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宅門前,王李珙極其煩躁地來來回回走著,其他諸王不像他這樣急躁,多數坐在車上,有的還故作模樣翻著書,可不時擡起頭來關注杜家門口靜的眼神,卻泄了他們對於崔氏至今未曾出來這件事的關注和焦慮。就連一直在心中默默數數,強迫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的南王李,也在從者稟報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的時候,低低痛罵了一聲

早知道如此,就該讓嫡母出面,直接把崔氏母子足家中,也不至於耽誤了大事

“出來了”

這個聲音一出,四面八方也不知道多雙眼睛看向了杜家門口。人們就只見崔氏一臉悽苦地出來,後則是抱著李傀的阿茲勒以及一隊衛士。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阿茲勒把崔氏母子送上了馬車,自己也翻上了一匹剛剛牽出來的馬,這才掃了一眼衆人,似笑非笑地說道：“義父對廣平王妃的遭遇同得很,特命我帶人護送廣平王妃回去,然後去宮中侍監請人辦廣平王妃子的喪事。”

阿茲勒待完這番話後,就帶著一隊衛士護送崔氏那輛牛車離去了。

他這一走,四周頓時發出了一陣議論聲。有人在猜測杜士儀是否和崔氏母子達了什麼換條件,有人覺得杜士儀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徹查這樁案子,也有人認爲杜士儀本不會在乎和楊家那點舊,畢竟楊太真已經死了。至於各心思的諸王,則是強迫自己暫時丟下對崔氏母子的關切,因爲他們今天來此的真正目的,是打探杜士儀的態度

可很快,他們就全部失了。在阿茲勒親自護送崔氏母子回去之後,杜宅大門敞開,隨即便是銳將士魚貫而出,看那架勢彷彿有什麼大陣仗。王李珙早就忍不住了,於脆親自上前打探,可得到的答覆卻讓他大吃一驚。杜士儀要去拜訪剛剛榮升宗正卿的吳王李祗,拜託其徹查廣平王妃崔氏子之死

看到李珙失魂落魄地回來,其他諸王也都想知道杜家門前這靜是怎麼回事,不得圍上前去探問。李珙也沒心賣關子了,直截了當把此事一說,見四周那些臉上全都是驚疑慌,他自忖自己正不怕影子斜,本沒有對一個孩下手,便冷笑說道：“不管是誰做的,自求多福吧杜相國出面,擔任宗正卿的吳王又曾領過他的救命之恩,就算只是應付一下,也一定會著力追查。下手的人即便到時候得到了推舉,可出了這樣的醜事,就別想坐穩當”

說到這裡,王李珙知道今日再留在這裡也只是浪費時間,當即回上車,就這樣揚長而去。他一走,其他人你眼瞪我眼,漸漸便四散而去。

待到杜士儀出來時,就只見原本將門前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的車流人流,竟是散去了一多半。他哪裡不知道其中緣故,不聲地帶著大批隨從往吳王宅趕去。

宗正寺並不是什麼忙碌的衙門,這些日子宗室也顧不上什麼婚喪嫁娶,全都在忙著爭取推舉,所以吳王李祗這會兒並不在宗正寺,而是在私宅。他原本並不是什麼極其有分量的宗室,可他是信安王李煒的嫡親弟弟,這次在東平太守任上抵抗叛軍有功,威大增之下,方纔會重傷未愈就被任命爲宗正卿。於是,吳王宅也聚集了不打探他口風的人,但多數都是皇孫之類不那麼重要的角。所以,杜士儀出人意料的突然造訪,讓求見的人無不驚疑不定。

須知天子曾經打算任命爲吳王李祗爲招討元帥的事傳得沸沸揚揚,雖說李祗這條命還是杜士儀率軍救下的,可兩人之間真有這樣的？

杜士儀在此造訪期間,不聞風而的人都聚集到了吳王宅外窺視靜。要知道,杜士儀此次回來,就連平康坊崔宅也只是過其門而不,可這次拜訪吳王李祗卻遲遲不見人出來,直到日上中天,算一算時間過去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吳王宅大門方纔再次打開,外頭的人赫然看見,送杜士儀一行人出來的正是一冠服的吳王李祗本人

“大王如果重傷未愈,便挑幾個穩妥仔細的人去徹查就好,切勿強撐。”

“不過是外傷,靜養了兩個月,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既然是杜相國親自前來相托,我爲宗正卿,自當盡力而爲”李祗說到這裡,便肅然拱了拱手道,“我這就親自去宗正寺,不論如何,崔氏之子也是廣平王脈,總應該還他一個公道”

兩人的說話有意無意都在吳王宅大門口進行,不避那些候見之人,所以,當杜士儀在扈從的簇擁下回私宅,而吳王李祗則是帶著隨從趕去宗正寺之後,剛剛還雲集此的人也立刻一鬨而散,紛紛忙著去向各自背後的人報告剛剛聽到的消息。半日之間,從崔氏登門去向杜士儀哭訴子之死,到杜士儀親自拜訪宗正卿吳王李祗,要求徹查崔氏子死因,李祗又在宗正寺召集屬吏,吩咐京兆府廨和萬年縣廨協助追查,這一系列事便傳得沸沸揚揚。

