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杜士儀攜了那琵琶到千寶閣時,曾經言說過此事,那會兒固然有人不信,但那琵琶卻是所有人親眼所見,如竇鍔這般喜好樂的不免都深幸他的好運。此刻這些讓張旭肯以寶相易的好東西突然拿出來,一時間自然引來了衆多人的興趣。而劉膠東見氣氛竟頗爲熱烈,立刻不失時機地命人展開手中那條橫幅,但只見張旭那筆走龍蛇的“端溪石硯王屋松煙”八字赫然呈現,一時引來驚歎連連。
此時此刻,場中突然傳來了一個年清亮的聲音:“既得東都張大家盛讚,又親書此字以爲揚名,不知盛名之下,其實副否?某氏六郎,請當衆試此墨硯,還請閣主允準!”
一客席之中,杜士儀聽見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不出了微笑。他能鎮定,一旁的杜十三娘卻有些不安了起來,側頭向一旁的崔氏從者劉墨問道:“這六郎是誰?”
“京兆氏殷氏,最善八分書,這六郎乃是元孫季子曜卿,草書隸書全都極其不凡。”劉墨說到這裡,見杜士儀微微頷首,他便索又詳細解釋道,“元孫惟貞兄弟二人共十二子,人人好學上進,尤其是書法獨步京兆,再無哪家子弟能夠匹敵。若是能讓這六郎讚一聲好,決計不會輸給東都張大家那讚譽!要知道,家子弟說好,殷家子弟定然人人以爲然,繼而京兆書家子弟,全都會趨之若鶩!”
卻不知道那更加有名的真卿杲卿是何風采!不過看眼下這曜卿的年紀,如今那兩位的年紀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劉墨既然如此說,杜士儀自然不會猶豫。他站起到紗簾邊,打起一些看向了臺上的劉膠東。見其果然看向了自己,他便輕輕點了點頭。下一刻,心領神會的劉膠東便立時笑著說道:“還請六郎上臺一試!”
曜卿聞聲便當即前行登臺,待到了劉膠東面前,他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那一方墨錠,又盯著其上紋樣賞鑑了好一陣子,這才饒有興致地看向了兩個從者小心翼翼到面前大案上的石硯。見那石質竟是自己平生未見,最好文房四寶的他不目不轉睛又端詳了起來,直到一旁傳來了低低的提醒聲,他才恍然醒悟,卻是毫無矯飾地笑著說道:“一時看出了神,觀其形,著實難得一見,卻不知道用起來如何。我親自磨墨,勞煩抻紙來!”
待到劉膠東命人上紙,曜卿便挽起了袖子倒水親自磨墨。他出書法世家,從小便能辨別墨質優劣,這會兒眼見得墨池中黑漸漸暈染開來,他不越發專心致志,到最後提筆蘸墨之際,他又將筆尖湊到眼前看了好一陣子,這纔來到了那兩名左右抻紙的從者面前,懸腕運筆疾書。站在他後的劉膠東見那隸書筆法猶如鐫刻,圓潤之外筆筆藏鋒,頓時歎爲觀止,等到須臾十數字書畢,他卻只聽曜卿朗聲念道:“總據《說文》,則下筆多礙,當去泰去甚,使輕重合宜。”
這是書寫之道,不但杜士儀聞言若有所思,其餘好書法之道的人,亦不議論了起來。而這時候,曜卿已是令人將這一幅字送與四座書家評判。氏家學淵源,儘管曜卿如今不到十五,書法尚未大,但由他寫字判定墨質好壞,大多書家自然有這眼。傳看之際,已是有人當機立斷地開口說道:“請劉閣主將此次這些墨硯攜於四方傳看!”
而曜卿剛剛親自試過,亦是不得當即問價。而劉膠東見上頭權貴也有不傳看試驗,他纔要答話,卻不防邊一從者突然上來耳語了兩句。他聞言有些狐疑地往臺下一看,見果真是隨杜士儀而來的那個從者劉墨,他這才笑著對曜卿說道:“杜郎君說,世無卞和,則無和氏璧,寶雖好,知音難得。氏家學淵源,尤以書著稱於世。別人買回去頂多是束之高閣,可對於氏子弟來說,卻是日常必用之,倘若喜歡,可售以半價。而且,不是剛剛那墨錠,而是杜郎君恩師嵩山盧公所繪草堂十志墨硯一套。”
“啊!”
曜卿雖然年輕,可自然知道好歹。家固然在書家之中聲名卓著,但父親爲人誣陷降階罷,這些年賦閒家中,在達顯貴滿地走的京城,卻算不得什麼,更不能和城南韋杜相提並論。而今天就算沒有自己,這墨質細膩,下筆紙上之時無可挑剔的好墨,也一定會博得人青睞。一時間,他張了張口想要推辭,可當聽到有人高聲詢價,劉膠東答之以二十萬錢一錠墨的時候,他立刻就陷了兩難。
“東都張大家亦是以那樣的奇珍相易,我怎可……”
“張公並不知道那是邏沙檀琵琶,只說是胡商求字時相送之,所以我當時亦不敢收,只是張公言說盡其用,人盡其才,這才厚收下了。”
知道今次顯見大獲功,杜士儀索也從樓上下來了,這會兒到了場邊,聽到曜卿話語中彷彿有些不好意思,他便笑著答了一句。等人詫異地打量著自己,他便拱手道:“初次相見,六郎,某便是京兆杜陵杜十九。”
“啊,你便是杜十九郎!”曜卿面好奇之,盯著杜士儀直直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一反起初登臺時的年輕氣盛,有些靦腆地笑道,“我是一見好墨好硯便忘乎所以,沒想到杜十九郎這般古道熱腸。既如此,這份好意我就卻之不恭了。若是他日杜郎君有空,可前往敦化坊宅一會。”
“好,有機會一定前去拜訪!”
在鬥寶大會上拿出了東都張旭讚口不絕的端溪石硯和王屋松煙墨,硯爲杜士儀親自畫樣雕琢,墨爲杜士儀親自建窯調配,其中幾方特珍之佳品,則爲嵩山大盧鴻的親筆草堂十志,又有曜卿的試用讚歎,一時間各方書家無不親自捋袖揮毫,到最後,杜士儀讓劉膠東帶去的那些端硯和墨錠全都被人搶購一空,而覷著他行跡的竇鍔竇十郎更是毫不客氣,在千寶閣門前堵了他,也是下了一筆訂單。
一時間,京兆杜十九郎儘管在豆盧貴妃壽宴之後再沒有面,那名聲卻如日中天。這一日下午,一方樣式簡樸的回帖便送了杜士儀手中。黃麻紙製的帖子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端溪石硯,王屋松煙,能得張顛稱奇,果真名不虛傳。”
看到那落款上的無上真三字飛白,杜士儀微微一笑合上帖子,心中知道,自己讓人送去輔興坊玉真觀的那一方端硯和墨錠,玉真公主果也已經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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