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降是個沒良心的, 那天下午到家之后給他報了句平安,之后就杳無音信,微信上連一個標點都沒再發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 天氣也越來越炎熱,把泳池的藍瓷磚烤得滾燙, 院子里的草木眼看著就曬焦了。
溫降臨走前才修剪過那株木香,把它打理得清清爽爽, 然而一個星期過去,又有枝條雜七雜八地錯出來, 黃的黃枯的枯。
遲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起床后拉開窗簾看看院子的習慣, 眼看著那樹木香越長越埋汰, 總算看不下去,拎上溫降平時用的水桶,去臺打了水澆花。
院子里很快被他用水潑得一塌糊涂,三葉草上滾著晶瑩的水珠,多涼快了一些。遲越又從廚房里翻出一把剪刀,在樹蔭下學著平時的樣子把枯枝剪干凈。
畢竟是照看了兩個月才救活的,總不好一個暑假過去, 又被他生生給熬死了。
做完這一切,遲越已經得想發火,丟下剪刀和水桶, 推開玻璃門回到空調房。
看了一眼手機, 對面果然還是沒給他發消息,遲越眉心微皺,不耐煩地往上聊天記錄, 很快找到之前發的煮餛飩教程。
他算是發現了, 他們之前住一起的時候就沒有給他發消息的習慣, 兩個月的信息加在一起三秒就翻完了,得可憐。
十分鐘后,遲越端著熱氣騰騰的碗在餐桌前坐下,埋頭吃早餐。
他不會調溫降的那種醬料,只加了香油和醋,不算好吃,勉強把這頓飯對付過去。
只不過某人走的那天上說得好聽,實際上冷凍柜里也就三十個餛飩,到今天已經煮完了最后一批,而暑假還有整整五十二天才結束。
想到這兒,遲越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面冷峻地在微信上通知某人:
【餛飩吃完了】
之后就放下手機,屏幕朝下,直到早餐吃完也沒拿起來看。
手機在過程中也給面子地沒發出聲音,遲越等了半天,抱著服洗澡之前不信邪地看了一眼,確認自己沒有靜音,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遠遠把手機丟進沙發。
也不知道溫降回家到底干什麼去了,簡直像被抓去了盤的唐僧,吱都不肯吱一聲。直到傍晚,微信總算震了一下,對面也不解釋為什麼過了六個小時才回消息,只是認認真真地問他:
【李阿姨最近沒來家里嗎?】
【那你晚飯吃什麼?】
遲越當時正在劃拉外賣件,冷不丁收到這句,鼻子都快被氣歪了,想說這關李阿姨什麼事,他又不是真沒飯吃。
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他換了個姿勢,從沙發上坐起來,擺正手機回復:
【還沒吃】
溫降這次回得倒是快,但容依舊敷衍:
【那你快點外賣吧,現在都六點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送到呢】
遲越輕一撇,回了個【哦】字。
那頭沒了反應,過了一會兒,他在手機上敲敲打打,又憋出一句:
【你呢?】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對面毫無靜,連“正在輸中”的提示都沒有。
他等了整整三分鐘才確認真的又不理他了。
遲越氣結,才轉的心再度轉雨,也不知道已讀不回的病是從哪兒學來的,竟然連他的消息都不放在心上。一面丟下手機,忍著一跳一跳的太去找游戲手柄,完全忘了之前拿起手機到底是想干什麼了。
……
正值暑假,天氣炎熱,又有大批學生放假,溫降在茶店的工作很忙,每天是葡萄都要剝好幾筐,本沒時間看手機。
一直到晚上十點,洗完澡在書桌前坐下,才看到他的消息,趕忙回復:
【我剛才沒看到你的消息】
【晚上吃了砂鍋年糕】
