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終究只是個小丫頭片子。
就算子倔強,但畢竟不知道男孩子與孩子之間究竟有什麼不同,旅途奔波一天下來實在睏乏,只得強忍委屈上了牀榻,把被子掀起才發現僅有一張被子,只得嘟著挨著沈溪躺下然後蓋好。
沈溪雖然自詡心理,但跟個小姑娘同睡,尤其還是周氏給他欽定的養媳,心裡也不免有些異樣。
但白天坐牛車幾乎把人都要顛散架了,到了地方又製造風箱,勞累不堪,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一夜都很安靜。
沈溪半夜醒來,林黛蜷一團,上搭著被子一角凍得渾直打哆嗦。沈溪搖了搖頭,給蓋好被子,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沈溪睜開眼,已是日上三竿,林黛早就起牀,正在院子中央的古井邊,與周氏一起洗服。
沈溪著眼睛走出房間。
周氏正在掛曬服,打量他幾眼便罵道:“臭小子又睡懶覺,倒是黛兒知道心疼娘,你這個當兒子得好好跟學。”
林黛輕輕一哼,對沈溪出個得意的笑臉,又耀武揚威般了眼,上卻乖巧道:“娘收留黛兒,黛兒幫娘做事是應該的。”
周氏滋滋道:“娘真沒白心疼我的小心肝兒,以後我把你當兒一樣看待,讓那憨娃子靠邊兒站。”
沈溪落了個老大沒趣,只好站在古井邊看一大一小兩個人忙活。
周氏邊掛服邊道:“臭小子了吧?廚房裡有些粥,你去喝了……今天正好是城裡的墟日,娘帶你們去逛逛。”
林黛聽了很高興,沈溪卻沒怎麼當回事。
墟日是南方湘﹑贛﹑閩﹑粵、桂等地區趕集的日子,各個鎮子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錯開趕集,兩個相鄰的城鎮,它們的墟日總是相鄰一天而不會重複,這樣就能讓買賣雙方都有易機會。人們有什麼需要,通常都會趁著墟日採辦。
沈溪小心翼翼地問道:“娘,我們什麼時候回桃花村?”
周氏道:“出來的時候有人說想留在城裡,怎麼才一天不到就吵吵著要回去了?臭小子,就知道你在鄉下野慣了,到了城裡不習慣……不過,我跟你爹商議過了,既然主家不介意咱長住,那就索多住些時日。反正家裡農活做完了,多咱不多咱不,等秋收的時候再回去就行了。”
沈溪有些懷疑地問道:“祖母會同意嗎?”
周氏笑了笑,道:“我讓你爹找人寫信回去了,老太太就算不同意又怎樣,難道還會派人來把咱給綁回去不?你小子就安心在這兒住著吧!不用看人眼生活,自由自在,還有黛兒這乖丫頭伴著,這樣的日子過著不好麼?”
沈溪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他原本也是想留在城裡,雖然此時的寧化縣城比起後世那些大城市差太多了,但總是由福建到江西的商旅過往之地,機會比起山村多多了。
最重要的是,想上學塾必須留在縣城。
吃過早飯,周氏帶著沈溪和林黛出門赴墟,一路上週氏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又說買新服,又說給二人買零解饞。
沈溪心想應該是昨晚老爹把攢下來的碎銀子都給了周氏,周氏手頭有了錢纔有心出來採買,不然以周氏的節儉是不會大手大腳花錢的。
“看看這料子好不好?”
周氏帶著二人在路邊一賣布的攤子前駐足,不斷地對比兩匹差不多的紅布料,似乎難以取捨。
這時候對面空壩上有江湖賣藝人在表演吞劍、吐火等絕技,林黛看得目不轉睛。早悉各種把戲的沈溪卻毫無興趣,擡起頭看著周氏,道:“娘,這料子好看是好看,但娘你穿起來是不是太過鮮豔了?”
周氏罵道:“臭小子,來之前你還跟娘說,讓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麼進城了卻說這種喪氣話?不過這可不是給我買的,我是想再給黛兒做兩裳……之前買的都是,沒這麼好的料子。”
“咱進城後怎麼也不能穿得太寒磣,就算自己不在乎,還怕給主家丟臉呢!”
