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巷深,袁慎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僮兒和駕夫來催才緩緩上車。又是一路顛簸,回到豪族聚居的錦坊,已是炊煙時分。
袁府是一座歷經數代修建而的古老屋宇,以星辰位數布置的十余棵巨木早長了參天古樹,鋪天蓋地的強壯枝條覆著厚厚的積雪,團團籠住整座宅邸,廣闊且幽深。
年的袁慎走在這里,哪怕老仆引燈在前,也常覺得害怕。可母親對他說:這世上的事,不是你害怕就不會來的。月難圓,人難全,你要學著習慣這世事。
如今的他,再也不會害怕了。
回到居,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媼迎上前來,笑道:“公子總算回來了,一大早出去也不怕寒。”說著便指揮婢們服侍袁慎更用熱湯。
“母親在做什麼?”袁慎用熱氣騰騰的帕子暖暖手,才問道。
老媼略驚,答道:“*屏蔽的關鍵字*還在焚香祝禱。公子尋*屏蔽的關鍵字*有事?”這對母子平常三五日才見上一次。
袁慎作一頓,道:“母親別太累了,早些歇息才是。”
也沒什麼事,他只是想告訴母親,他近日遇到一個小娘,總共才見了三次面,倒有兩次是以落荒而逃了結的。
他還想告訴母親,頭一次見面,他就覺得他和那小娘很像。哪怕再是燈火輝煌,人間團圓,依舊喜歡跟在人群后面,依舊是禹禹獨行。有一點風吹草,首先是警惕的保全自己,懷疑對方的用意,沒有全而退的把握,絕不輕涉險地。
袁慎后靠著囊,再拿一條滾燙的帕子覆在面上,微笑著想,這次總該乖乖傳話了吧。
……
某人這次沒料錯,商再不敢耽擱了。
此事若換做寢室長博客姐,那個一路班長優等生團支書長大的模范姑娘,大約會氣憤‘你憑什麼要我做這做那又憑什麼要挾我’,不過商這個見習太妹卻不以為然,人家要欺負你還需要理由嗎,社會主義小鎮都這樣了,何況這封建社會。
能在半黑不白的地方渾水魚那麼久,卻從無要的把柄被抓住,靠的就是該時該時,見機不對,拔就跑。分清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這才能利落的浪子回頭。不像鼻涕妹,腦袋一熱真的被忽悠去行竊時幫人風,要不是爹媽后來在國外洗盤子洗出個小餐館,可以把接去了,不知還會被糾纏多久。
一回府,商連口水都沒喝,就趕跑到桑氏屋里,卻見桑氏正手持一把小銀刀給程止修面整須,一旁擺著盆熱水和皂角膏,外加一罐潤面膏。一面銀刀刮,一面老夫老妻還甜言語的麻當有趣。
一個說:*屏蔽的關鍵字*這指腹在為夫的臉上,可真如春枝花蕾。
另一個說:你再笑,再笑,我可要刮破你的臉啦,到時君姑可是要哭倒城墻的呢!
一個再說:我上哪不是*屏蔽的關鍵字*的,別說刮臉了,*屏蔽的關鍵字*想繡花都,小生悉聽尊便……
商惡心的不行,扭頭就想走,想起袁慎那討債鬼,生怕一時半刻沒消息他又要想出幺蛾子來,只好著頭皮又折了回去,這次重重踏出腳步聲,驚醒里面那對中年鴛鴦。
——“我與叔母有話要說,請叔父暫且回避。”一臉的正。
程止扯過一條熱帕子捂臉,沒好氣道:“回什麼避!沒看見長輩正忙著嗎?什麼要的事,晚些再說又如何。”這沒眼力勁的死丫頭!
