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燈火通明,外頭夜雨霏霏。
簪星一覺醒來時,天已然全黑了。
黑石城的天黑得早,小雙從外面走進來,笑道:“小殿下醒了。”
“制解開了?”簪星愣了愣。用過飯后,許是太疲乏了,畢竟這些日子都沒能好好睡覺,不知不覺打了個盹兒。這一覺睡得很沉,待醒來,才發現竟已是這般時辰。
“殿下出去尋明凈大師說話了,小殿下現在可以回混沌殿。”小雙拿起外裳替簪星披上:“天氣冷,小殿下小心著涼。”
簪星了裳,匆匆站起,道:“沒事,母親回來后你替我跟說一聲,我先走了。”
田芳芳他們早上去的混沌殿,都這個時間了,也不知走了沒。
黑石城下了整整一日雨,風從山上俯吹下來,在城池中橫沖直撞,將窟門口的青燈籠吹得東倒西歪。雨也沾了夜的冷薄意,一點點地上人的袖袍角。
混沌殿門口,吹燈鬼手里提著一盞燈籠正在門口徘徊。遠遠張間,瞧見簪星的影,這人便提著燈籠上前,撐傘替簪星遮住頭頂的雨。
簪星將潤的外裳下來扔給他,問:“他們呢?”
“孟仙子他們已經回去了......”
簪星腳步一頓,回頭著他。
吹燈鬼又笑了笑:“顧小仙長還在。”
簪星沒說話,紅男子心地站在門口:“水君他們都已經下去了,屬下就守在門口。”
“不必,”簪星打斷他的話:“你也下去吧。”
吹燈鬼愣了愣,遂又笑道:“是,小殿下。”
人全都退下去了,大殿中空空如也。
混沌殿素來空曠,縱然眾人在殿中增添了不花里胡哨的東西,可一到夜里,天暗下來,所有的晶石不再閃耀,便顯得有些冷清。吹燈鬼嫌殿中孤寂,擺放了許多燈火,如今大殿窗戶未關,風從外頭吹進來,將燈盞熄滅一半,越發顯得冷荒涼。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空。雨聲淅淅瀝瀝在外頭響起,窗前的石臺上,坐著一人一貓。
搖曳燈火將他的影子拉長投落在地上,那影子也孤零零得可憐。
年背對著簪星,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邊的大貓說話,他道:“不必妄想,我和他們不一樣,楊簪星,你聽好了,我絕不會做......絕不會做......”似乎很難以啟齒般,他遲遲沒有說下一句。
簪星靜靜等了半晌,也沒聽到他的下文,忍不住開口:“絕不會做什麼?”
雨聲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
雪白的大貓轉過頭,似才發現簪星的到來,快活地沖著直撲而來,被簪星一把接住,抱在懷中。
顧白嬰從地臺上站起,轉過來。
他就站在簪星的對面,距離簪星幾步之遙,卻像是隔了很遠。
明明先前才在馀峨山見過面,明明不久前還在一起攜手并肩作戰,然而眼下這一刻,燈火昏暗,夜雨綿綿,年站在對面。他眼眸晶瑩如星辰珍寶,目里卻有一點刻意藏斂的意。
彌彌從簪星懷中躍下,溜到了一邊,好奇地看向殿中兩人。
良久,簪星開口了,看向顧白嬰,輕輕笑了笑:“師叔,你記得我了?”
一聲“師叔”,令年微微一愣,也讓方才微妙的生疏煙消云散。他眼中的朦朧意逐漸散去,重新變得明亮起來。
顧白嬰道:“你現在如何?”
“什麼?”
“梟元珠被一分為二,鉆你,五塔的時候你被鬼厭生打傷,一直昏迷不醒。”他眉心蹙起:“沒事嗎?”
“沒事。”簪星道:“我在魔元池中泡了整整一夜,溫養淬,好得七七八八了。”簪星展臂,給他看自己活蹦跳的一面:“倒是師叔你,我聽門冬說,當初你助我離開萬殺陣,后來被赤華門的那些人為難,在五雷臺上雷刑多日,你的修為.....”
“無事。”顧白嬰不甚在意地回答:“掌門替我療傷,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不過雷刑而已,又死不了人。”他又看了簪星一眼,輕咳一聲,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
簪星笑了笑:“我知道。”
門冬早就與說了,不過,縱然門冬不告訴,簪星雖然有些生氣,但也不至于就為此耿耿于懷到要死要活的地步。畢竟本來就不喜歡為難自己,從極冰之淵中走了那麼一遭出來后,比從前更會想了。
“楊簪星,你......究竟是如何為魔族的?”顧白嬰著:“既是魔族,又為何要上姑逢山。”
簪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過了一會兒,問:“師叔相信我嗎?”
“當然。”年想也不想地回答:“不然我干嘛救你。”
他這沒有半分猶豫、理所當然的態度令簪星怔了一怔。眼底浮上些笑意,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本來我生辰日那天夜里,出虹臺上,我就想同你說這件事的。可你馬上要閉關了,怕影響你閉關,我就想著,等你出關后再告訴你,沒想到后來會變那樣。”
想到萬殺陣的事,兩人都默了默。
簪星抬眼看向他:“你呢,你當時想對我說什麼?”
顧白嬰一愣:“什麼?”
“你當時不是說,等出關后,也有話對我說嗎?”簪星問。
他沒有說話。
雨似乎更大了些,滴滴答答,是水珠落在外頭青石臺上的聲音。
簪星上前,出袖中的簪子,那漂亮的簪子曾碎為兩截,被悉心修補,仍可見一裂痕,沒有了如星的元魂點綴,看起來樸素又可憐。
盯著顧白嬰的眼睛,聲音溫和又不依不饒:“修士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元魂分離出去,你卻騙我說是從畫金樓里買回來的普通首飾.....顧白嬰,你為何要送我這簪子呢?”
殿中燈火將人影在地上拖曳得綿長,遠的黑石山,草木潤,夜重重。
“叮——”
忽然間,有清脆的、裊裊的鈴聲從殿中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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