遲越當時正在吃自己遲來的晚餐,低頭覷了一眼,摘下塑料手套,問:
【你下午干什麼去了?】
溫降一下子被問住,慢吞吞地用筆尾抵了抵臉頰,筆芯里的彈簧發出清脆的“嘎達”一聲,最后只說:
【有一點事,沒來得及看手機】
的話說得含糊,遲越看出不想跟自己聊天,只是搪塞而已,低哼了聲便摁滅屏幕,眼不見心不煩。
--
茶店一個月只有兩天假期,直到七月中旬,溫降總算迎來了難得的休息日,可以留在家里學習。
平時一天的工作時間很長,一直從早上九點干到晚上九點,幾乎沒有固定的休息時間,想要吃飯便趁著訂單量小的時候匆匆拉兩口,只能在早晚這兩個時間段見針地學一點。
溫降當然也知道別的準高三生這個暑假都在鉚足了勁上沖刺班,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習本行不通,心里到迫,卻也只能安自己再過半個月就結束工作了,還有一整個八月可以彌補。
這天早上吃完飯,崔小雯帶耿子燁去家附近的游泳館,順便買個菜。溫降洗好碗,把午飯煮上,便一個人回到房間鎖了門,帶上耳機寫題。
數學卷子寫到一半,樓上響起走的“嘎吱”聲,伴隨著樓梯口傳來的沉重腳步,老式落地房的屋梁舊了,隔音效果也不好,溫降戴著耳機都能響,筆尖跟著一頓,直到聲音遠去才松了口氣。
那個人沒有工作,總是下午出門打麻將,直到凌晨才回來,有時候會喝醉,有時候不會,白天睡到大中午才醒,吃過午飯再出門,就這樣日復一日。
溫降這些年來已經養了避開他作息的習慣,這段時間又早出晚歸地打工,幾乎不會和那個人上面。
只是現在才九點,沒到他平時起床的時間,覺得有點奇怪,默默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進門時的作,確認門上了鎖才安心不。
之后便沒做多想,繼續在草稿紙上列算式。
過了一會兒,樓下遠遠傳來那個人喊“崔小雯”的聲音,沒人回應,溫降也不會主告訴他媽媽出門了,只是調大耳機音量,全神貫注地寫題,筆尖得飛快。
餐桌上沒飯,耿智志也不管現在是幾點,只顧一連串地大聲罵著,對象從崔小雯變溫降,之后又變崔小雯,偶爾連七歲的耿子燁也要一塊兒罵,那些老掉牙的詛咒翻來覆去地咀嚼,腦癱、日你媽的、賠錢貨、早點死了清凈,像腸胃里蠕的糞便。
溫降聽了太多這樣的話,早就已經麻木,只裝作聽不見。然而踢踢踏踏的拖鞋聲從一樓再度回到二樓,輕一步重一步,離的房間越來越近,最后在門口停下,沒再聽到上樓的靜。
的嚨條件反地吞咽,轉過頭來,盯著姜黃木門上圓球狀的把手。
房間里的窗簾是拉開的,沒有空調,只有風扇“呼呼”地吹,把的手指吹得發涼。
外面的人沒給思考的時間,已經抬手去擰門把,不銹鋼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聲,耿智志發現轉不,奇怪地“嗯”了聲,這才知道房間里有人。
溫降的心被他的作高高提起,落在試卷上的手了,索到一旁的手機,抓在手里。
下一秒,耳邊炸開悉的敲門聲——
“砰、砰砰砰——”
木門不是實心的,并不牢靠,在他的大力拍打中震著,發出空的聲響,連屋梁都在微微抖。耳邊的音樂聲霎時被震塵,旋律丟失,只是低低地、喑啞地鼓噪著。
經驗告訴溫降,只要響起這樣的敲門聲,接下來就不會有好事發生,幾乎是出于某種自保的本能,的心跳在短短幾秒鐘被催得飛快,一下一下重重撞著腔,激發出想要逃跑的沖。
可是房間里無可逃,只有打開窗戶跳下去這一個辦法,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想干什麼,除了屏住呼吸之外,別無他法。
敲門聲還在繼續,肆無忌憚的,耿智志的聲音仿佛頃刻灌下了醉意,是他最善用的一種偽裝,里斷斷續續地對發出威脅:
“溫降,你他媽的……我知道你在里面,下樓給我做飯,聽見沒有?我他媽的是你爸,后爸也是爸,你這個狗生的雜種……快出來!”