桑氏笑著了下丈夫的額頭,親熱的拉過商:“別理他,嫋嫋有什麼事,說吧。”
商始終搖頭,一定要程止回避,程止拗不過侄,本想離開,誰知卻桑氏拉住了,道:“嫋嫋你說吧,我的事,你叔父就沒不知道的。”已猜到了幾分。
“真要我說?那好,我說!”商見桑氏老神定定,心想不瞞著叔父更好,便道,“這陣子有個袁慎的找到我,我給叔母傳話,拽了一段七八糟的賦,我也沒記住。總之意思是,有故人牽掛您,求只言片語。”
一口氣說完,趕盯著桑氏的表。誰知桑氏一臉茫然:“袁慎?袁善見?那不是膠東袁氏的大公子麼?除了那日宴客,我并不曾見過他呀。”以為是另一個人。
倒是程止一拳錘掌:“哦,我記起來了,這袁善見是不是那年他收的那個小弟子呀!他不是還跑到你兄長跟前得意了一番,說什麼玉良才的。”
桑氏哦了一聲,釋然道:“原來是他。”又回頭問商,“然后呢,他要作甚?”
商吐:“我不是說了嗎?故人牽掛,只求只言片語…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麼。姓袁的就我傳了這句話,別的就沒有了…”古人真討厭,就不能說明白些嗎。
桑氏疑道:“只言片語,什麼只言片語,我與他十幾年沒見…啊…我想起來了。”轉向丈夫,“我們回都城路上不是遇上他了麼……哦,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說著便從書案上|出一支木簡,在木簡上手書‘咳疾已愈,勿念’六個娟秀小字,順手遞給程止,道:“你人送過去吧。”
程止接過來看了看,失笑:“原來是這事,你這記。當時他絮叨個不停,是你說痊愈了就告訴他。”他也沒多說什麼,就出去吩咐人了。
商扯著桑氏,驚道:“這就完啦?”六個字就解決了問題,那還和袁慎那廝糾纏這麼久,險些釀案!“你也不寫個抬頭落款的!”那樣就能看是寫給誰的了。
桑氏笑瞇瞇道:“他認識我的字,不必寫。”
商無力的扶著膝蓋,蹲坐在絨墊上,好像一只呆滯的小青蛙。
幽怨的看向桑氏:“三叔母,您就不想跟我說說這其中的故事?”比如‘那人’姓甚名誰,和您如何緣糾纏云云……?
桑氏撿起那把小銀刀,指尖試了試刀刃:“此事說來話長。”
商哪肯罷休:“咱們慢慢說好啦。”
桑氏瞪道:“別人說‘說來話長’這四字的時候,意思就是不想說了。”
“那我不問了。”商無奈,心知桑氏看似隨和,主意卻很定,只好退而求其次:“不過叔母總可以告知我,那姓袁的為何不直接上門來找您說,非要繞這樣大的圈子呢。”
聽了這話,桑氏停下手上的小銀刀,沉良久,才苦笑道:“……因為,我曾對一個人說過,‘以后,你也好,你的親朋好友門人弟子也罷,都不要來見我,也不要送書信件給我’。不過時負氣之言,可那人是個死心眼,答應我了。”
商默然,心道自己所料不錯,果然是狗桃花。
桑氏見久不說話,笑問:“你怎麼了,說我的事呢,你倒這幅悶模樣。”
商搖頭:“我覺得叔母這話說的周嚴,差不多封*屏蔽的關鍵字*那人所有能來找您說項的路。”
這話乍聽不過尋常的負氣之言,但細想想,的確斷絕了所有可以直接聯系桑氏的方法了。
又因事涉陳年緣,當年知的人未必肯傳話——例如桑氏之兄,而程家其他人,袁慎顯然也不愿自己恩師的私事喊人盡皆知。傳話之人既要和桑氏親,又不能和程家眾人太過無話不說,可不就到自己了麼。
其實自己也不是最合適的人選,若是程娓大些,母傳話更合適,可惜程娓年紀太小,不小心弄巧拙就糟了。
