過頭來。
他消瘦、蒼白卻又儒雅俊,上的氣質獨特,并不似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反而如同坊間的大儒名士,高潔清雅。
他那雙眼眸總是很平靜,歲月在他上留下的痕跡,怕都在那一雙深邃的眼眸里。
李錦昶看著垂眸不語的長子,輕聲笑了。
“孤想讓自己的兒子住寬敞一些,貴妃娘娘也當高興才是,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什麼話需要代?”
“你且去看看娘娘便是。”
李宿來之前就猜到李錦昶是什麼意思,現在聽他竟還是拐彎抹角,一副施舍的模樣,心里那點些微的愉快也淡了。
這宮里人,總是一副樣子。
就連太子也不例外。
沒有意思。
李宿道:“是兒子明白。”
李錦昶知道李宿聰慧,不會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意思,便道:“好了,你來回奔波也辛勞,回去休息吧。”
李宿站起來,卻是猶豫了。
李錦昶看他不說話,便只好問:“怎麼?”
李宿頓了頓,道:“父王,此番兒子落難,唯有邊的詔訓舍命相救,兒子很是,想……立其為側妃。”
李錦昶眉頭微皺,淡淡地沉下了臉。
李宿如此說著的時候,臉上略有些薄紅,看樣子對那詔訓深種,若非于理不合,恨不得立即便把人立為太孫正妃。
他這般模樣,讓李錦昶回憶起一個人來。
一個他恨之骨,卻而不得的人。
勤政齋中一瞬便冷淡下來,剛剛的父子子孝仿佛只是曇花一現,頃刻覆滅。
李錦昶聲音冷淡:“宿兒,剛剛為父還說你懂事,怎麼這會兒又兒長起來?”
“你還小,此番并非談婚論嫁時,不過一個詔訓,你若是喜歡,升為良媛便是,哪里配得上側妃?”
李宿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失落。
“父王教訓得是。”
李錦昶努力下心中怒意,道:“你明白就好,他日若這詔訓有了你的骨,率先誕下孤的長孫,再封側妃也不遲。”
李宿又垂了頭,讓李錦昶看不見面容。
“是,兒子明白。”
李錦昶終于覺得他惹人厭煩,大手一一揮,道:“好了,下去吧,上書房早就開始上課,你落下不課業,要好好讀書。”
突然被訓斥,李宿看起來有些不太高興,他匆匆給李錦昶行過禮,便直接退了出去。
待到李宿影消失不見,腳步聲也不再響起,李錦昶才看向楊連:“你倒是了解他。”
他這個兒子,他一月都見不到一次,對他其實不甚了解。
以前的李宿冷艷語,乖張,從不肯同人好好說話。
現在的李宿卻全然不同。
他甚至很乖覺,同李錦昶說了好半天,父子倆也沒翻臉,若非他最后說起邊的嬪妃,才惹怒李錦昶。
楊連低聲道:“殿下,太子殿下確實不太……可否要查查看?”
李錦昶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乾元宮都是好茶,濃香的普洱在他口里徘徊,最終順著嚨緩緩咽下。
香醇,馥郁,帶著黑茶特有的滋味。
李錦昶道:“不用。”
他目微冷:“不過是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做太子了,所以不愿意再抑自己。”
李錦昶冷笑出聲:“也就這點出息。”
楊連后背發寒,不敢言語。
李錦昶緩慢地喝完一整碗茶,才道:“皇覺寺還未回消息?”
楊連點頭:“是。”
李錦昶起茶杯,狠狠摔到地上。
然而勤政齋中鋪著又又厚的花開富貴地毯,那青瓷茶盞只在地毯上轉了一圈,并未碎裂。
楊連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殿下喜怒。”
李錦昶冷笑:“蘇家太自以為是,也太不識抬舉,們只一門心思為李宿鋪墊,怎麼不去想想,我才是蘇家的嫡出脈。”
原來的蘇家,也是全力支持李錦昶,不,應當說蘇家一向忠心為國,對大褚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可隨著李宿漸漸長大,貴妃對李宿的態度一點點轉變,現在的蘇家,已經了李宿后最強大的勢力。
當然,蘇家也并未完全放棄太子,或許是因為最終的帝君是李宿的緣故,他們越過中間已經不算年輕的太子,把目對準了朝氣蓬的太孫。
這是李錦昶自己理解的,也是他一貫堅持的。
也正是如此,他同貴妃的關系逐漸冷淡,至今已是形同水火。
不過進來他所謀劃之事,無論蘇家同不同意,無論貴妃點不點頭,他都要走到底。
李錦昶略一思量,便道:“陳世明宮。”
陳世明是太子妃陳氏的哥哥,也是林軍統領,京中林軍皆為其統帥。
楊連忙道:“是。”
他自也不能只靠蘇家,蘇家勢大,難道陳家就不行?
