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羅盈個子不高,生也有些靦腆害,可聽到杜士儀這大笑聲,他誤以爲自己擅武藝這一點被人質疑,一時急得臉上更紅了。他東張西了一陣,眼見得牆角靠著一把笤帚,一時想都不想便疾步上前,三兩下拆了那笤帚的短棒在手,兩三下便將其舞得呼呼風聲作響。
發現杜士儀止住了笑聲,他頓時更來勁了,將這一截算不得長的笤帚棒子舞得水潑不,時而拄地人躍其上,時而橫掃斜撞,到最後他一時興起,掄起這一截棒子重重往地上一砸,可卻因爲棒子畢竟太短,整個人都不由自主斜支在地。然而下一刻,就只聽啪的一聲,這一本就不是練武的可憐棒子,很不爭氣地斷了兩截,頭裡的竹節更是完全裂得開花八瓣,看上去慘不忍睹。
這一次,杜士儀固然只是莞爾,一旁的田陌卻忍不住捧腹大笑。而被這靜驚而來的還有一箇中年僧人,一看到羅盈坐在地上滿臉呆滯,而一旁笤帚頭子可憐掉在地上,手中只拿著半截棒子,地上還有開花的另外半截,他頓時額頭青筋畢,疾步上前劈手便把羅盈拽了起來。
“主持讓你好好看著北院門,你不但懶,還在這兒玩這種把戲!走,隨我去見主持!”
“明師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這子這麼不結實……不對,我只是想讓人知道,我真學過武藝!”
“學過武藝也不是讓你這樣胡鬧的,主持真是太寵著你了,把你送去林寺可不是讓你這般耍猴的!走,這一次非得讓你面壁一個月不可!”
見這材矮小的小和尚已經是急得語帶哭腔,空有一剛剛展示出來的好武藝,可卻毫不敢反抗,只是在那苦苦哀求,杜士儀不又好氣又好笑,當即緩步上前說道:“這位明師傅,都是我適才一時言語莽撞,讓這小師傅以爲我嘲笑於他,故而方纔演示了一番武藝。他畢竟還年紀小得很,不如寬宥他這一次如何?我這邊廂替他賠個不是,那把笤帚我替他賠了吧。”
明剛纔也看到了一白的杜士儀,可先前只當他是被羅盈一番胡鬧下驚得呆滯的尋常香客。此時見其上前含笑拱手賠禮,後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崑崙奴,他一愣之後便鬆開了手。待發現羅盈一落地便閃躲到了杜士儀後,還用那種怯生生的祈求目看著他,他那一腔惱火頓時化作了烏有,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向杜士儀合十行禮道:“既有這位檀越替他求,那今次的事便暫且罷了。只是羅盈!”
他突然冷冷瞪了小和尚一眼,一字一句地說道:“一把笤帚並不值得多,但佛門一草一木,都是善男信捐助,必要好好憐惜,不可隨意浪費,這是主持素來教導的。你既然從小爲主持收養,就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回頭自己去把《楞伽經》抄一遍,否則別怪我稟報主持和監寺,讓你再去面壁!”
杜士儀原本還以爲這明是有意爲難小和尚,可是,當聽到末了這一番教訓和懲罰,他不對其以及那位素來如此要求的主持肅然起敬。即便看到背後的羅盈苦著臉從他背後閃出來,垂頭喪氣地答應了,他也沒再繼續求。接下來明得知了他的去向,沒再多問便告退離去,而小和尚的話也沒那麼多了,一聲不吭在前面引路,等到了前頭一座小門,他方纔老老實實低頭合十道:“已經到了,請杜郎君自己進去吧,我還要去北院門值守。”
“哦,多謝小師傅了。”謝了一聲之後,見羅盈轉要走,杜士儀看著他溜溜的腦袋,突然心中一,又開口道,“小師傅留步。”
眼見人納悶地轉過來,他便褪下手中那一串菩提子手串道:“剛剛有勞小師傅一路帶路,又因爲我的緣故要去抄《楞伽經》,這手串便算是一點謝禮吧。你在佛門,戴著打坐正好。”
“啊。”羅盈瞪大了眼睛,待要謙辭的時候,卻不防杜士儀已經走上前來,不由分說將手串塞在了他的手中。見對方眼神清澈,儘管他自己也有兩串手串,可他想了想仍是如獲至寶地揣在了懷中,深深躬道,“多謝杜郎君惠賜,我一定會好好保存的。”
那菩提子手串是崔家葬禮完畢之後,杜士儀在那家寺廟留宿之際,主持親自送過來的,說是在佛前供奉開之,崔氏子弟一個沒落下,甚至他和杜十三娘兄妹也都得了,戴在手上不過一時起意。剛剛他是因爲覺著這個小和尚實在有趣,若賞賜銀錢未免沒意思,把這手串送出去倒是正合適。這時候,看著小和尚興沖沖走得飛快,他便笑看著田陌道:“從前你說你力氣大,剛剛撞上這小和尚,是不是好像撞到一塊鐵板了似的。”