桑氏沒料到商會說這句話,一時悵然,心道人這一生,還是沒機會說這話才有福氣。嬸姪二人沉默片刻,桑氏忽想起一事,又興頭起來:“對了,你怎麼遇上那袁善見的,在哪里遇上的,什麼時候。”
商倒不奇怪這一連串問題,嘆氣道:“此事也‘說來話長’。”
桑氏瞪,商無辜的回看,兩人對視一會兒都笑了出來。
桑氏搖搖頭:“你不告訴我無妨,回頭你母親問起來,你可要想好托詞才行。你母親看著不管你了,可你出去見過什麼人,去過什麼地方,沒有不知道的。”
商故作高深道:“非也,非也。只要叔母不說,應當無人知道那姓袁的托我傳話。”
桑氏何等聰明,立刻追問:“你倆是私下見面的?”臉不由得浮起猜疑之。
商就怕這個,連忙拱手求道:“別猜,別想,什麼也沒有。叔母不信的話,我可以發個誓——喏,上有天,下有地,倘若我與那袁慎有私事,就我……”
“打住打住!”桑氏連忙攔著,一手輕輕拍打商的,“小冤家!誓是可以發的麼?就是有又何妨,男慕是人之常,只要守著禮……”一看商又要著急上火,忙道,“,我信你,信你還不行麼?!”
商瞪眼威脅了桑氏半天,氣鼓鼓道:“叔父也不許說,不然,我就再也不理您啦!說起來,都是為了叔母,我才的牽連!”
誰知桑氏思路與眾不同:“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人生在世,除非無親無故孑然一,不然誰都難保牽連。要的是你牽連后的應對……”眼風一挑,笑道,“如今看來,你應對的不怎麼樣呀,是不是人拿住了短?”
商被問的臉皮發綠,喪喪的承認:“沒錯。我一時不慎,落了不是。本來全是那姓袁的不對,可是我答應了又失言,便了我也有不是。是以,我打算快打斬麻,趕了結算了。”總而言之,還是因為一直當自己是俞采玲。
桑氏微微一笑,商可能不知道,生就一副人想撥胡須絨的模樣。
商見桑氏不語,趕道:“叔母,你可千萬不能說,還有叔父。”
桑氏滿口保證:“好好好,我絕不說。你叔父要是敢說,我把他趕出屋去!”商并非矯之人,聽把話說的這麼絕,桑氏倒真信了二人并無它事了。
接下來幾日,商為防蕭*屏蔽的關鍵字*來查問,屏氣凝神,嚴陣以待,誰知居然一直沒人來問?!疑著,母老虎打盹啦?不過,也不是全無異樣——
這幾日,蕭*屏蔽的關鍵字*時不時會用憂慮的眼神打量的面龐姿,看的商渾發;
程始看自己的目愈發得意,好像那年后園種的水蘿卜得了鎮上菜博會頭名一樣;
最詭異的是大哥程詠,何其板正的一個人,近日見了商竟有幾分神躲閃,原想打聽袁慎的老師到底是誰,卻一直未如愿。
所不知的是,原來那日當夜蕭*屏蔽的關鍵字*就已知贈炭之事;更不知,雖然無人知道與袁慎在巷子見面,雖然和袁慎都克制言行,但積年老仆的眼力,比他們想象的更敏銳——
那日晚膳后,程始捧了兩卷萬松柏門客錄下的朝堂政議,慢慢給長子講著,蕭*屏蔽的關鍵字*則高坐在隔間上首,向那貨棧的兩位老管事詢問程姎如何行事,誰知說著說著,竟帶出了袁慎,直接把程始父子給引了過來。
“……他們就說了這幾句話?”蕭*屏蔽的關鍵字*皺著眉頭。
那副管事道:“老仆一步不曾離開,小公子和袁公子就只說了這幾句,再無旁的了。”
蕭*屏蔽的關鍵字*目轉向兒子,程詠忙道:“一點沒錯。兒子是與袁善見談論過辭賦,也與嫋嫋提過此事。”其實就隨口提了一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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