沈溪聳聳肩,不再說什麼。
周氏花去一百多文,買下五尺布,隨後三人到了做服的裁店,給黛兒量。周氏自己捨不得穿的好料子拿給林黛做服卻一點兒也不心疼,林黛小臉上滿是激,對周氏說話的時候越發乖巧。
服最快也要兩天才能做好,從裁店出來,娘仨又去買了一些必要的米糧回家,都是周氏提著……雖然周氏看起來不怎麼強壯,但畢竟在村裡做慣了農活,提起半袋米本不費力。
回到家已經到中午,就在周氏準備做飯的時候,沈明鈞匆匆忙忙回來,拉著沈溪就往外走。
“當家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周氏趕追出去問道。
沈明鈞道:“主家那邊來了客人,說是要見見小郎,這不,劉管家讓我帶他過去……你不用擔心,該做飯就做飯,如果做好我們還沒回來,就先吃吧。”
沈溪被沈明鈞拉著來到王家後院。
院子中間早已站著四五個人,全都穿鮮豔的綾羅綢緞,顯然份地位不低。
爲首那個大腹便便有著一張圓臉、穿著一花格子綢的中年男子,正在說著什麼,引來一陣議論。
隨後,幾人進廚房。
這些人中顯然以居中的那個中等個子、神矍鑠的老先生爲主,他捋著鬍子,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笑盈盈聽著,而昨日高高在上的劉管家,佝僂著腰拉風箱做演示,顯得極其卑微。
“原來是來看風箱的。”
沈溪小聲嘟噥了一句。
他跟著沈明鈞到了地方便被幾名家丁給攔住了,只能站在老爹邊,看著遠的廚房。
等劉管家把風箱演示一遍,老先生點頭讚許:“心思確實巧妙,沒想到鐵匠鋪的風箱居然能用在家裡。”
孫木匠一臉神氣地走上前,劉管家引介後,老先生問道:“是你想到把風箱裝在竈臺邊的嗎?”
孫木匠趕行禮,解釋道:“東西是小人做的不假,可這想到的……卻另有他人。”
“哦?那老朽倒要見見……人在何,可有請來?”老先生走出廚房四下打量,卻不見有什麼特別的人。
這時候劉管家纔出來招了招手,讓沈明鈞帶著沈溪上前。
沈明鈞俯首作揖:“這位老爺,我家小兒不懂事,胡搗鼓出了風箱,就怕污了老爺您的法眼。”
沈溪走上前也行個禮。
老先生見到沈溪是個臭未乾的小不點兒,臉上掛滿驚訝的表,他指了指沈溪,再看看旁邊的劉管家:“莫不是這位小公子?”
劉管家回答:“就是他……昨日老奴去他家,見他正在院子裡搗鼓此,細問之下才知道是用以廚房竈臺吹火所用,一時覺得新奇,便讓家裡的木匠試著做了一個。誰曾想的確好用。”
這時候穿花格子綢緞的中年胖子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沈明均見沈溪擡頭上下打量,趕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瓜,提醒道:“這是主家老爺,趕給老爺磕頭。”
中年胖子笑著擺擺手:“不用,府上後代出了個心思巧妙的能工巧匠,這是我王家的福氣……如今就連縣衙的夏主簿都親自過來看,也算是給我王家增添彩了。明鈞,你可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沈明鈞低著頭陪笑:“是老爺您教導有方。”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老先生是縣衙的主簿。
要說這主簿,可是縣衙僅次於縣令和縣丞的三把手,通常是正九品或者從九品,輔佐縣令管理糧馬、巡捕之事。但也有小縣不設縣丞和主簿,僅有知縣的屬典史。一般來講,,典史掌管緝捕、獄囚並“典文移出納”。
不過,主簿雖然是了品序的,但說到底還是得仰縣令的鼻息,否則知縣只需要把事務分派給縣丞和典史,那麼主簿就被架空了,什麼好撈不到不說,出了事還得承擔責任,屬於典型的兩面不討好。
雖然寧化的縣主薄僅僅是從九品的小,但是在這縣城裡依然屬於高高在上的人。字兩個口,沒有功名庇佑的地方士紳通常都要仰頭逢迎,更別說是那些地位低下的商賈了。
夏主簿點頭一笑,問道:“小娃子,你是怎麼想到把風箱引家中竈臺的啊?”
沈溪還沒來得及開口,劉管家已催促道:“小傢伙,夏主簿問你話,趕說。”
沈明鈞道:“主簿老爺,可能是我家小兒有些怕生……”
沈溪卻道:“我不知道鐵匠鋪裡的風箱是什麼樣的,這完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只是想做個吹風的工給娘用,看娘用竈臺每次吹火都很辛苦,想讓娘省點兒力氣。”
一句話,惹得夏主簿不住點頭。
這時代,就算手頭活計再好那也只是低賤的手工業者,登不得檯面,讀書人才是這時代的驕傲!而儒家以孝爲先,沈溪先把自己的行爲定義爲孝道,就是想贏得夏主簿的好。
果然,夏主簿滿面都是嘉許之:“不但是個聰明的娃,還很孝順,前途不可限量啊……開蒙讀書了沒有?”
沈明鈞恭敬回答:“回老爺的話,我家小兒虛歲才七歲,還沒有學。”
旁邊那胖子老爺道:“主簿大人,你可不能小瞧這一家人,小娃子的大伯父可是咱縣裡的廩生,沈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
夏主簿想了想,恍然道:“沈家,莫非是……以前忠直公沈同知的後人?”
在得到胖子老爺肯定的答覆後,夏主簿嘆息道:“忠直公當年在汀州府那是赫赫有名的人,卻未料沈家後人落魄至斯,竟會到貴府上做工。”
“這娃子如此聰慧,可耽誤不得,最好能讓他早日開蒙讀書,將來或可就功名,繼承忠直公的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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