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宅門前,此時此刻聚集的多半是年輕一輩的皇孫。皇子們畢竟還記著當今天子曾經的狠辣,有廢太子李瑛和鄂王李瑤、王李琚“貶死”嶺南在前,李亨以及廣平王建寧王父子被悄然死,榮王暴薨在後,即便如今眼看東宮虛懸天子病重,而再也耐不住子,可他們也不敢太過輕率地拿命來拼。既然如此,他們這些年閒來無事生了太多太多的兒,如今自然是這些皇孫們衝殺在前。當然,也有的皇孫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主替父親來兜搭的。
君不見當年睿宗李旦能有多大本事,可有個太平公主衝殺在前,有個兒子李隆基在後幫襯,於是輕輕巧巧就從侄兒李重茂手中把皇位給奪過來了
都是十六王宅中的住客,皇孫們平日裡彼此來往得也不,混了個臉,這會兒隨口哥弟,反倒把那些有心謁見杜士儀的士人又或者其他員給得不見蹤影了。被關了多年的他們自從這些天放風一來,了長安城最沒人敢得罪的羣,天子不發話,裴寬不敢管,杜麟管過一次就收手了,因此也就助長了他們的氣焰。畢竟,真要是謙遜收斂的,也不會在杜士儀剛回京還沒見到李隆基這會兒湊上來。
“剛剛不牙兵都已經回來了,杜相國怎麼還不見人影?”
“難道是這會兒就已經去見陛下了?”
“開什麼玩笑,陛下聽說昏了好幾天了,哪有可能立刻接見”
“看這形,特地把杜相國給宣召了回來,十有八九真的是託孤哪”
一朝解放,這些往日閒得發慌閒極無聊的皇孫們可謂是百無忌,三三兩兩低聲流著各自真真假假的報,然後百般試探別人知道的信息,直到兩頭突然傳來了呼喝聲,他們方纔齊齊安靜了下來,擡頭往那聲音來瞧去,卻發現長街兩頭竟是被穿整齊號的差役給堵住了。面對這樣的景,頓時有人沒好氣地嚷嚷了起來:“這是幹什麼?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堵杜相國家門前的路”
有人起了個頭,其他人頓時也高聲附和。就在這時候,兩頭差役讓開一條通路,卻是今日留守萬年縣廨的四個萬年尉都出來了。爲天下第一尉,他們的上升通道比尋常員要寬得多,但和皇親國戚打道仍然是最最頭疼的事,可這會兒卻沒有一個人出半點懼。
“奉崔明公令,護送諸位皇孫回十六王宅”
此話一出,杜宅門前先是一片死寂,跟著便發出一陣險些要掀房頂的鼓譟。有人謾罵,有人威脅,也有人撒潑,就在這一片象中,突然,一聲陡然響起的殺字暴喝蓋過了他們這些聲音,而隨著聲音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區區十幾個騎兵,但那種撲面而來的殺意卻有如實質,讓他們一下子全都安靜了下來。等到看見領頭的那個人,有眼力最好的立刻又驚又喜地道:“杜相國”
可還沒等他說上第二句話,杜士儀便一揚手,幾乎全部出的所有萬年縣廨差役就衝上前去,將這些皇孫以及他們的從人全都牢牢看了起來。直到看見人羣中大多數人流出了驚惶的表,他方纔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陛下對於皇子和皇孫素來有明令,不得上命,不得擅出十六王宅,如今這麼多人擁在這裡,意何爲,難道是想圖謀不軌嗎?”
杜士儀二話不說直接先是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果不其然,人羣中頓時起了一陣,有人慌忙辯解,有人顧盼左右,有人懷著法不責衆的僥倖,卻也有人察覺到,杜士儀冷淡態度背後彷彿藏著什麼東西。然而,杜士儀並沒有給他們更多的時間來考慮和掙扎,而是直截了當地嚴正告誡。
“今天我剛回京,此前形如何我不曾親眼看見,既往不咎,但今天既然是被我見了,那就不容馬虎。來人,將所有人護送回十六王宅,然後你們暫時看守在那裡,等我宮去見過陛下,問明白此事到底應該如何置,再作計較如若再隨隨便便出來一個人,犯事者固然不饒,但我也唯你們萬年縣廨是問”
杜士儀不由分說就要把他們趕回去,而且再不許他們出十六王宅,好容易放風慣了的皇孫們登時然變。也有人梗著脖子想要反抗,卻被邊的從者或是堂兄弟們慌忙拉了回去。隨著最初的竊竊私語之後,四周圍變得雀無聲,就連四個著頭皮跟了杜士儀出來的萬年尉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些皇孫連姜度竇鍔的面子都不買,爲何杜士儀的一句話卻能鎮全場,有這麼大的威力?難道真的是帶兵打仗殺人多了,威勢就會格外不同?
