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郡近四萬叛軍,半數在安城中,剩下的則是屯兵北面的鄴縣以及滏。其中,安守忠領兵萬餘屯於滏,一面可以保證隨時出擊援救安,一面則是防範北面的蔡希德。滏原本是磁州州治,武德年間甚至還設有總管府,但此後則漸漸式微,到了貞觀年間,磁州甚至被廢,其下三縣,州治滏以及安縣劃歸相州,也就是如今的鄴郡,而邯鄲縣則是劃歸州,也就是如今的廣平郡。

歷經大唐開國百餘年,滏戶口較之武德年間有了大規模的增長,因此,安守忠在駐守此地之後,強行在四鄉丁伍,同時又加強城防。即便如此,因爲不時有到四鄉抓壯丁的軍隊回來,城防要說真的十分嚴,卻也未必盡然。然而,安守忠早早囑咐派出去的小兵馬,丁的時候務必要對方能夠說河北本地話,如有外鄉口音,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此時此刻,又一隊丁的兵馬從城外回來,懶懶散散的趕著幾百號衫襤褸的平民。這些平民之中雖也有青壯,但也有老人和半大小子。當從城門中進去的時候,人羣中間的一箇中年漢子突然扭頭四,滿是泥灰的臉上,一雙眼睛燦若晨星。進城之後,他趁押送的兵馬一個不留意,突然弄開繩索拔就跑。他這一跑,不同樣被抓來的平民們羣起效仿,一時間一團。

然而,安守忠駐兵滏的這一個月中,來的丁狀試圖逃跑,這樣的事屢見不鮮,那些將卒也只是怒罵了幾句後,立刻拍馬舉刀開始四下抓人,甚至還有叛軍在馬上笑呵呵地搭弓上箭,瞄準了逃散的人了過去,間或有人慘倒地,反而引起了一陣陣鬨笑聲。

然而,第一個逃走的中年漢子卻極其悉這滏的路途,幾個急轉彎,又下了上的外袍,將裡頭的小襖迅速反穿之後,又抹了一把臉後,他就變了個模樣,除卻著腦袋,他看上去竟是像足了一個尋常的叛軍

此刻追兵堪堪而至,他卻反而快步迎上前去,憤怒地道：“我是劉校尉的人,那個傢伙竟然搶了我的馬”

聽到那純正的幽州口音,幾個追兵頓時嘻嘻哈哈了起來。其中一人甚至還諷刺道：“逃跑第一劉校尉？怪不得這麼慫看我們把那傢伙追回來”

見幾人縱馬飛馳而去,那中年漢子方纔如釋重負。他一看左右,立刻拐了一條巷道。等到再次出現在人前時,他已然又換了一打扮。這次卻是一夥計裳,整裳都是從酒肆裡來的。如此小心翼翼到了他想要找的地方,他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確定這裡並沒有什麼人監視,頓時放下了一顆心。他在同一個裡坊中找了個地方先行藏,填飽了肚子後,等天黑時方纔再次悄悄閃了出來。

這是一座不過兩進的小院子,大約是因爲裡頭的人地位有限,而且滏又是在叛軍控制之下,裡裡外外總共也就是十幾個兵,甚至連值夜的人也不上心,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瞌睡,本沒有注意到一條黑影悄悄從邊閃過。當來到了正中央的屋子前,他先是把耳朵在門上稍稍傾聽了片刻,隨即就把心一橫,手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這麼晚又有什麼急軍？每天就是折騰折騰再折騰,以爲我阿兄不在了,我薛帽就好欺負不”

聽到裡頭這陡然傳出的大嗓門,來人大吃一驚,慌忙一把推開門後閃了進去。他反手把門關上,立刻低聲道：“帽弟,是我”

屋子裡正中大案後斜坐的薛帽見有人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本待喝罵,聽到這一聲,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下子彈了起來,就這麼赤著腳快步上前,等到了對方面前,他一把抓住人的臂膀,仔仔細細審視了老半天,這才猛地開口道：“阿兄,真的是阿兄都說你死在雍丘了,沒想到你還活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輕點,別驚了外頭人”

薛嵩對於薛帽的激卻顯得很張。果然,因爲這屋子裡的靜,外頭立刻傳來了雜的腳步聲。他一個閃躲到了屋子角落,而薛帽則是立刻大步走到了門前,把門一拉就怒聲道：“怎麼回事,難不又是安將軍命我巡夜？

“校尉,不是你在屋子裡嚷什麼……”

“我是聽到外頭又有人吵鬧,去看看,然後把門鎖了,今天晚上就是天王老子來,也不理會他們惹惱了我鬧將起來,大家一塊倒黴”