另一邊,李宿從乾元宮出去,直到他回到毓慶宮前殿,才冷冷笑了一聲。
“太子殿下啊,”李宿道,“皇祖父把他養得太好了。”
太子從小就沒經歷過風浪,他是孝慈皇后嫡子,是當之無愧的太子,當時洪恩帝剛剛繼位,急需穩固朝堂,因此李錦昶生來便比旁人強。
李錦昶的太傅是早年的盛京大儒,白鷺書院的山長沈修斕,他最擅中庸之道,講究黃老無為之治,不主張開疆擴土,興兵黷武。
因此,李錦昶也一脈相承,只想做守之君。
但云霞七州的還未干,外族虎視眈眈,他的守之君必做不。
李宿這話,賀天來不敢接,也不能接。
他只是伺候在李宿邊,給他換了一杯龍珠茉莉。
李宿淺淺品茶,突然道:“明日一早就去尚宮局,說孤要封姚詔訓為六品良媛,讓尚宮局準備一應冊封之,且讓禮部準備。”
太孫良媛為正六品至從六品,到了這個位份,便不是上不得玉碟的小主,已可以開宗廟記名,正式為大褚妃嬪。
他之前說什麼側妃不側妃的,不過是為了讓李錦昶安心,在他心里,姚珍珠絕不是側妃這麼簡單。
不過,此事卻不急。
沒聽太子殿下說了,他尚且還要讀書,還要先學有所,什麼妻妾兒都是次要的。
卻不想他自己當年,年十七就有了李宿,早早就做了父親。
李宿嘲弄地說:“孤還得好好讀書呢。”
賀天來知道他每次見了李錦昶心都不好,甚至晚上頭疼難忍,一夜夜睡不好覺。
今日本以為他心能好一些,沒想到最后也不知說了什麼,從乾元宮回來太孫殿下便話語不斷,言辭之間對太子殿下很有些不屑。
賀天來一心向著李宿,無論他說什麼,賀天來都覺得正確。
不管宮中如今是什麼形勢,不管太子是否還有大造化,對于賀天來而言,李宿說他不好,那太子就不好。
當然,這也不過是賀天來自己心中所想,到了外面絕不會展分毫。
“殿下,快到晚膳了,再不請小主過來,小主要生氣的。”
從營地的時候賀天來就知道毓慶宮要多一條規矩。
天大地大,不能耽誤姚詔訓用飯。
一聽到小主兩個字,李宿上的戾氣一瞬散開來,就連皺著的眉頭也略松開,出了些許笑淺淡笑意。
“快去請過來,”李宿道,“下午時就想吃牛面,也不知做好了沒有。”
太孫殿下要吃牛面,姚珍珠當然不能推辭。
被他那麼一提,姚珍珠竟也有些想吃了。
于是,把筆一扔,直接領人去了小廚房。
一碗勁道的牛面,要從和面開始。
勁道的面條配上清澈卻濃香的牛湯,出鍋時配上幾片高湯蘿卜,幾片香鹵牛,再撒上一勺油潑辣子。
嘖。
香得很呀。
————
姚珍珠很快就來了前殿,跟隨一起來的,還有小廚房的黃門。
李宿抬頭見笑著進來,便道:“坐下說話。”
姚珍珠坐在他桌前的繡墩上,沒有同以前那般遠遠坐在大門口。
“殿下怎麼想起吃牛面了?”
李宿道:“突然想吃了。”
其實是在山谷里他們吃了一頓面,之后好些時候都沒吃過,李宿難得有些惦念。
姚珍珠原本想打趣他也會饞,可抬頭一看,多寶閣上的鎏金佛像正慈悲看著自己,又有些說不出來。
這里畢竟不是宮外,以前能說的,想做的,現在便都不了。
那些話在邊轉了個圈,姚珍珠只道:“小廚房正好剩了些鹵牛,吳大廚手藝很好,牛不咸不膩,瘦剛剛好。”
牛面的靈魂其實是白蘿卜。
“冬日里煮一鍋白蘿卜,味道都很好吃,更何況是用高湯吊的蘿卜,那味道就又甜又香,有著難得的春日芬芳,一點辣味都沒有。”
姚珍珠如此說著,小廚房的黃門就擺好了膳桌。
他們在桌邊架了茶爐,又擺好碗大的銅鍋,便退了下去。
姚珍珠起對李宿道:“殿下,咱們現吃現煮,如何?”
李宿心里的不愉散了散,起道:“那就有勞妃了。”
妃兩個字一出口,姚珍珠便鬧了個大紅臉。
“殿下……”
此刻正殿里也沒有外人,李宿便低聲道:“孤想讓你一步步往上走,不能永遠都時詔訓,也不能永遠都被人莫名欺辱,是以,你便是孤的妃。”
李宿的想法很簡單,也最直接,孤認為你可以為孤邊最終要的人,那麼便要給你最好。
什麼是最好?
份地位,錦華服,還有在宮里昂首的氣度。
這就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