家中門前的這條街道終於回覆了清淨,杜士儀總算是滿意了。回到家裡沐浴更,換了一便服的他來到書齋,往那把當年特別打造的太師椅上閒適地一靠,又飲了大半杯茶小憩片刻,便令人來了薛嵩和李懷玉。這兩個都曾經是安祿山系中的人,區別只在於薛嵩已經是中層將領,而李懷玉只不過一介旅帥,年紀也相差一大截。只是此時此刻,兩人站在他的面前,全都流出了非同一般的敬畏。
剛剛杜宅門前,杜士儀鎮住衆多龍子孫的一幕,實在是太驚人了
只有杜士儀自己知道,他固然很有威嚴,但真正威嚇那些天潢貴胄的,卻是因爲他們突然明白了,如果惹火了他,他反手攛掇一下天子,那麼李隆基應該會很樂意再當一回那個殺子殺孫不眨眼的狠心君父畢竟,那位天子驟然失去對子孫的控制權,是絕對不會高興的
說到底崔朋還是了點,到底沒有在外任磨礪,也不像杜麟,當年小小年紀就曾經幫他矇騙過朔方文武,生生將他離開任所的事糊弄了過去。
看到薛嵩和李懷玉全都是噤若寒蟬,杜士儀並不會說破這一關節。他掃了一眼兩人,直截了當地說道:“你二人雖隨我回京,但我不會於人前點穿你二人的份。一來,希逸正在平盧鏖戰,若有人知道懷玉你正在長安,難免會生事端。二來,薛嵩你爲薛公嫡孫,卻做出了從叛這種事,如今尚未有寸功在,說出去就是一個死,至於你弟弟,尚在叛軍之中的薛帽,也決計不能倖免。”
李懷玉是本不在乎能否面見當今天子,別說這些年李隆基那麼昏聵,現如今拋棄長安在前,爲天下子民非議在後,又重病在,還有幾天命都不知道。至於薛嵩,他更明白杜士儀的話絕不是在恐嚇他,儘管他因爲剛到雍丘不久,在民間尚無劣跡,而被固安公主饒了一條命,可就憑著他頭頂的叛將兩個字,又已經沒了嫡系部將,份泄必定會被斬首祭旗。所以,兩人立刻唯唯諾諾答應了。
“薛嵩,薛家畢竟也曾經爲長安人耳能詳,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裡,將你所知道的叛軍都給我寫出來,以備我回頭參閱。懷玉,你可從旁佐證真假。另外,我會給你們一份河北地形圖,另外使人給你們準備沙盤,可將叛軍今後向給我好好設想出幾種可能。儘管不是戰陣上斬將奪旗的大功,但將來若是有用,我自然不會吝惜爵之賞
李懷玉年輕,當即有些躍躍試。薛嵩卻暗自苦,心想這豈是那麼容易的。杜士儀如果在長安城呆的時間長,前方戰況瞬息萬變,他們預備的東西早就沒用了;杜士儀如果呆的時間短,他又不知道如今前線的戰況,只知道史思明、蔡希德、李歸仁先後帶兵回去了,怎麼來得及?
這兩個人究竟會如何糾結,杜士儀就管不著了。他也只是給兩人找個事做,免得他們太過清閒在長安折騰出事。因爲接下來,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準備,沒工夫再關注他們。因此,令人把他們領下去休息之後,他先後派出幾波人往各送平安帖,自己也混在其中,悄然來到了平康坊崔宅。
兄妹相見,杜十三娘見兄長彷彿又消瘦了幾分,不又心疼又嗔怒。可剛說到杜仙蕙去了崔九孃家中,還沒來得及開口發問,卻被杜士儀搶了先。
“我那妹夫可有信送來?”
“他在嵩州很好,讓我們不用牽掛。只是聽說安祿山叛,他捶頓足似的說自己爲什麼就不在長安,否則也能幫上阿朋和麟的忙,我在信上狠狠罵了他一頓”說到丈夫,杜十三娘心裡牽掛,上卻氣得很,見杜士儀莞爾一笑,彷彿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方纔急忙問道,“嫂子怎麼還不回來?”
“我讓留在雲中先好好將養一陣子。”見妹妹面訝然和關切,杜士儀便嘆了口氣道,“去年漠北大期間,曾經小產了。”
杜十三娘簡直有些懵了,想要開口安一下兄長,可話到邊卻覺得那些詞句弱無力,到最後只變了一聲嘆息。
“不說這些傷心事了,十三娘,我問你,據你所知,這些天來十六王宅中那些龍子孫除卻四串聯,有多人往宮裡跑過?”
固安公主之前不在,杜十三娘也就主擔當起長安報蒐集的一部分責任,如今人一回來,也同樣沒擱下手頭的事。沒有立刻回答,站起到書架旁邊一個暗格,用鑰匙打開一個小屜,從中取出了一卷紙,展開之後用手指點著細細看過,這才遞給了杜士儀,又解釋道:“宮中既然傳出玉欠安的消息,他們當然不得要上書問安,此後陛下竟是一個個都見了,這在從前是很見的。而且,還有幾位曾經多次進宮。其中,穎王四次,永王四次,盛王四次,王四次。對了,延王此前因爲在馬嵬驛中擅自舉火以至於燒燬屋宅,被奪王位,如今尚未還爵,他是唯一一個被止進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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