見薛帽一副怒氣衝衝豁出去的表,一幫軍士都是跟了他許久的,當即鬧哄哄答應之後,漸漸散去。見院子裡總算又安靜了下來,薛帽方纔連忙關門,扭頭一看便發現角落中的薛嵩已經到了一方坐榻上一屁坐下,卻是滿臉疲憊,他快步上前挨著兄長落座,低聲問道：“阿兄,這些日子你到底是怎麼過的？既然逃出來了,怎麼不早點來找我？如今人人都說你死了,你如若貿然現,只怕那些本就看不慣我兄弟的人更要落井下石”

“我要是真只是僥倖逃一劫,怎會不來找你？你我兄弟,我也不瞞你,雍丘之戰,我敗得慘了,落在了那位固安公主手裡。”

意識到兄長的意思是曾經一度被俘,薛帽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等到聽薛嵩言簡意賅地說明了這些天的經歷,他面上表變幻不定,尤其是得知兄長竟是在杜士儀邊呆了許久,薛帽不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用極低的聲音問道：“那阿兄這次潛回見我,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是打算重歸大燕,還是……”

“大燕？安祿山都已經死了,還談什麼大燕”薛嵩見薛帽眉頭皺,似乎還有點不相信,他就把自己從杜士儀那所知的安慶緒和嚴莊勾結暗殺了安祿山,並殺死了段夫人和安慶恩的事一一道來,隨即方纔苦笑道,“杜士儀實在是老到,打探到這些消息之後,卻一直而不發,直到回了河北之後,面對新敗的唐軍,卻突然高調宣佈了此事,而後又把安慶宗這張牌給祭了出來現如今,安城中守軍恐怕人心惶惶,未必頂得住多久。”

“這麼說,阿兄是認爲,大燕恐怕不行了？我們需得立刻改換山頭？”

“如果杜士儀此人只是愚忠,還能指朝中那位陛下因爲忌憚他功勳橫加掣肘,於是給安慶緒等人留下息之機,可他的心機手段……”薛嵩姓埋名在長安呆的那些日子,雖說嚴隨意離開宣坊杜宅,可那些大消息他還是都知道了,包括十六王宅那場變故。儘管杜士儀看似只是未雨綢繆通知了一些人,其他的什麼都沒做,可如果不是察覺到了什麼,如果不是算準了永王李的行模式,如何能夠大獲全勝？

薛帽滿臉不解,薛嵩卻也不想解釋太多,他眼下還不能確定杜士儀對自己的態度,既然決定了降唐,他就不能讓心計遠遜的弟弟涉足太深。於是,他勉強笑了笑,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杜士儀甚至不怕我跑了,只派了三十個會說河北方言的隨了我打探,等進城時只是我孤一人,其他人都回去了,足可見他對於鄴郡這一仗有十足的把握。帽弟,你實話對我說,安守忠如今駐兵滏,你有把握拉到多人？”

“阿兄,不是我推搪,安守忠的爲人秉你是知道的,之前因爲我曾經跟著侯希逸出使都播,都播反水,侯希逸也反了,我已經早就被懷疑了,如果不是我擺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再加上顧忌伯父和阿爺兄弟先後節度幽州,頗有一批老部將,只怕我早就沒命了。現在不說別的,就連外頭那十幾號人,我都不敢盡信,更不要說安守忠麾下那些人。”說到這裡,薛帽便咬牙切齒地說道,“只可惜阿兄你的嫡系兵馬全都被打散,否則我兄弟倆就能奪了這滏”

也算是投名狀

儘管弟弟所說的狀況境很糟糕,但薛嵩卻只是微微蹙眉,並沒有氣餒：“那好,我之前打探到一些鄴郡兵將的況,但到底滏城中有些什麼人還不太清楚。你給我解說解說,我們隨機應變,看看有沒有可趁之機”

這邊廂兄弟二人秉燭夜談,那邊廂滏縣廨中,安守忠也接到了鄴縣傳來的安告急消息。知道安城已經被圍困到連信使都派不出來的地步,他自是心煩意,可更讓他驚怒的,則是杜士儀命人大加散佈的安祿山已死,以及失蹤數月如今卻突然在唐軍之中現的安祿山長子安慶宗

自從退守鄴郡之後,因爲安祿山始終不曾面,他也曾經懷疑過這位大燕天子是不是有什麼不測。他因爲和安祿山同姓,因而登基之後就被封齊王,潛意識中和安祿山不但有上下之分,還有一種親近,可安祿山登基之後脾氣越發暴,雖然他封了王,可卻反而不如從前。可不論如何,對於大燕來說,安祿山畢竟是一面旗幟,可現如今這一層窗戶紙被捅破,只怕對於河北各地的叛軍來說,全都是當頭一棒。他到底是該去救安的安慶緒那些人,還是做其他打算？

“大王”

安守忠隨口了一聲進來,須臾,一個親兵便推門而,拱了拱手就低聲說道：“蔡希德從常山石邑派來信使,求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