“……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他媽的砸了門弄死你,聽見沒有?”
“覺得自己翅膀了是吧……三天兩頭不回家,你想干什麼?你還有沒有他媽的把我當你爸?”
溫降聽著這些話,只是咬著牙關,盯著木門上不斷震著的微弱反,死也不出聲。
太久沒回家,也太久沒和這個人撞上,本來還以為自己馬上就要逃離這里、馬上就要得到拯救,再也不會因為敲門聲和咒罵而到害怕,現在卻發現不是。
只要這個聲音響起,就像是為奏鳴的喪鐘,依然被迅速拋回中考前的那一晚,被拋回用后背去擋皮帶的那一晚,被拋回一個個、房門被悄然推開、讓人作嘔的夜晚。
窗外艷高照,米黃的碎花窗簾時不時被卷起,風扇轉的響聲在敲門聲中微不可聞,卻吹起一手的皮疙瘩,冷得直哆嗦。
在門真的被砸開、真的被弄死之前,溫降強忍著胃里翻涌上來的酸水,低頭解鎖手機,指尖抖地按下一個個按鍵。
不像噩夢里那樣,長串的數字永遠無法撥出正確的那一次,661只有三個數字,電話很快撥通。
長而緩的“嘟”聲響起,仿佛某種藍的低溫鎮定劑,奇異地讓紊的心跳緩和不。溫降不自覺跟著響鈴聲深深呼吸,努力把耳邊的噪音排除在外。
片刻后,對面接起電話,嗓音沙啞地問了句“喂”。
他明顯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聲線還帶著懶洋洋的睡的溫度,似乎把窗外的都抓了進來,的皮重新到盛夏的燥熱,手心還在微微出汗。
溫降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張了張口,出聲喊他的名字:“遲越……”
他們有將近半個月沒說過話,才念出這兩個字,的眼眶便控制不住地發起燙來,尾音浮上細微的抖。
“溫降?”遲越第一時間認出的聲音,也認出悉的、快要哭出來之前的鼻音,一下子清醒不,瞇著眼睛看了眼現在的時間,問,“怎麼了?”
溫降在電話接通后就安心多了,臉頰著微涼的手機屏幕,口脹脹地往外涌出酸的緒,開口時忍不住哽了一下:“你能不能……來我家接我?”
“你怎麼了?”的話沒頭沒尾,遲越從沙發上坐起來,按了按因為睡眠不足作痛的太,追問。
然而話音未落,他就聽見了背景里乒乓作響的砸門聲,有個男人在惱怒地大:“溫降,溫降?你在跟誰說話,你在跟誰他媽的告狀?不打算出來了是吧,不出來老子把你門給卸了,狗日的我草你媽個賤……”
一聽到男人罵罵咧咧的靜,遲越便皺起眉心,對方著江塘的方言,用的是最臟的那類詞,不堪耳,他聽出來是個中年男人,說四十多歲了,可能是爸或者什麼人。
可如果真是爸,怎麼可能會罵出這樣的話,他一時不敢確定。
轉念想到溫降以前告訴過他,是被媽媽帶到這兒來的,似乎并不是江塘人,這個爸大概不是親生的。
更何況就算是親生的,他也不是沒見識過男人能惡心到什麼程度,沒什麼好奇怪的。
雖然沒完全搞清楚狀況,遲越的行已經比思緒更快一步掀開被子起,語氣變得嚴肅:“你把你的定位發給我,我現在就過來。”
“好……”溫降應了聲,正準備放下手機,又趕忙回耳邊,喊住他,“等、等一下,你能不能別掛電話,就這樣一直接聽……”
遲越很久沒聽這麼小心翼翼地對自己說話了,心頭莫名堵了一下,應了聲“好”。
頓了頓又盡量放語氣,安:“我很快就到,你別怕。”
作者有話說:
老婆不回消息瘋狂生悶氣,老婆來電話了就屁顛屁顛出門去接,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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