也不知道有多人咬碎了銀牙,至於名貴之因爲主人隨手泄憤而遭殃的,更是不計其數

這天夜裡,十六王宅之中那些縱橫錯的道路上安安靜靜,可各家宅邸裡卻有很多還徹夜亮著燈火,顯然正在急商量應對這一突發事態。隨著月亮漸漸掩雲層,夜幕之中黑影憧憧,幾個人通過一道和太子別院相鄰的牆,翻一偏僻的院落後,便彼此換了一個眼神。儘管只是這樣無聲地流,衆人卻極其默契,悄悄掩屋宅中。

進屋見帷幔低垂,顯然正有婦人抱著孩子同眠,婢睡得正香,其中一人到油燈前拿起一看,便朝其他人點了點頭,竟是就這麼將油燈歪倒了下來。眼見其倏然引燃了下頭的木案,他便朝其他人打了個手勢,衆人竟是立刻原路退

等重新翻牆到了大街上,方纔有人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雖說已經提早用藥讓崔氏這些人睡了,可萬一別院之中有人來救火……”

“崔氏今天這一鬧是自取死路,誰都希母子一死了之死了,這十六王宅只怕人人額手稱慶。如今已經過了子時,明天就要推舉賢王了,就算宗正寺徹查也查不出個名堂,只要不耽誤大事就行了”

“那我們回去？”

“先到王家裡那片殘垣斷壁躲一躲,以防萬一”

當下這一行人便悄悄掩在高牆的影下,往王宅那片尚未清理於淨的廢墟而去。很快,那高牆之便竄起了高高的火苗,在火越燒越大之後,裡頭終於傳來了呼救聲,隨即喧譁了起來,救火的聲音此起彼伏,可相鄰的其他屋宅卻彷彿死寂了一般,沒有任何人出來查看靜。

一夜之後,太子別院這場突如其來的大夥方纔撲滅,竟有一小半院子燒了一片白地。火場中瀰漫著一刺鼻的焦臭味,其中,崔氏所住的院落全部焚燬,就連臨近的南王李以及妃妾也遭到了殃及,據說南王李自己都是得天之幸才逃出來的。火場中搜索出來七八,面目全都無法辨認,崔氏那個院子之中亦是留下了三,其中一大一小兩相隔幾近,頓時人人都認爲是母子倆逃生不及,因此葬火海。

於是,四下裡登時衆說紛紜。昨日崔氏方纔親自去向杜士儀求訴,晚上就來了這樣一場大火,誰也不會覺得這是巧合。否則,太子別院死傷的人當中,爲何只有崔氏母子份高貴,其餘的都是奴婢之類的賤口？

就在十六王宅這場大火猶如火上澆油一般,將長安城中原本就張的氣氛擡上了頂點時,清晨的長安春明門,進出城門的隊伍也正緩慢通行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騾車上,一個不施黛著樸素的婦忍不住揭開車簾往那巍峨的城牆看了一眼,面上滿是難捨。

畢竟,這裡是長、婚、生子的地方,如今卻要就此遠離,這輩子還不知道是否能夠回來

“阿孃,將來我會保護你的”李傀懂事地抱了母親的胳膊,低沉卻堅定地說道。

“好孩子”崔氏的手一,簾子立刻從手中落下。一把將兒子抱在懷中,喃喃自語地說道,“我拋棄了你剛剛去世的弟弟,就這樣帶著你逃了出來,是我這個做阿孃的太狠心,可那場火你也看到了,如果我們不逃出來,就只有死路一條只要我們還能在一起就夠了,足夠了”

至於杜士儀說的,失去了那些有還不如沒有的親人,卻會得到一個真正能夠倚靠的親人,崔氏並沒有放在心上。夫家的這些宗室一個個恨不得要母子的命,而孃家楊家早已經式微,母親都不管了,更不要說別人。否則天下之大,又何至於去求杜士儀？值得慶幸的是,杜士儀真的答應幫,否則只要任憑母子死在昨夜那場火裡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

宣坊杜宅,當杜士儀得報崔氏母子已經離開長安城時,他不輕輕舒了一口氣,對旁的王容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管如何,崔氏子之死,我也有責任。別人興許會認爲我打的主意是主權臣,可他們卻看錯了我杜士儀”

“杜郎拋出的餌太大,故而有人不惜鋌而走險,崔氏最沒有自保之力,便了靶子。”王容語不對心地安著杜士儀,心裡卻浮現出了一個嬰兒。那是自己痛失的孩子,將心比心,崔氏甚至連剛死的子喪事都來不及辦便護著長子離開,那得是多決絕

“我把崔氏母子送去雲州,如此一來,也可聊觀主和玉奴的寂寞。橫豎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端的是駕輕就。呵呵,別人一定不會知道,有很多人雖說活在世上,可在史書上,卻已經就此已經了死人。”

從最早的公孫大娘,到後來的玉奴,再有太子李瑛、鄂王李瑤、王李琚以及太子妃薛氏、薛朝,再到後來的玉真公主,如今的崔氏母子。若非這天下之大,沒有們容之,又或者心灰意冷願遁世,怎會有這麼多人願意死遁？而且,又有幾個人有杜士儀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安排他們死遁？

“你放心,這場鬧劇快結束了。”杜士儀攬住了多年來相濡以沫的妻子,語氣沉著地說道,“已經圖窮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