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沈溪只好坐在牀榻邊,背過,半天之後才完他的撒尿大計,等收拾好正要轉把夜壺放在牀榻旁的地上,惠娘已經上前接過。
“都說了姨幫你送出去。”惠娘把夜壺拿過去,轉出了門口,半晌後回來,爲沈溪整理被褥。
沈溪這時候已恢復了些許神,一天下來他只有晚上的時候吃了些稀粥小菜,此時腹中帶著幾分飢火。
惠娘去廚房那邊給沈溪拿來一些飯菜,熱氣騰騰的,原來竈臺那邊一直生著火,就是怕沈溪夜裡醒來了沒東西吃。
沈溪吃過後想下牀回家,惠娘道:“今晚你留在這裡睡,曦兒在我房裡,的房間現在是你的了。”
沈溪聽這話有些不對味,笑著問道:“姨,爲什麼曦兒的房間是我的?”
“臭小子,別胡思想,姨可沒別的意思。”
惠娘解釋了一句,旋即啞然失笑,跟一個不到九歲的孩子解釋這些是不是早了些?惠娘原本的意思,反正沈溪經常過來跟陸曦兒一起睡,這房間自然有沈溪一份,弦外音其實是要把兒許配給沈溪,兒的自然也就是沈溪這個婿的。
沈溪點頭:“姨,那我先睡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惠娘搖搖頭:“我跟你娘商量好了,今天流爲你守夜,你病纔剛好一些,別涼。這樣,先洗下再睡,乾乾淨淨不容易被病魔纏著。”
惠娘畢竟是做生意的,相信鬼神之說,對神明抱有莫名的敬畏,說完便出門準備熱水爲沈溪。
本來沈溪睡前,通常都要先漱洗過,不然渾不舒服,這算是他兩世相承的習慣。
惠娘把水盆拿來,裡面盛著的水冒出嫋嫋娜娜的白氣,寒冬臘月,用熱巾把臉也會有溫暖的覺。惠娘把沈溪的臉、胳膊和後背都洗了下,這才把巾給他:“前面你自己來。”
沈溪嘿嘿笑了下,用巾在口和小肚子上隨便了幾下,便遞了回去。
惠娘把巾洗乾淨,端著水盆出去了。沈溪正要躺下,惠娘又端著一盆熱水進來。
“急什麼,連腳都沒洗。老人都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你將來要做大事,睡覺前一定要把腳洗乾淨,知道嗎?”
沈溪應了一聲。這時候惠娘把水盆放下,沈溪剛把腳放進熱水裡,不由“嘶”了一聲,水稍微有些燙。
這時候惠娘蹲到地上,出纖纖玉手爲沈溪洗腳。
“姨,我自己來吧。”
沈溪可不敢麻煩惠娘給自己洗腳,到底沒有緣關係,而且也有唐突佳人之嫌。
惠娘自小裹腳,蹲在地上很不方便,最後乾脆半跪到地上,手抓住沈溪的腳,說道:
“你還病著,讓我來就好。你平日裡乾淨,腳不是很髒……看你這雙腳,還不到九歲就比姨的大了,老人都說男人的腳大,無論是走路還是人生都會很穩當,姨不像你,沒有這樣一雙能走路的腳。”
惠娘面帶著一些悽哀。
到底是裹過腳的人,就算眼下已把腳放開了,卻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模樣,平日裡最難的事莫過於走路,偏偏爲商會大當家走路卻是稀鬆平常的事。
惠娘爲沈溪洗腳,洗得很仔細。
沈溪低下頭,看著惠娘全神貫注的模樣,真想出手將攬在懷裡,可惜他只是孩子,胳膊又短又細,不了惠孃的避風港。
等一切完,惠娘出門把水倒掉,回來把被子整理了一下,這才坐在牀榻邊的凳子上,笑著看向沈溪:“還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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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苦笑:“我都睡一天了,怎麼睡得著?姨,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我哪裡會講故事?要說我知道的,都是從你那裡聽來的。”惠娘有些慨,自以爲人生閱歷富,但在很多事上,自問不及沈溪這樣一個孩子。
沈溪想了想,道:“那姨就把過去的事說給我聽聽,我想知道姨以前的生活。”
“這有什麼好講的。”惠娘頓了頓,“說給你聽也可以,聽過後就得忘了,連姨自己都不想提……”
惠娘開始把從小到大的故事娓娓道來,聲音和而平緩,沈溪聽得極爲仔細,生怕過隻言片語。
其實惠孃的年並沒太多有趣的回憶,惠孃的家鄉在江西九江府湖口縣,家裡有良田百畝,算是個不大不下的地主,家境還算可以,所以才自小就纏足,並且從父親那裡學會了《千字文》。
化年間,長江流域發大水,村子被洪水淹沒,不僅房屋被沖毀,田地顆粒無收,最可怕的是其後長江部分改道,導致惠孃家裡從小康之家變得一無所有,的人生也由此發生劇烈變化。