“郎君,他的脊背確實得很。”田陌忍不住又了腦袋,這才轉盯著那矮小傢伙的背影,“剛剛如果給他一條真正的棒子,他舞起來一定更好看。”
田陌這話杜士儀只是置之一笑,進了門後,看到眼前赫然是一座極其軒敞的院子,他想起來時崔儉玄神神提過此地的來歷,不心中頗有些慨。城中,如這樣主人昔日烜赫一時的並不在數,比如太平公主那座舊宅,如今是安國道士觀;修文坊一坊之地本是時封雍王的李賢舊宅,如今是弘道觀;韓王元嘉宅如今是國子學;張易之宅如今是奉國寺……正可謂是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而這種嘆興亡的心只在他腦海中存在了一瞬間,就在看見那一雙迎上前來的麗人時消解得乾乾淨淨。將近三年不見,公孫大娘彷彿仍是一如昔日景,歲月和風塵並沒有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讓的面龐更多出了幾分瑩如玉的輝。倒是當年還顯得有些青的嶽五娘躥高了半個頭,出落得窈窕有致,容不妝而麗,耳朵眼上還戴著一對時下不甚流行的金環,顯出了一種帶著西域風格的綺麗。而當見到時,嶽五娘竟是比公孫大娘更激。
“杜郎君!”了一聲之後,嶽五娘忍不住往杜士儀後掃了一眼,見只跟著一個通黝黑的田陌,不訝異地問道,“怎不見崔郎君?他不是家就在東都永裡嗎?”
“崔家太夫人去歲年底仙逝,所以他有孝在,不能過來,讓我代致問候。不但是他,崔家五娘子和九娘子也讓我向公孫大家轉致問候。”杜士儀見公孫大娘一剎那間變了臉,隨即出了幾分黯然,他便又解釋道,“昨日太夫人方纔下葬,今日我和崔家人一塊從邙山回來,就得知了公孫大家到的消息,所以他們就讓我前來代爲相見。至於那銅牌,實在是公冶先生還算好說話,沒能用上,所以如今完璧歸趙。”
“沒想到齊國太夫人竟然仙去了……太夫人爲人寬仁慈和,當年我逗留期間,多虧命人照拂,崔氏兩位娘子亦是待我以誠。請杜郎君回去之後,替我向崔家各位致意。齊國太夫人地位尊崇,如今我已錯過,不敢貿然登門祭奠,便只能在這安國寺中爲太夫人祈福了。”說到這裡,公孫大娘衝著嶽五娘微微頷首,見其雙手捧著銅牌送回到杜士儀面前,方纔含笑說道,“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莫非杜郎君連這點心意都不肯留在邊?”
“公孫大家言重了,我只是怕此有什麼要之,你既然這麼說,我留著便是。”公孫大娘都這麼說了,杜士儀連忙探手抓起那銅牌,將其再次放懷中收好,這才苦笑道,“一別經年,公孫大家還真是和從前一樣犀利。對了,今次你師徒幾個打算在駐留幾天?”
“不比他地,那些達顯貴總不能全都得罪了。則五六天,多則十天半個月,我也不能肯定。”
公孫大娘話音剛落,一旁的嶽五娘便笑道:“更何況,因爲杜郎君所贈的那幾首詩,師傅在各州縣也曾經求文人雅士做過幾首類似的雄奇詩賦,然則總不如你那幾首朗朗上口。如今既是僥倖又遇上了,杜郎君還請大筆一揮,再爲師傅添幾首詩吧?杜郎君,那邊馮家姊妹三個也正在看著你呢。若非你那些詩,們三個也不至於沾,如今都畿道和河北道,誰人不知馮氏三姝的名?”
“那也是公孫大家帶挈得們一舉名。”杜士儀哪裡肯接嶽五娘這話茬,乾咳一聲便岔開話題道,“今次過來,也是爲了代崔家五娘子轉致一個消息。公孫大家如今名震河,聲名已經直達天聽,據說聖人對於公孫劍舞亦是興趣得很,對左右說過不妨召宮來教導教坊司的人。”
“啊!師傅的名聲竟是連聖人都知道了!”嶽五娘頓時瞪大了眼睛,臉上出了難以抑制的驚喜,隨即方纔若有所思地說道,“一宮門深似海,那到時候豈不是……”
相比嶽五孃的先喜後憂,公孫大娘卻是微微蹙眉,隨即才若無其事地說道:“多謝杜郎君轉告,我知道了。明天首日獻藝,倘若十三娘也在東都,杜郎君不妨請了一塊前來觀瞻。較之三年前,我自信這劍舞比從前大有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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