那時惠娘才十二歲,相繼經歷母親和兄弟姐妹離世,最後和弟弟跟著父親、叔叔離開九江府,南下到省城南昌討生活。
到了南昌,父親和叔叔出去給人做工,但因江西全省均災嚴重,百姓生活困苦,要養活惠娘姐弟二人極爲不易,在不得已的況下,惠娘被賣到當時在南昌經商的陸家當丫鬟。大災過後有大疫,沒過多久南昌開始發瘟疫,惠孃的弟弟、叔叔和父親先後染病去世。
陸家眼見南昌非久留之地,於是便遷回祖籍所在的贛東建昌府,惠娘被指派服侍陸家大公子陸博。陸博剛開始對惠娘不太在意,慢慢地發現惠娘知書達理,秀外慧中,不知何時竟然上了。
陸博對惠娘關有加,後來乾脆違背父親的意思,娶惠娘爲妻,爲家族不容。
因爲家裡對陸博迎娶惠孃的事一直不支持,他不敢留下惠娘在家中,出門經商也帶在邊,後來因爲家裡祖傳的藥方把人吃出問題,陸博乾脆帶著妻子搬到寧化縣城開起了藥鋪,遠離曾經的紛紛擾擾。
之後很多事,沈溪已經知曉,無非是陸家家鄉不知何故也發了瘟疫,父母兄妹一一離世,祖產竟爲旁支所奪。而惠娘命薄,頭胎生下的不是兒子,之後陸博病死,惠娘做了寡婦,帶著兒經營藥鋪,勉強度日。直到沈溪避雨,無意中闖進平淡的生活。
“……小郎,你是不是嫌姨囉嗦,不想聽了?”
故事說完,惠娘面上帶著笑容問道。
“沒有啊。”
沈溪用真誠的目看著惠娘,“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姨跟姨父的關係如此好,怪不得姨父死後,姨你都不嫁人。”
惠娘用手指颳了沈溪的臉一下,笑言:“人小鬼大,大人的事豈是你個小娃娃能明白的?”
沈溪不以爲然:“姨,你別瞧不起人,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這一問,反倒把惠娘給問愣住了,仔細想想這兩年沈溪的所作所爲,本就不是一介頑所能做到的。一直相信命由天定,無論是悲苦,還是幸福,又或者是流落離難,都是註定的,就連遇到沈溪一家也是上天的安排。
“小郎,你爲何知道這麼多事?”
“因爲我是上天派來拯救姨你的啊。”沈溪一臉壞笑,“等我長大了,還要娶姨呢,保護姨一輩子……”
惠娘臉上原本掛著的笑容迅速黯淡下去,聽了沈溪的話,並沒有生氣,因爲沒理由跟個小孩子置氣,也沒跟以往一樣笑著調侃說“你年紀小不懂事”云云,這一刻,的臉上滿是迷茫。
因爲能覺出,沈溪這兩年爲所做的,比起丈夫還要稱職。
最後惠娘搖了搖頭,苦笑道:“很多事……你不懂的。你有黛兒,將來有大好的未來,姨是不詳之人,會給你帶來災難。”
沈溪琢磨了一下惠孃的話,沒有拒絕,當然也不會同意,反倒是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退一萬步說,沈溪真的長大了,而惠娘對他有義的話,二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這其中不但有陸曦兒、周氏以及林黛,包括邊所有認識和不認識之人的悠悠衆口,還涉及到沈溪的前途。
在惠娘看來,沈溪將來是要有大作爲的,這個時代的大作爲肯定不是經商,而是科舉進仕,這世道對於讀書人的品行要求很高,不但志向要高潔,禮義廉恥樣樣皆備,人生不能有任何污點,否則一個小小的過失都能讓讀書人一輩子擡不起頭,更別說是在朝中爲了。
一個年輕有爲的員迎娶一個比他年長十幾歲的寡婦,這已不再是單純道德問題了,一旦消息傳揚開,沈溪將會名譽掃地,別說是做,將來做人連頭都擡不起來。
惠娘比沈溪看得更長遠,在沈溪說出“言無忌”的話時,立即就把沈溪的念想給堵住了,但這恰恰說明,惠娘不是第一次想這個問題,或者在心裡,也曾想過沈溪長大以後怎麼辦。
“姨,即便我長大了也不能娶你嗎?”沈溪想明白這一切,心裡一團。
惠娘笑著了沈溪的頭,道:“我想是這樣的,我們本來就不是同輩人,你怎麼可能娶我呢?不過將來……若是你娘和黛兒都同意的話,我倒是想把曦兒許配給你,讓給你當個妾也好,你喜不喜歡?”
沈溪沒想到惠娘會扯到陸曦兒上,心想,難道惠娘是想把陸曦兒當作的替,將來留在自己邊?還是說惠娘怕他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業,不再管們母,想用陸曦兒拴住他的心?
沈溪支吾道:“其實……我只是把曦兒當妹妹看待。”
但這話由他的說出來,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若真有一天陸曦兒長大了,要嫁給別人,他還捨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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